这时她终于恍然想起来,现在的丁言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丁言了。他能做的,他敢做的,比她想象的多得多。
    他悄无声息地染指她的人生,这次是职场人事调动,下次或许就直接让学校给她下解聘书。如有必要,比这更过分的事,他一定也做得出来。
    恋人天真无害的幻象消失了。温小良重新审视这段感情,然后曾经深埋在心底的隐忧又一一冒了出来,她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并不合适。
    搬到新居后,她曾透过窗户看到楼下丁言的身影,有一次他们甚至隔着玻璃四目相对,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关掉了桌上的台灯,让黑暗隔绝他们的视线。
    她不怪他擅做主张(虽然他一言不合就挖坑的行为确实让她很不愉快),她只怪自己当时没有全盘考虑,轻易就接受了这段恋情,以至于现在深陷泥沼。继续向前走,没完没了的争执会消磨掉他们的爱;想要向后退,回忆就会像一条锁链,和他凝视她的目光一起,困着她不允许她抽离。
    周六上午,有人敲她家的门。她去应门,门外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他们boss请她前去一叙。
    西装男的老板姓陈,是丁家的赘婿,论辈分是丁言的姑父,看性格则是奥丁星里罕有的妻管严,同时还是黑漆漆的丁家里少有的良心。
    丁言身世复杂。血脉上,他是丁家嫡系唯一的继承人,但他自出生起就没回过奥丁星,长到十来岁才回到丁家,那时丁家的实际掌权人是他姑姑丁蓉。丁蓉与丁言的父亲感情深厚,但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儿却多有偏见,多亏陈先生从中斡旋,丁言本身又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性格,最终丁蓉接受了他,甚至在日后的相处中,逐渐将他视如己出。
    丁蓉和丈夫膝下无后,在丁蓉心中,丁言就是她的孩子。当年丁蓉用一张支票打发了“陆筱良”,陈先生得知此事,罕见地与妻子起了分歧,怪她做得太过,没有考虑丁言的感受。丁蓉与陈先生少年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后来丁蓉意外过世,陈先生悲痛之余,也对丁言更加看重。同样,对丁言而言,陈先生也是非常重要的亲人。
    这次会面,陈先生与温小良谈了许久,但主旨概括起来无非就是这么几句话:理智上,他并不认为温小良适合丁言,但因为丁言喜欢她,所以他也愿意试着接受她。与此相对,他希望她能多为丁言考虑,谈恋爱就好好谈,不要没事找事,总给丁言添堵。婚后,好好地做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丁家并不像外界看起来的那么铁板一块,丁言身旁危机四伏,多了她这个负累,走得更不容易。
    当着陈先生的面,温小良维持了社交礼仪,没口出恶言,但一走出那栋大宅子,她就忍不住笑了,有点嘲讽又有点无奈地想,陈先生大约是丁家里最通情达理的人了,在他眼中,她的行为都算“没事找事”,可想而知其他人是怎么看她的了。
    人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这没什么可指摘的。但既然这样,她是不是也能任性点,大声说出来,其实她也有很多不满?
    烦心事太多,人就容易犯瞌睡。周六下午,温小良原本打算在家睡过去,结果温当当一封电子邮件,让她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到盛京机场了,现在过去找你~你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加班?笑脸.jpg】
    这小子……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过来了?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说起来他是来做什么的?这还没到他放假的时候吧?
    ——“我说要过来实地考察奥丁高等学府,班主任就给我批了三天假。”
    当天傍晚,在温小良那间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小出租屋里,温当当轻快地道出了他这次前来奥丁的目的。温小良对此报以怀疑的目光:“之前你找我签《星际高等考试申请书》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先过来考察?”
    温当当面上微笑,心里磨牙。他那时胸有成竹,觉得自己一定能考进奥丁高等学府。谁知道在两轮笔试他都遥遥领先的情况下,竟然在面试上折了戟,被第二名反超。
    面试成绩明目张胆的偏袒。录取结果公布后,班主任还特意过来安慰他,说第二名真是人不可貌相后台竟然如此强劲云云……但温当当清楚真相并非如此。当初面试成绩出来后,他立刻对第二名的身世背景做了全面调查,结果那就是个书呆子而已,毫无后台可言。更重要的是,那天面试的时候,面试官们在看完他递上去的个人简历后,神情明显有异,面试官之间甚至还交换了几次眼神。
    温当当对自己的肢体语言学很有信心,对于善意与恶意的感知也向来敏锐。可以说,在面试开始的那一瞬,他已经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之后面试失利,他也没有太意外。不过他真的很好奇……究竟是谁嫌他碍事,非不让他进奥府呢?
    能想到的就只有两个嫌疑犯……要么是某个财大气粗钱权交易的荣誉校长,要么是某个不要脸地公权私用的丁家继承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没考上?”温小良惊讶,在她印象里温当当只有不愿写的卷子,没有通不过的考试。可转念一想,人生总有挫败时,这次失利对温当当而言说不定还是好事,免得他骄傲自满……最重要的是,他没考上奥府,那他和丁言就没什么碰面机会了,对她而言真是一大利好消息。
    想起丁言,她就忍不住皱眉,被温当当看到,他疑惑:“怎么了?”顿了顿,“你看起来气色好差。”
    气色差是当然的,租了这么个小屋子,绿植都没地方放,采光还特别差,她只能咬咬牙把好些喜阳的绿植都免费送给了国立植物馆,心疼得几天没睡好觉。至于失眠的另一个原因……不提也罢。
    看着温当当那与丁言一般无二的黑头发,温小良心中五味杂陈。原本她还想找个时间,将她与丁言的事和温当当好说一说……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自家儿子不待见丁言,这事她心里有数。若她和丁言真的分了,她曾和丁言有过的这一段当然也就不必说出来了,平白给温当当添堵。
    “小良。”
    “嗯?”
    “从我们坐在这儿起……你就一直在走神。”
    “……哦,我昨天没睡好。”
    “……”
    “……”
    “小良。”
    “嗯?”
    “你谈恋爱了吧?”
    温小良一口柠檬水差点呛气管里,拼命咽下去,苦着脸放下水杯,有点尴尬地看向儿子。
    “我猜中了。”温当当双手环臂,“是谁?”
    “……一个你也认识的人。”温小良摸摸鼻子,颇不解,“你怎么看出来的?”
    温当当举起她的手机,屏幕正面朝着她,屏保上,丁言那张帅脸差点闪瞎了他亲娘的眼。
    温小良:……卧槽这太尴尬了!
    当初她和丁言最蜜里调油的时候,丁言哄着她把他的照片设成了屏保。之后两人闹翻,她几次想换掉屏保,每次都卡在最后一步,没舍得按下那个“确定更改”的按钮,让那张屏保活过了周二又活过了周五,一直喘气到现在,最后被儿子逮了个正着……
    “叮~铃铃铃~叮~”
    温当当掌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好巧不巧,打电话过来的人正是丁言。
    温小良:“……”
    温当当瞥了她一眼,按掉了电话。温小良吭都不敢吭一声,正襟危坐,看屏幕上“丁言”两个字黯淡下去,室内恢复了平静。
    暗暗吐口气,她扯起一个笑,对儿子说:“当当,这事其实是这样……”
    “叮~铃铃铃~叮~”
    温小良:“……”
    温当当扫了一眼屏幕,看向温小良。
    温小良:“……要不我还是先接了这通电话吧。”
    温当当顿了顿,面无表情地递出手机。
    顶着儿子神情复杂的目光,温小良硬着头皮接过手机,按下通话键,没好气:“喂。”
    “……是我。”
    “我知道。什么事?”
    “……你心情不好?”
    废话。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口气不耐烦:“和你没关系。说吧,什么事?”
    话音刚落,厨房那头忽然响起了鸣笛声,是她方才烧的水滚了,煮水壶发出提示音。
    ……来得正好!
    温小良心里一喜,站起身,握着手机,边朝厨房走去,边在鸣笛声的掩饰中,压低了嗓音对丁言解释:“抱歉,我现在不方便,下次再聊。”
    那边沉默了两秒,道:“好。”
    温小良放心了,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一滑,然后将手机揣衣兜里,另一只手去关炉火。鸣笛声停止。
    这一边,丁言握着手机出神,好一会儿,才将手机从耳旁移开,就在这时,温小良的声音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小心烫。”
    丁言一怔,低头去看手机,发现上面依旧显示着“通话中”。
    稍稍一想,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温小良匆忙之间,没能准确按下停止通话键,手机现在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女性的嗓音从手机中流泻出来,有些微弱,但足够丁言听清——
    “我知道,虽然丁言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你从来没将他当父亲看待……”
    第56章 chapter .56
    出租屋内。
    将手机塞进衣兜,温小良提起烧水壶,将滚水注入玻璃杯,往杯里洒一勺白糖,想了想,心疼地从某株绿植上摘下两片新鲜花瓣,洗净了轻轻放到糖水上。
    她将这杯自产的鲜花糖水放到温当当面前,殷切:“小心烫。”
    温当当看了看杯底还没完全融化的糖粒,又看看她,温小良回以一个尴尬的笑。
    她事先又不知道他要来,家里什么甜品都没准备,只能泡杯糖水,聊表心意。
    温当当端起玻璃杯吹了吹,啜一口。
    温小良坐在他对面,觑着他的表情,觉得这杯糖水还是起了一些正面作用的,心下稍感安慰。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嗯……先这样……再这样……好的就这么办。
    在脑中拟好了作战计划,不料她还没开口,温当当忽然从玻璃杯后抬起眼。他什么也没说,但她莫名地噎住了,僵在那里,听到他问:“你告诉丁言,我是他儿子的事了?”
    怎么可能!她赶紧摇头。
    温当当的面色缓和了些。
    清了清喉咙,她解释:“我知道,虽然丁言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你从来没将他当父亲看……你也这么大了,在和他摊牌之前,我肯定会先征求你的意见。”
    少年的神情已经温和许多。他其实最担心的就是温小良什么事都不跟他说,突然就跟着某个男人跑了。之前看清她的手机屏保的时候,他脑袋嗡嗡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背后全是冷汗。
    “你和他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
    “……就牵个手什么的。”
    “真的?”
    “偶尔亲一下,没多了。”
    这种仿佛大哥在盘问小妹早恋的对话,竟然是发生在儿子与母亲之间,但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因为温当当早熟得惊人,又善于察言观色软语诱哄,在他十二岁之后,温小良就习惯于与他诉说生活里遇到的烦心事了。
    心机boy放下玻璃杯,坐正了看着她:“打算和他结婚吗?”
    温小良在心里苦笑。结婚?没准都要分手了。
    她面上那一丝异常没有逃过温当当的眼睛。他扬了扬眉:“你们吵架了?”
    “……对一些事,有些分歧。”
    “和我说说吧。”
    故事原本就不复杂,温小良又是善于总结问题自我分析的性格,短短五分钟,她已经对温当当叙述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那个雨夜她决定接受丁言讲起,一直讲到今天,她和陈先生的对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末了还自我总结:“……我觉得,我和他恐怕并不合适。你觉得呢?”
    他觉得?他当然赞成他们分手了!
    温当当开心得要命。他还什么都没做,丁某人就把自己作死了!
    心里兴高采烈,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做出认真思索的样子,然后摇摇头:“小良,你这次眼光太差了。”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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