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足够了。他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需要很多的时间,一部分时间用来战斗,另一部分时间……用来收拾伤口,重整旗鼓。
    他站起身,没有看她,口吻保持平静:“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静默地起身,收拾吃剩的食盒,将它们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包。他默默看着这一切,转身向外走,听到她的脚步声,轻轻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病房,走进电梯,下到医院门口,他去开车,她在门口等着。
    当丁言将车开过来的时候,温小良正靠着门前的金属栅栏,低着头望着地面。街灯光线黯淡,将她的脸映得有种模糊的伤感。
    他将车停到她面前,她站直身体,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然后就像仓鼠掉进木屑窝里似的,不动了。
    丁言淡淡道:“安全带。”
    温小良顿了顿,转身找出安全带,系好扣上。
    黑色轿车缓缓开动。车外开始飘起细雨,车内寂静如冬。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轿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对面的大巴开着远照灯,光线刺入眼底,激起细细的疼。
    “我对你是有感情的。”
    女人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带着一些伤感,一些歉意,还有些此刻的丁言还无法辨认的情绪。
    她望着窗外的灯火,慢慢继续:“但是,大概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感情。”
    丁言默默听着,感受着眼睛里的疼,和心里的疼交织在一起,让他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我对你的感情里,占的最多是歉疚。对你犯下的错,是我留在这里最重要的理由。说要补偿你,也是发自真心。”
    呵……补偿与被补偿。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又想起了那一天,在昏暗的床上,她制着他,用那双棕眼睛凝视他,说接下来她会继续留在奥丁,他可以慢慢思考他想要怎样的补偿。能做到的,她都会去做。
    她那时是认真的,他看得出来。而那时他也天真地认为,他不需要她的补偿,他想要的,全都会靠自己一点点得到。
    但此时此刻,听着她低低的嗓音,看着她在车玻璃上的倒影,他没出息地想要伸出手接过这份补偿……他辗转反侧了太久,在名为“求不得”的海洋里挣扎了太久,已经到了看到稻草也忍不住想要伸手的地步。
    ……但伸出手,得到的也只是幻影。理智很清楚这一点,它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提醒他,阻止他说出未来会后悔的请求。
    他要的不是她的愧疚,她的补偿,她的怜悯,她的虚情假意。他要的是真正的,不掺半点虚伪的爱。
    “……我说了。”他握紧了方向盘,“我不会用那件事要挟你。……影楼的事就当我没提过,‘补偿’的事你也不用再提。”
    补偿他,然后心无牵挂地离开吗?那样的补偿他不需要。
    她不做声了。可能是被他话里掩藏不住的冷意吓到了,也可能是对他的拒绝配合感到心灰意冷……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是哪种。无论哪种,都让他胸口刺痛。
    雨越下越急,刮雨器在玻璃上擦出单调的音节,玻璃上永远是短暂的干净,随即就被雨滴淹没,她映在玻璃的倒影也同样飘忽,刚刚闪现,就随雨水溶去。
    守不住的倒影,抓不住的人,得不到的心。
    他看着那倒影,几乎要软弱地吐出心底那句话: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看到我?怎么做你才会爱上我,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留下来?
    可他忍住了。他刚刚才告白失败,现在再问出这句话,如同将自己跪进了泥水里。未免太可悲。
    最后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将自己钉在原地。
    绿灯了。男人麻木地启动车子,驶进车流里。
    车一直开,一直开,穿过雨幕,穿过街灯,穿过阴影……来到她的宿舍楼下。
    外面还在落雨,男人和女人坐在车里,彼此无言。
    久久,温小良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身旁的人:“丁言,我之前说我觉得对你愧疚……”
    她又提那两个字了。
    丁言抬起手,阻止她说下去。他今天能承受的上限已经到了,再继续下去,他怕他又要做出把她关小黑屋这样的事……虽然她从来都不怕小黑屋,但他不想再这么对她。
    喜欢的女孩子,应该放在手心里宠的。
    默了默,他勉强扬起一个笑:“你只要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留在这里,给他更多的时间,这就够了,多余的话不要再说。不要反复地提醒他,他只是她的一个责任,她对他只有愧疚之情。
    温小良看着他,神情先是有些迷惑,然后渐渐露出了悟。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顿住,思索了几秒,转身伸手打开车抽屉,翻出几张cd碟,看了看碟面,取出其中一张,装进播放器里,按下play键……乐声流泻出来。
    那是一首交响曲,主旋律充满忧郁,带着淡蓝色的气息,浮动在车里。
    “听到了吗?”她转过脸,凝视他,“乐声里最清晰的是小提琴,它是主旋律。”
    丁言听得很清楚。忧伤的琴声。
    “仔细听,你能听到风笛的声音,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它也是交响乐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听到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将精灵手制的风笛摆在他眼前,他也没有半点兴趣。
    温小良的语调里含了些紧张:“听明白了吗?”
    丁言麻木地应:“嗯。”
    温小良立时舒了口气,脸上显出一种重任完成后的轻松,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微微抿着唇,觑着丁言。
    觑着他。
    望着他。
    盯着他。
    紧紧盯着……
    沉浸在自己的忧郁里的丁言,终于感觉到了某人灼灼的视线,抬起眼来,疑问地看着她。
    温小良:“……算了。”
    丁言一愣,还没来得及深思这句话的含义,温小良已经解开安全带推开门跨了出去。
    他伸出手:“外面雨……”
    砰!
    车门重重甩上,雨珠甩了某个关键时候犯蠢的男人一脸。
    第49章 chapter .49
    轰轰烈烈的爱情,生死相依,倘若不能一起活下去,宁可相拥着沉入海底……那样激昂澎湃的感情,是未经世事者专有的福利。
    在那辆黑色轿车里,雨水敲打着玻璃窗的时候,不只丁言在辗转煎熬,温小良同样也在反复拷问自己,她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她活了很多年,扮演了各式各样的女配,“被爱”的经历丰富,“假装深爱”的经验也不少。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让一个男人觉得他就是她的全世界,体会到什么叫情深不悔生死相随……但丁言现在要的显然不是那种东西。
    他说不要她的补偿。他想要什么,她很清楚。
    这次是认真的。如果她不爱他,宁可说出刀锋般的实话,也不能继续倾吐甜蜜的谎言。
    她不爱他吗?没有一点点的动心吗?
    怎么可能。
    如果从来不曾心动,就不会舍不得离开奥丁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忘了自己的初衷。要不是人工智能提醒她任务已经完成,她随时可以离开奥丁……她都已经忘了这回事,忘了她留在奥丁,是为了防止胡妙做出蠢事,也是为了等丁言提出他想要的“补偿”。
    现在胡妙的事已经彻底解决,丁言也说不要她的补偿,但却有另一股力量将她束缚在这里。
    非要割断一切离开,也不是做不到,但想到之后再见不到他,就会非常失落;反过来,试着想象留在奥丁,继续这些天的时光,天天都能看到他……就会欢欣愉悦。
    如果这也算是爱,那是不是太稀薄了?这样稀薄的感情……根本无法令他满足吧?
    问题不止这一处,当当那边也同样让人忧虑。上次他发现丁言是他生父的时候,话里话外完全没有想要接受这个父亲的意思,反倒是巴不得丁言从他们母子的生命里消失……她要是真和丁言在一起,那孩子大概要伤心好一阵。
    温小良想了很多,犹豫了很久,从挡风玻璃里悄悄地看了丁言许多次。他的眼神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她想她大概骨子里有点大女人。无论教师还是母亲,担任的都是照顾人的角色,倘若有人对她示弱,掌心向上地向她伸出手寻求帮助,她就会忍不住给予回应。
    如果丁言没有流露出那种软弱的神情,她一定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
    歉疚也好,怜惜也好,喜爱也好……总之她现在是真的放不下他。
    爱情太稀薄,那就让时光浓郁它,今后的每一天,他们共同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
    试着和他走下去。
    温小良下了决心,要对他的感情作出回应。本想直接告诉他的,但她才起了个头,他就打断了她。
    她有点惊讶,有点不解,看着他,看着那隐隐抗拒的表情……忽然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他以为她要老调重弹,继续强调她对他的歉疚之情?不是那样的,现在她要说的是一件崭新的事。
    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抗拒,他拒绝倾听。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直接听我说,我就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你。
    记得他的车里有一张cd……对了,是这张。
    她将cd放进播放器里,乐声流泻出来。她很欣赏这首曲子,小提琴奏出的旋律忧郁低徊,但因为有了风笛这样明快的存在,使得曲风哀而不伤,甚至透出一丝希望,似初春的原野,积雪正在融化。
    这首曲子里小提琴和风笛的关系,恰符合她眼下对丁言的感情。对他的歉疚,是主旋律,无法回避;对他的爱情,是伴奏,潜滋暗长。
    “听明白了吗?”她凝视着他。
    她将她的心情讲给他听,然后将选择权交给他。
    他能接受这样的感情吗?能接受这样稀薄的爱情吗?
    “嗯。”他说。
    她心头一松,笑容不自觉地浮上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紧张……从将那张cd放进播放器开始,她就紧紧地绷着身体,直到此时才松懈下来。
    不知道在他眼里,她刚才是什么样子……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丁言面向挡风玻璃,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
    ……咦?
    这展开是不是哪里不对?一句“嗯”后你就移开了眼……难道接下来不该是互诉衷肠互表真心共同展望美好未来,说到情深处,吻一下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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