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摇摇头,笑道:“这可不行。”
    赵新林拧了拧眉,奇道:“这就怪了,便是那孩子要的赎金多,你也得有个数儿不是?又不是无价之宝,还能没个价钱不成?”
    男人笑了:“无价之宝谈不上,只是那孩子被人瞧中了,您这赎了出去,我们那却是无法交差。”
    赵新林眉峰一挑:“这么说,是有贵人瞧上那小子了?”
    男人笑答:“您老真是耳聪目明。”
    赵新林家里头本就是经商世家,素日里也是同达官贵人打过交道的,晓得这沾染了些官气儿的,便很是不好惹,稍一不慎,便要惹了大祸。心下有些发沉,便默了下来,只皱着眉心里头想着法子。
    再说那潘福团,方才见着赵新林出门去同那些人理论,自己个儿虽是怕的要死,想要找了地方躲起来,可他却是晓得的,那看上了自己的,分明就是个不好惹的大官儿。
    抬起头将走到院子中央的赵新林打量了一番,猜着是个有钱人,可那模样,却不像是在官道儿里混的,倒是一副精明的模样,约莫是做生意的。
    立在原地想了会儿,拔脚往门口处走去。偏巧听到了赵新林和那追来的大汉在说甚个无价之宝,心里暗沉沉的,晓得这事儿大约是不好弄了。后头见那赵新林哑了声儿,以为他打了退堂鼓,心里忽的便绝望了。
    他来这里寻他那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是走投无路,原本也知道,大约也是根儿浮草,便是抓住了也难救得他的命。可他总是想着试一试,万一成了呢!如今瞧着这情形,只怕是难了。
    一想到他若就此屈服,要走的便是一条肮脏没尊严的道路,潘福团忽的就心若死灰,绝望地喊道:“既是你们不要赎金,那便带了我的尸首回去吧!”
    那声音尖锐而凄厉,赵新林一听这话,顿觉不好,回过头去便见一道身影,飞箭一般冲着那墙壁撞了过去。忙一个跃身飞奔而去,只勉强阻了一下,那孩子已经撞在了墙壁上,登时鲜血四溅,赵新林抱着那孩子陡然委顿的身体,慌张地往屋子里走去。
    追来的那几个大汉也惊得不行,这孩子可是被贵人瞧中了的,若是丢了性命,可要如何交差。又看那孩子满头鲜血,一人拿手肘捅了捅先前一直说话的那男人:“这可怎的是好,你瞧那孩子一头的血,那口子不会小了,若是留了疤,客人哪里还会喜欢?”
    那男人哪会想不到这个,本就心烦,听得这话更是心焦,瞪了后头说话的那男子,喝道:“就你话多。”顿了顿,吩咐道:“你赶紧回去一趟,把这里的事儿说给东家听,看他怎么说。”
    这边儿,赵新林把潘福团抱进了自家的屋子里,拿了白纱布,白酒,给潘福团包扎伤口。瞧着那额上的口子,便知这孩子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活了,不由得叹着气,眼底便现出了怜悯之意来。
    潘福团那声尖叫潘小桃坐在屋子里听得十分清楚,心头一颤,肚子里的宝宝忽的便踢了她一下。她忙轻抚着肚皮,低声安慰着。却也不知为何,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只觉得心酸难过。后头又听有人惊呼,心下不安,便打发了崔长生出去看看情况。
    崔长生见得赵新林的屋门前挤着几个大汉,便立在窗格那里冲着里头张望,一眼便看见了床上满头是血的潘福团,不由得大惊:“天哪,可是死了吗?”
    赵新林正收拾着伤口,头也未抬,只道:“没死,不过伤口挺长的,只怕要留疤。”
    这话听得门口守着的那男人心里又是一揪。崔长生得了话,忙转过身往屋子里头走去,把这事儿告诉给了潘小桃听。
    因着方才流了泪,潘小桃的两只眼红红的,听了崔长生的话,抚着肚皮,坐在床沿上沉默良久,而后重重叹了口气,脱了鞋子,背对着崔长生躺了下来。
    崔长生也不敢说话,见潘小桃躺在床上也不曾盖被,便走上前把被子给潘小桃盖好,又搬了个木墩坐在床前,半晌,说了一句:“桃妹妹你睡,我守着你。”
    潘小桃本就不曾睡着,听了这话,顿觉鼻头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泪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赵新林把潘福团头上的伤口处理好,扭过头,便看见那大汉杵在门口,黑着脸,满是凝重。叹了口气,起身将纱布,白酒放在案几上,道:“这孩子头上的疤不小,短时间内定是好不了的,便是后头好了,也是要留疤的。”
    “再者说,这孩子撞得可是不轻,想必心里头是存了死志的。你们不肯放人,若是他后头想不开,一命归西,你们岂不是人财两失?”说着又重新坐回床沿,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开个价,我把他赎出来。”
    那大汉沉默不语,须臾,才道:“我这里也做不了主,且先等着,瞧我们东家怎么说。”
    又等了许久,先前被派遣回去的那小子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冲那大汉招手。
    大汉走了出去,那小子道:“东家说了,那贵人又瞧上清风了,又说,这小子既是破了相,又有人赎,便依了就是。”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又伸出三个指头,挤眉弄眼儿道:“这个数。”
    大汉点点头,转过身回了屋子,同赵新林道:“得了,既是他破了相,留着也无用,依了你便是。”说着伸出手掌,比了比,道:“三百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赵新林便笑了:“得了,成交。”转身从床头的匣子里拿出三张银票来,笑道:“卖身契呢?”
    那大汉哈哈大笑:“你这人倒爽快。”把卖身契递了过去,拿了那三张银票冲着赵新林一抱拳:“这就告辞了。”
    赵新林起身送这些人出了院子,转过身闭了门,往屋子里去了。
    等着潘福团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赵新林正坐在床沿看书,察觉他醒来,一伸手,把卖身契给了他:“喏,卖身契。”
    潘福团喜出望外,虽是头痛欲裂,却是利索地接过了那卖身契来看。他在那地方倒也学了不少东西,虽都是为着以后讨好客人用的,却也认了不少字儿。
    一字不落地看了那契约,潘福团便挣扎着要起身给赵新林叩头。
    赵新林拦了下来,道:“你头上有伤,不讲究这个。”叫潘福团躺好,赵新林又道:“你这孩子如今也是孤苦伶仃的,你姐姐又不乐意理会你,我这儿倒有个铺子,正要招伙计,你可愿意去?”
    潘福团立时回道:“愿意愿意。”他也明白,恩人能因着一面之缘便救下自己,不过是看着自己那姐姐的面子,可因着上一辈儿的仇怨,那姐姐必是不肯认下自己的。不拦着恩人救自己已是不容易,自己再赖在这里,以后必定不能得好。
    赵新林见他通透,心下也很是满意,停了停,道:“你别怨你姐姐,她也不容易。”说着叹气:“你们家的孩子都不容易,她做童养媳的时候也不过九岁,你比她还倒霉,五岁便被送去了那种地方,也是作孽!”
    潘福团听了这话,顿觉悲痛伤感。他不幸,他那姐姐也不幸。又想到自家那狠心的娘,顿时脸上阴了阴。
    当日她分明手里有钱,可只因着那男人手里头没钱进货,她便把钱财都给了那人,不够数,便把他转手卖了。为了卖个大价钱,更是把他卖去了那种地方。
    猛地喘了几口气儿,潘福团同赵新林道:“既是恩公救了我,我便从此是恩公的人。恩公不如给我起个名字,我也从此改头换面,把过往抛却,从新过活。”
    赵新林听得这话大吃一惊:“你不要你那姓氏了?”
    潘福团沉默了会儿,斩钉截铁道:“不要了。”
    赵新林默默看了潘福团片刻,道:“晓得你是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儿,不如改了名字罢了,改姓儿便不必了。”想了想,道:“便叫潘晓吧。”
    潘福团迟疑片刻,他是真心不愿意姓潘了,可见赵新林面色凝重,便点点头,道:“多谢恩公赐名,我以后便叫潘晓。”
    崔长生很快便把潘福团改名的事情告知给潘小桃听,潘小桃倒没说什么,只沉默地看着屋子里的妆台镜,很久后才叹了口气,摸了摸肚皮,道:
    “赵大哥不是说要把他送到铺子里当伙计吗?叫他养好伤赶紧走。”说完又叹了两声,随后苦笑道:“我可怜,他也可怜。只叹这世上竟还有那种女人,恶毒心狠,半点儿人情味也没有。我便罢了,自家的孩子竟也舍得送去了那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懒癌又犯了……
    ☆、第034章
    这一日难得出了太阳,虽仍旧凉飕飕的,潘小桃却极是高兴。秋雨连绵,这雨足足下了十多日,将她困在屋里头半步不能出门,可把她憋屈坏了。
    院子里有淡淡的湿气,潘小桃一手扶腰,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缓缓地走。一转头,就看见潘晓端着一个大盆,趔趄着身子正往后院走去。
    潘小桃一下子便皱起了眉头,这小子怎的还在这里?
    潘晓也瞧见了潘小桃,也看到了那脸上突地浮现出的厌烦。心里一慌,手上的大盆差点就要掉到了地上。
    崔长生提着一个铁桶也往后院里去,见着那铁盆在潘晓手里打晃,忙喊道:“哎,盆儿,盆儿……”
    潘晓忙稳住了手,又瞧了潘小桃一眼,便把头垂得低低的,匆忙往后院里疾步走去。
    崔长生也看见潘小桃了,立时开心地喊道:“桃妹妹。”
    潘小桃招招手,崔长生便把桶放下,走了过去,欢欢喜喜问道:“叫我做啥?”
    朝着潘晓消失的方向努努嘴,潘小桃道:“他怎的还不走?”
    崔长生朝着潘小桃努嘴的方位瞟了一眼,转过头道:“再过几日便是咱爹的生辰,新林说他要等着咱爹生辰过了再走。他又不认识路,也不知道是哪个铺子,说是等着咱爹生辰过了,再和新林一道走。”
    潘小桃一听顿时心生不耐,合着那小子还得在这里呆上好几天,不高兴道:“家里头的活儿你去做,叫那小子躲在屋子里没事儿别出来,我不想看见他。”
    崔长生见着潘小桃不高兴便心慌,忙道:“好嘞,我这就叫他回屋子里呆着,你莫气。”说着上前伸手要去摸那高高隆起的肚皮。被潘小桃伸手一挡,棱起眼珠子哼道:“起开,你手脏死了。”
    崔长生看着自己白花花的两只手,委屈道:“干净着呢!”
    潘小桃将眼斜了斜,嗔道:“我就说脏。”说着一噘嘴:“你敢说不脏?”
    崔长生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道:“嗯,桃妹妹说得对,我的手好脏。”
    潘小桃瞧着崔长生的模样便乐不可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抿抿唇儿,道:“行了,我都听见猪哼哼了,你赶紧去吧!”
    然而等着长生爹真个儿过了生辰后,赵新林和潘晓也没能按着计划,离开崔家。
    “这都什么药啊,味道怎么这么怪?”赵新林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手里头端着的那碗黑漆漆,散发着浓烈怪味儿的汤药,狰狞着脸,龇牙咧嘴地看着送药来的潘晓。
    潘晓笑了,道:“是叶郎中抓的药,我也不晓得啊。”
    赵新林瞪了潘晓一眼:“问你啥都不知道,那你知道甚?”
    潘晓和赵新林一屋睡,既是亲密无间地相处了一段日子,原本拘谨的性子也随和了许多,闻言便笑道:“我晓得良药苦口,赵恩公还是快些喝吧!再不喝就凉了,凉了味道更怪。”
    赵新林撇嘴:“说得好像你喝过一样。”皱着眉看了两眼碗里的汤药,一闭眼,仰头灌了下去。
    都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因着赵新林得了寒症,这一耽搁,便又是小半月过去了。
    这一日,潘晓照例出门去抓药。
    潘小桃正挺着肚子在院子里转悠,一撇眼瞅见了潘晓,下巴一抬,喊道:“你站住。”
    潘晓身子一抖,忙立在了原处。
    潘小桃缓缓踱了过去,将潘晓上下一打量,冷冷问道:“你这几日出去了那么久,干嘛去了?”
    潘晓见着潘小桃过来便垂下了头,如今听得这问话,愈发将头垂得低了,蚊子哼哼一般地道:“去抓药了。”
    难得潘小桃耳朵尖,竟也听见了,立时又冷声问道:“不是在叶郎中家抓药吗?用得着去那么久?”
    潘晓有些哆嗦地回道:“去,去县城了,叶郎中家的药,缺,缺了一味。”
    潘小桃转了转眼珠子,忽的一定睛,冷冷瞧着潘晓:“胡说!便是去县城,也用不着这么久。”说着向前逼近了一步:“说,你去干嘛了,怎的去了那么久?”
    潘晓的身子佝偻得愈发厉害了,轻轻颤抖着,立在原处也不做声。
    潘小桃愈发觉得他鬼祟,脸色冷得吓人,半晌,忽的转过头朝屋里喊道:“长生哥哥。”
    这一声极是嘹亮,崔长生正在屋里头吃苹果,吓了一跳,苹果也掉在了地上。忙站起身,苹果也来不及捡拾,冲出去喊道:“来了,来了。”奔了过去,急声问道:“桃妹妹,咋的了?”说完了才看见潘小桃脸色很是差劲,不由得心一慌,又脱口问道:“桃妹妹,咋的了?”
    潘小桃一抬手,指着潘晓道:“叫他把药方子交出来,你去县城抓药。”说着警惕地看着潘晓:“至于你,老实地在屋子里呆着。”顿了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若是有了旁的去处,不如老实地同赵大哥说,便是那赎金多,赵大哥也不会逼着你还。”说着又向前走了一步,见着那潘晓弓腰垂头,恨不得将脑袋插.到地下,才冷冷道道:“要留就老老实实地留下,不想留,干脆利落地卷铺盖滚蛋。莫要鬼鬼祟祟的,叫人一瞧便要生厌。”
    崔长生压根儿没听明白,这潘小桃话里头说的是啥意思,云遮雾缭的,听得迷迷瞪瞪。
    潘小桃见崔长生一脸呆滞,也不说问潘晓拿那药方子,眼睛一瞪,道:“赶紧的呀,把药方子拿着去县城抓药。”
    崔长生晃过神儿来,忙道:“好嘞。”便转头看向潘晓,伸出手道:“药方子。”
    潘晓忙把药方子塞进崔长生的手里,瞧那模样,倒像是扔了烫手的山芋,竟还松了口气。给完了就束手束脚地站着,也不敢动弹。
    潘小桃嘱咐了崔长生一番,见着他走了,转过头发现,那潘晓还立在原处不曾离开。棱起眉头不悦道:“你还杵在这里做甚?”
    潘晓忙“唔”了一声,疾步朝着屋子里走去。
    见着潘晓乖乖进了屋门,潘小桃心里的疑惑反而更多了。这小子,前几日去抓药还正正常常的,这几日瞧着,倒像是有些神思恍惚的模样。
    抚在肚皮上的手缓缓摩挲了两下,潘小桃寻思,得找个机会同赵大哥说上一声,若那小子当真有了旁的心思,还不如早早打发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那恶毒女人生出的孩子,哪里能是个好心眼子的。不定就是个炮仗,不定哪一日就炸了,这般搁在身边儿上,可不是叫人心里不安宁。
    潘小桃既是察觉了潘晓的不同寻常,自是留了心眼子,每日里在院子里转圈的时候,就留了一只眼去看着潘晓。
    又看了几日,心里倒觉得更怪了。那小子老老实实的,不让他出院门儿,他便当真不出去,每日里只在家里头喂猪,喂鸡鸭,打理后院子里头的菜园子,还学着做饭做菜,闲了便呆在屋子里,院子里也极少出来,瞧着一点儿也不心急,反而有些怡然自得的模样。
    潘晓瞧着倒是乖了,可潘小桃心里头的不安却更多了,她总觉得,那小子是装的,不定心里头藏着啥坏心思呢!
    于是逮了机会说给赵新林听,却被赵新林狠狠嘲笑了一顿,说她闲着没事儿做,就去乱怀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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