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秋云生性节俭,刚刚看到红果儿拿毛笔去蘸佐料,差点没心疼死她。多好的一支笔啊……可这会儿,小娃娃嘴一撇,一不高兴,她马上把这个念头抛到九霄云外,连连直道:“这个做菜方法有意思啊,还用毛笔刷佐料,太有意思了。”
    李向阳接道:“咱们红果儿做菜就是够有创意,毛笔一挥,简直跟画家一样!看,这薄薄的牛肉片刷了料,像不像一幅展开的画卷?像不像水墨画儿?”
    他现在文化变好了许多,有时候还会卖弄卖弄文采了。
    红果儿差点没噗笑出声。
    李向阳看她不认同,还指着牛肉片说:“你爹说得这么认真,你笑啥?你自己看嘛,刷了油过后,这牛肉片肌理看起来这么清晰,这不就是水墨画儿吗?”
    “好好好,像像像。”红果儿挟了一片火边子牛肉,往她爹嘴里塞。
    火边子牛肉的味道,并不像前面的菜品那么霸气外露,一下攻占味觉。
    李向阳才吃到嘴里时,只觉得它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儿。
    但咬上一口,牛肉立即化渣,脆香生津。最有意思的是,它的回味明显比其它的菜品悠久。别的菜就是一口降伏人心,它却是慢慢来,一点点打开你的味蕾,渗入到味蕾深处。然后你会觉得,哇,整条舌头的每一个细胞都被香味涨满了。
    因为太特别,他找不到什么形容词。只能频频点头:“香!很香!这香味儿太特别了。”
    红果儿:这股特别的香味,来自牛屎粑,谢谢。
    当然,她肯定不能说,要不然,她爹的表情一定会变成吃了死耗子的表情。哈哈。
    ***
    去京市的假已经批好了,而且公社的证明他也有了。当天晚上,他就开始准备第二天出远门要准备的东西了。
    红果儿给他备了满满一大包袱的火边子牛肉,还把昨天没吃的那6个炸鱼豆腐汤圆放进包袱里了,再塞了一小瓶辣椒红油。
    侯秋云心疼那些钱,但更心疼自己儿子,叮嘱他在外面要舍得花钱。别像上回那么傻,把自己身体给亏到了。
    李向阳连说知道,心里想的,却依旧是要好好节俭,多省点儿钱回来给他娘和红果儿用。
    第二天一早,他挥别了自己亲娘和闺女,昂首挺胸踏上了去京市的未知旅程。
    侯秋云打那天起,就时不时叹口气。虽然儿子并非头一次出远门了,但他上回回来时,确实看起来太寒碜了。整个人都瘦脱了形。
    家里少了个人,红果儿心里也觉得空荡荡的。可看到她奶这么放心不下,她又忍不住担心她。
    有一回,侯秋云又叹了口气。
    结果红果儿就在她奶身边念诵起诗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她奶一愣:“这啥玩意儿?”
    “奶奶,这不是玩意儿,这是诗。老师上课的时候,教给我们的。意思是说,娘心疼儿子,生怕儿子远行在外回家晚了,衣服不经穿,会磨损,给儿子赶制的衣服上,一针一线缝得密密实实的。”红果儿讨好地道。
    侯秋云眼眶湿润,嘴里却道:“谁要给他做新衣服,又不是过新年了。”
    “唉呀,这就是个比喻。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奶奶最疼娃子了。上回我爹跟牛书记上山捡大肉,你生怕他被麻老虎叼走,还冲到山上去救他呢!”
    虽然山上根本没有麻老虎,但这种充满母性光辉的爱依然是伟大的啊。
    红果儿用双手手掌捧到她奶奶下巴上,甜笑:“谁是最可爱的人?”接着,自问自答,“我奶奶!”
    顿时就把侯秋云给逗乐了。
    她揉揉孙女的小脑袋:“红果儿也很可爱,就跟奶奶的贴心小棉袄似的。”
    李向阳不在,这祖孙两个竟有了一种相依为命,孤独过日子的感觉。
    侯秋云平日里没有儿子可疼了,就干脆把所有的关爱,都转移到红果儿身上来了。
    对她来说,疼红果儿那简直就是打发时间的好娱乐。
    对,没错,就是娱乐。
    红果儿多可爱,多好玩啊。她托人从县城里带个小发夹回来,往红果儿头发上一夹,哟,那可爱劲儿哦!简直把人都给萌化了。
    她家红果儿前世肯定是观音座下的玉女吧。长得这么好看又可爱,还旺家。唔,不对,不是玉女,应该是善财童子来的!
    她没事儿又给小红果儿扎辫子。
    侯秋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老人,还真知道一些梳头的发式。给红果儿扎好辫子后,又把辫子盘成小髻。
    盘好后,拿镜子给红果儿照。
    后者一看,哇,还真有几分古风的味道。镜子里的小人儿,看上去像极了旧时梳双丫髻的小娃儿,可爱极了。
    时下的女孩或女人,几乎没有什么发型可言。头顶的头发都是软塌塌趴着的,难看得要命。这双丫髻一梳,头发也服贴,却抬高了人眼望过去的视线。
    确实好看许多。
    红果儿久坐无聊,又把头顶的头发挑松。她这一挑,果然更好看了。
    可是,她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呢,眼角余光却看到她奶表情不对。
    她顺着她奶的目光一望,院墙上又趴着个人。
    是的,又是牛春来。
    自从那次的“打倒m国帝国主义”事件后,牛春来同学充分发现到红果儿是个比他还能玩的娃儿。每回看到她后,就两眼放光,眼里全都是“跟你一起玩,好好玩哦,你还有什么新鲜招数没?”
    生怕跑来看她看少了,就会错亿!
    但问题是,小顽童遇到了老顽童,是会发生事情的。
    侯秋云每回跟小红果儿玩得高兴的时候,这臭小子就跑来捣乱,想跟她抢人。
    李奶奶能依吗?
    牛春来被侯秋云撵了多次,现在看到她,依旧无所畏惧。一上来就问道:“李奶奶,我能不能过来跟你们一起玩儿啊?”
    一起玩儿?!
    侯秋云震惊了!“啥叫一起玩儿?!我看起来像在玩儿吗?!难不成,你觉得我一个老太太,还能跟你一个熊孩子一起玩儿?!”
    跟他一起去打倒m国帝国主义吗?
    呵呵。
    牛春来完全弄不懂李奶奶的怒火,怎么就突然冒起来了。她就是在玩儿啊,她那神情、她那动作,都跟他的小伙伴儿玩得高兴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哪儿说错了?
    其实他哪儿都没错。千不该,万不该,谁叫他跟老太太抢人了?
    “我真的不能跟你们一起玩儿吗?”牛春来有点委屈。
    侯秋云翻了个白眼:“我在给丫头扎辫子,梳头发呢,你有那么长的头发给我梳吗?”
    没有长头发,就是原罪!
    牛春来笑嘻嘻:“你们有就成了啊,我给你们梳!”
    “……”
    “……”
    一老一小两个女同胞同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侯秋云也发现了,跟牛春来讲道理的话,她还真不一定讲得过他。这熊孩子脑回路清奇,每每能堵得她哑口无言。
    但李奶奶怎么可能处于下风呢?她冷哼一声,大家长作风立时祭了出来。
    “熊小子,我跟你说,你是又熊,成绩又不好。你可千万别到我家来,也别找我们红果儿玩儿。把红果儿带坏了,成绩带差了,我可要找你奶奶讨说法的。”
    牛春来在墙头上“哦”了一声,然后问她:“李奶奶,您别太辛苦。我一会儿就转告我奶奶去,说您叫我不要跟红果儿玩,因为我太熊,成绩太差了,会带坏她。”
    这一招的来源是什么?
    当初牛春来每次一熊,红果儿就俏生生地说一句“我告诉黄老师去”。
    当时他还说她,只会这一招,会不会别的招数?
    人家不会。人家就只玩这一招。
    现在他也会玩同一招了。
    侯秋云一愣,还真是有那么几秒没回过神来。
    她和金银花感情一直不错。要是被她银花姐知道,她背后这么说她孙子的,人家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虽说金银花怼人的功夫差她一截,但都是好姐妹,谁舍得没事儿给对方添堵啊?
    可红果儿见不得自己奶奶被怼,站起来,小胸脯一挺,怒道:“你去说啊你去说,你不说,你就是孙子!”
    这句话是侯秋云怼人时最常说的一句。
    可这会儿,侯秋云却听得扶额。
    她刚想把语气放柔点,结果牛春来一听“孙子”两个字,气呼呼地道:“去说就去说!”眼看着就要跳下墙头,忽然又转头问红果儿,“那我去说了,你就跟我一起玩?”
    红果儿可有可无地道:“我可以考虑考虑。”
    牛春来欢呼一声,跑了。
    “丫头,你这是咋了?发烧了吗?”侯秋云一脸震惊,单手探上红果儿的额头。
    没发烧啊……
    红果儿笑眯眯地道:“奶奶,你要真不喜欢他,就让他去告呗。到时候,你就……”她附耳到侯秋云耳畔。
    叽咕叽咕叽咕。
    侯秋云越听越好笑,望着红果儿:“你是从哪儿学来这套的?”
    红果儿得意地道:“跟奶学的呗~。”而且一个不小心,就青出于蓝了。
    她听到孙女这么个说法,笑得前仰后合,嘴里还夸道:“嘴儿真甜!”
    大约牛春来想跟红果儿一起玩儿的心,特别强烈,他奶很快就杀过来了。
    而侯秋云呢,早就把院门大大开着,恭候她的大驾了。
    金银花兜头就是一句:“我家春来娃儿得罪你了啊?他就是看咱们两家住得近,想让红果儿当他的玩伴。咋了?小娃子一起玩闹,还得看有没有资格了?”
    “不是,哪儿能呢。”
    “要是一起玩儿都要讲资格的话,你家向阳还是公社秘书呢,我肯定高攀不起你啊!”金银花看起来有点发毛。
    其实,侯秋云还挺能理解她这点的。牛小子是挺熊,但他也是他奶的心头肉。要是她家红果儿被人说,没有资格跟哪个小娃子一起玩,她也是会毛的。
    她半点没生气,倒上前拉住了金银花的双手:“你先坐下,听我好好跟你说说。”
    看她态度好,金银花火气也消退了那么一点点。嘴里还是不客气地道:“行啊,你说,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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