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苏流萤回答,太皇太后又道:“胡狄大军已退,你大可在京城多留些日子,让离儿满了周岁再走也不迟的……”
    苏流萤却没有直接回答太皇太后的话,而是同太皇太后说起了铃岚公主的婚事。
    她道:“五妹妹已到了出嫁的年龄,不知道太皇太后可有给五妹妹物色了中意的对象?”
    景铭登基之后,后宫诸事虽说都交由了新皇后打理,但诸公主的婚嫁之事,还是交由太皇太后操持张罗。
    太皇太后多精明的人,一听苏流萤主动提起铃岚的婚事,心里已是知道她今日是帮铃岚说亲来了,不由笑道:“哀家之前给物色了几户人家,可惜五丫头都不满意,挑三拣四的嫌这嫌那。她母妃过世了,哀家一时间也摸不准她的心思,不知道她中意什么样的,所以一直拖着还没定下亲来——倒是你,她平时与你亲近,你可知道那五丫头心里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苏流萤也不瞒着,浅笑道:“太皇太皇英明,五妹妹确实已有意中人。且此人人品样貌家世皆是上上品,与五妹妹确是再合适不过。只是——”
    太皇太后见苏流萤将此人说得这样好,不由也来了兴致,“只是如何?他是哪家公子?”
    苏流萤道:“他是北鲜大皇子韩钰。五妹妹心中属意于他,只是若是五妹妹嫁过去,离京遥远,不知道太皇太后可是舍得?”
    “北鲜大皇子?可是之前来大庸为质的那个质子?”
    太皇太后终是想起了韩钰是谁,面容不由沉了下去,凉凉道:“之前来宫里觐见时,哀家倒是见过一次,人品长相倒是一流,只是他双腿有疾,终究是一个残废,五丫头嫁他太过委屈……”
    苏流萤连忙将韩钰腿已治好一事,以及他带兵帮助大庸威慑胡狄大军一事都同太皇太后说了,听得太皇太后的眉头再次舒展开来,脸上终是露出笑意来,当即答应,只要北鲜发来国书提亲,就准许了这门亲事,将铃岚嫁给韩钰……
    说话间,天色已晚了下来,苏流萤正欲告退离开,却听到慈宁宫后殿方向传来了阵阵嘶喊哭叫声,在安静的宫殿里格外的醒目。
    太皇太后也听到了,面上顿时出露出一丝愤恨来,咬牙狠声道:“这个孽女,没杀她已是手下留情,还不知道感恩的日夜吵闹,真是和她的母后一样恶毒的性子。”
    太皇太后嘴里的孽女自然是被在慈宁宫后殿的荣清公主。
    自从那日听苏流萤曝出是荣清下毒毒害了慧成帝,太皇太后当即将她关押起来,只等找到她毒害父皇的证据,就将她狠狠处置了。
    可是,自从连续毒害了慧成帝与穗婕妤后,荣清早已将当初从安王那里拿来的毒药销毁掉,太皇太后并没有从她身边搜出毒证,所以即便有太医院的人证实,慧成帝是中毒而亡,太皇太后也没办法将荣清处置,只得将她长久的囚禁起来……
    关押着的荣清,不知从何处竟是听说了李修与苏流萤即将大婚的消息,这几日吵闹得日渐厉害……
    太皇太后正要派身边的嬷嬷去后殿治住吵闹不止的荣清,苏流萤却道:“太皇太后,不如让我去劝劝荣清公主吧!”
    将手中睡熟的小皇子和九公主交由小暖和奶娘带回未央宫,苏流萤领着陆菁,在慈宁宫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荣清的地方。
    慈宁宫的后殿多种树木,在这种的夏日倒是清凉,却也多出了一份幽冷。
    关押荣清的地方是后殿最偏僻的西厢房,平日里是堆积着宫里杂物的地方,如今却是关押着大庸尊贵的嫡公主。
    越靠近西厢房,越能听清荣清嘴里哭喊嘶骂的是什么,全是骂的苏流萤,各种恶言秽语不堪入耳。
    宫人小心的回头看向苏流萤,苏流萤却是毫不在意的让宫人将门打开。
    宫人依令将门打开半扇,不等苏流萤进去,门里已是直愣愣的冲出一个人来,披头散发,拼命往外跑去,想逃出这里。
    可是不等她走出两步,守在院子里的嬷嬷就上前抓住了她,将她重新推搡进屋子里,恶声道:“荣清公主,太皇太后有令,不许你出这屋子一步,你就老实待着,叫破嗓子也没用。”
    荣清并不知道苏流萤就在边上,朝着那些嬷嬷苦苦求道:“嬷嬷,求你们放我出去,让我去见见太奶奶……我没有毒害父皇,我是无辜的,一切都是苏流萤那个贱人害我,我不能让她嫁给我的驸马……”
    闻言,那些嬷嬷忍不住回头看向了一旁默默不语的苏流萤,见着她一直冷着脸,不由回头对荣清公主斥道:“胡说八道什么,那大司马那里还是你的驸马?明日司马大人却是要娶长公主为妻,你休要再痴心枉想,好好在这里思过……”
    “我没有过,我无须思过……”荣清绝望的再次嘶吼起来,也终是看到了一直默默站在边上看她发狂的苏流萤,不由全身一震,脸色煞白如鬼。
    “贱人,怎么是你?”
    荣清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苏流萤,先是一震,紧接着想到自己如今狼狈不堪的落魄样子,顿时又羞又恨。
    苏流萤挥手让嬷嬷们退下,独留下陆菁跟在自己身边。
    她上前两步看着形容狼狈的荣清,缓缓道:“明日我就要出嫁离宫了,按着规矩,我要与各位姐妹辞行告别,所以特意来这里看看你——我还记得一年前,你出嫁前,特意将我叫去你的娴吟宫,让我陪你最后一晚。我欢喜的去了,没想到,等我去到你的宫里时,你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让我做你的轿前婢……荣清,这些事,你可还记得?”
    荣清冷冷笑了起来,咬牙狠声道:“我当然记得,我记得你穿上轿前婢衣裙时的可笑样子。所以苏流萤,不管你今日如何风光,你都是我的轿前婢,这份屈辱你永远都抹不掉……”
    “可明日我却要风光的以正妻的身份嫁给李修了。他给我准备了最奢华精美的嫁衣,举办最隆重的婚礼,送了最贵重的聘礼……所以,经过明日,世人都会忘记之前的轿前婢,只记得我是李修风光无限娶进门的正妻,而你与他的和离才是你永远都抹不掉的屈辱……”
    苏流萤一针见血的回击让荣清身子一颤,跌倒在地,哆嗦着手指着苏流萤,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等她被气得回过气来,苏流萤却冷冷问道:“荣清,事到如今,李修如此对你,你都不恨他吗?”
    荣清瞪大眼睛看着神情冰冷的苏流萤,磨着牙根恨声道:“我恨他,可我更恨你!”
    “我却恨他甚过你。”苏流萤毫不在意的朝荣清淡然一笑,一字一句缓缓道:“所以,我不怕告诉你,明日我会亲手杀死他,然后再来了结你,也算是为父皇报了仇!”
    荣清看着苏流萤神情间的坚决,终是慌乱起来,颤声道:“你杀我情有可原,可什么要杀他?他对不起我,可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苏流萤,你太狠毒了!”
    苏流萤眸光冰寒的看着慌乱失措的荣清公主,突然勾唇笑道:“荣清你信不信,那怕你去李修面前告诉他,说我要杀他,他明日还是会娶我的——他永远信任我,却不会相信你的话!”
    荣清全身抖糠般的战栗起来,连嘴唇都白了……
    回到未央宫,苏流萤哄着殷离睡着后,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皎洁如玉的银月怔怔的想着心事,手边放着一支她新制的竹笛。
    不一会儿陆菁从外面进来向她轻声禀告道:“小姐,荣清公主逃出宫去了,奴婢亲眼看见她进了李府……”
    苏流萤收回眸光,轻轻嗯下,缓缓道:“事情既已办妥,你们都歇下吧!”
    陆菁却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她,不由道:“小姐为什么要故意放那荣清公主出宫去给李修通风报信,万一他信了荣清的话,对小姐起了提防之心,小姐再动手就难了——难道,小姐想放过李修么?”
    陆菁看似大大咧咧,脑子却是聪明的,所以一下子竟是猜出了苏流萤心中的想法。
    苏流萤并不否认,眸光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竹笛,神情悲痛,声音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昨日从李府回来后,我想了许多……李修成了如今的样子是因为我……而楼樾所做一切、甚至自尽送命都是为了我。所以,真正害死楼樾的,不是别人,却是我……”
    “所以,我想给李修一次机会,也给荣清一次机会……”
    “若是李修听了荣清的劝,明日取消婚事不再强求我嫁给他,我不会再对他下手。而荣清,她若趁着这次逃出宫,从此能隐姓瞒名在宫外苟且偷生,我也会愿意放她一条生路,也不枉父皇临死前都在替她求情,让我原谅她……”
    可是,那怕苏流萤愿意放下对李修的仇恨,可执念入魔的李修如何会愿意对苏流萤放手?!
    第二日,当苏流萤听到宫外传来迎亲喜乐声,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知道,她与李修之间,终要做出最后的决断!
    她穿上李修为她精心准备的大红喜服,坐上了前来迎亲的轿子,手中带着她亲手做的竹笛……
    六月初六,黄道吉日,万事皆宜!
    大庸京城在经历了先皇突然驾崩后,又是雪灾暴乱,最后更是经历叛乱,差点遭遇血洗。所以,今日的长公主大婚却是这么久以来京城最大的喜事,百姓们也想趁此抒解心中的压抑与愁苦,借着长公主大婚的喜庆沾沾喜气,所以,长街上天未亮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将街道两边围得水泄不通。
    苏流萤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嫁给楼樾时的情景,她甚至为了嫁给他,早早的自己做好嫁衣等着自己成为他娘子的那一天。
    可是,造化弄人,一切,竟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大红的奢华轿辇驶出宫门,在万众瞩目中朝李府而去,李修骑着高头白马走在轿辇前,握缰绳的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其他,握得分外的紧,青筋暴起……
    全身冰凉的坐在出嫁的轿辇中,眼前喜帕的鲜红刺痛她的眼睛,而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苏流萤不禁闭紧了眸子,心头一片死寂,冷汗浸湿喜袍……
    到府下辇,李修亲自上前牵了苏流萤的手进府,两人的手都同样的冰凉……
    拜堂礼成,送入洞房。
    一天的喧嚣在这一刻终于归入平静,而到了这一刻,苏流萤慌乱纠结的心也彻底沉淀下来,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可走……
    取下喜帕,她的眸光久久的落在手边的竹笛上……
    等听到外面的宾客喧哗声也落下去,苏流萤听到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最后在门口停下。
    苏流萤全身滞紧,伸手将竹笛紧紧握在了手中。
    下一瞬,房门推开,夜风穿过院子卷进屋内,吹得臂儿粗的大红喜烛颤了几颤,差点熄灭。
    李修一身红袍站在门口,头束玉冠,他本就长得清俊如玉,换上一身喜服后,越发的俊美出尘,一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却暗藏汹涌,握在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紧……
    下一息,他眸光一沉,终是抬腿向屋内走去,高大的身影向床边的苏流萤逼近,脑子里一直回旋着荣清告诉他的话,苏流萤要杀他,她会要了他的命……
    等到走近,李修低下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同样低下头全身绷紧的苏流萤,下一刻,他二话没说,冰冷的手指伸出,掐住了苏流萤的下巴……
    而在李府不远的苏府南院,楼樾失魂落魄的怔怔坐在苏流萤的闺房兰亭阁里。
    在亲眼看着苏流萤穿着大红喜服被李修牵进李府后,楼樾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没了灵魂,像一个孤魂野鬼般没了着落,不知不觉间竟是走进了苏家南院,来到了兰亭阁。
    曾经在这里,她一脸羞涩的告诉他,这里是她为他准备的新家,她会在这里一直等他,更是穿上亲手缝制的喜服等着他来娶她……
    楼樾心口痛到麻,僵硬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小心翼翼的在面前打开。
    东西打开,却是苏流萤埋在他坟前的那支金丝翡翠腊梅花簪和一对腊梅花式的耳环……
    ☆、第160章 穷偶一生
    修长双手如冰冷的毒蛇附上苏流萤纤细脖子的那一刻,她并不意外。
    逃进李府的荣清势必会将自己说的话告诉给李修,而她也从不在李修面前遮掩对他的仇恨,所以,这一次李修却会信了荣清的话。
    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对自己动手很是正常。
    可是,预期的窒息感觉并没有来临。
    李修冰凉的手指并没有收紧,而是轻轻的惦起她的下巴,眸光无限眷恋的看着苏流萤精致美好的脸庞,嘴角牵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意,柔声道:“流萤,你今日很好看。”
    苏流萤全身微微一僵,抬眸迟疑的看向李修——
    之前进门时,李修眸光里的暗沉和身上外露的杀气,她清晰的感觉到了,所以对于他突然间的转变,她有些猝不及防。
    被迫抬高下巴的她,两人间的距离离得更近,她眸光里的疑惑慌乱清楚的落进了李修的眼里。
    心口撕裂般的痛着,李修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顺手拿起了苏流萤的竹笛,苦涩笑道:“荣清说你要杀我,我却是不相信的——若你真要杀我,为何还要将她放出宫,让她来给我通风报信?!更不会送这竹笛给我了。”
    竹笛还是简单普通的绿竹所制,之前苏流萤也给李修做过。
    苏流萤全身早已僵硬住,等看到李修拿起了竹笛,全身更是僵硬的一颤。
    李修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笛身,柔声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做这个,我还以为你早已忘记了。”
    从李修进门起,苏流萤一直没有开口,她的喉咙仿佛被卡住,艰难笑道:“好久没有做了,手艺疏忽了许多……若是你嫌弃,这支就不要了,我以后另外再给你做一支……”
    说罢,她白着脸去抢李修手中的笛子,却被他轻巧的避开。
    “这是你送与我的新婚之礼,我如何会嫌弃?日后你也可以再给我做,但这一支,我一定要好好珍藏着……日后,我还要用它给你吹《美人曲》,还给我们的孩子吹好听的曲子,你说可好?”
    李修清亮如泉的眸光定定的看着苏流萤,里面有冷芒一闪而过。
    苏流萤咬牙抑住全身的寒意,故做淡然的笑道:“说起《美人曲》,我倒是好些年没听过了,之前在北鲜时,每当夜里无眠时,我都会想起你的这首笛曲,好想再听你吹奏一次……”
    她眸光切切的看着李修,面上带着最清浅的笑容,一如当年她一大早来李府给他送竹笛,站在李府的后门口娇羞的将连夜制好的竹笛送给他,巧笑倩兮,让他再也移不开眼睛,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李修心里的寒意被她的笑容渐渐湮灭,冰寒的心彻底放松欢喜起来。
    他将苏流萤送给他的竹笛别到腰间,回头对苏流萤宠溺笑道:“洞房一刻值千金,等喝了合卺酒,为夫再给你吹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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