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红包。”彤彤说,“我刚才放了鞭炮,今晚我要放烟花,爷爷那边不许放鞭炮和烟花!”
    “怎么不许放?”龙老爷子说,“我们这边有大型烟花会,可壮观,比自己放好看多了。”
    “自己放好玩。”彤彤坚持己见。
    一老一少聊了好一会儿,那边又换成了沈绍元。龙老爷子听完外孙和外孙女的电话,心情终于转晴,对龙丽雅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听着觉得彤彤确实活泼多了。”
    ……
    首都,沈家。
    沈锦程正在挨训。
    沈锦程觉得自己挺委屈。早年他花心,喜欢玩,别人不也这样玩嘛,大家都一样过,结果老婆和他离了婚。离了也好,沈锦程觉得自己这样的性格和老婆本来就好不了多久,离了婚可以大大方方地游戏花丛也挺不错!
    结果呢,老婆再婚了,带着他的儿子嫁给了别人,其他人就催他结婚。照沈锦程自己说,他这样的人结什么婚啊,结了还是得离,不如不结了,左右他儿子也有了不是吗?
    他被外面的女人坑了几次,对方都骗他说怀孕了要嫁给他,他每次都觉得不太对,仔细一查,发现这些女人不是给他戴绿帽就是装怀孕骗他!真是气死人了!
    沈锦程想玩儿,不想养孩子,更不想帮别人养孩子,于是他偷偷跑去做了结扎手术,把自己给结扎了!方便,快捷,一次性杜绝所有后患,可以放心玩啦!
    沈锦程就是这么个混不吝的家伙。
    年三十这天天气晴朗,沈锦程正考虑约个女孩出去玩跨年呢,没想到有个女人不知怎么找上了沈老爷子说她怀了他孩子!沈锦程当时就怒了,又来这招,又给他戴绿帽!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锦程把自己结扎的事情在沈老爷子面前嚷嚷出来。
    沈老爷子气得一趔趄,差点没昏过去。他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儿子来?本来沈家人丁就单薄,这混账小子居然把自己给结扎了!!!
    “什么时候的事?”沈老爷子定了定神,“时间不长的话可以恢复的,你马上给我去医院!”
    “没用的,好些年了,接不回去啦。”沈锦程无所谓地说。
    “给我跪下!”沈老爷子一拐杖捶沈锦程腿上,把沈锦程敲跪了,唾沫横飞地骂起人来。要不是手哆嗦得厉害,他怕是会抄起拐杖打死这个混账儿子。
    沈锦程挨了一通训,扎扎实实跪了快两个小时,才想起有件事儿还没说。他说:“老头子,绍元说他今年不回来过年了。”
    沈老爷子又想打人了。
    “我要有你这样的爸,我也不回来了!”沈老爷子骂道。
    沈锦程没辩驳,儿子的优秀他是看得到的,这两年来家里人的态度转变他也晓得。就连沈老爷子现在也很看重他儿子,甚至还想用他儿子去联姻。
    沈锦程当年就是被推出去和龙家联姻的。也不算联姻,沈家比龙家要高出许多,老爷子觉得他不着调,要找个厉害媳妇拴着他。老爷子大概没想到媳妇会那么厉害,抓到他婚内出轨立刻就提出离婚,压根没有想过忍气吞声和他过下去。
    沈锦程觉得龙丽雅是个好女人。
    沈锦程觉得沈绍元是个好儿子。
    相比之下,他绝对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沈锦程知道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有多烂。沈锦程笑嘻嘻地说:“不回来挺好的,拿了你们越多东西,要背负的责任就越大,还不如不拿。”
    沈老爷子说:“你怎么知道他和你一样没出息?”
    沈锦程说:“我的儿子我自然知道。”见沈老爷子一个眼刀扫过来,他终于敛起不正经的笑,“以前他想回来,我没拦着也没劝过;现在他不想回来,我也不会拦着不会劝。反正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手里的东西以后全是他的,哪用回来等你从指缝里漏那一丁点东西。”
    “你认真的?”沈老爷子严肃地看着沈锦程,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这个儿子。
    “当然是认真的。”沈锦程说,“老头子,我也劝你一句,该管的人得好好管管,看看大哥小妹他们都被你纵成啥样了。我也就爱睡女人,他们啊,啧啧,我就不说了,我不信你老人家不知道。”
    沈老爷子脸皮抖了抖,骂道:“你可以滚了。”
    沈锦程麻溜地滚了。滚到门外,沈锦程碰上了他大哥。他又嬉皮笑脸起来,好心地警告他大哥:“哥啊,你要去找老头子吗?哎我劝你别去,老头子眼下心情不好。真不知道他一把年纪了,怎么骂起人来还这么厉害,脸不红气不喘,一口气骂两小时也不费劲!”
    沈锦程大哥没理他,径直去敲沈老爷子的门。
    沈锦程没再说什么,下了楼,走出门,看着门外翻飞的雪花。首都的冬天白雪皑皑,吹来的风也冷飕飕。他站了一会,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冻得不轻。
    “阿锦,怎么打开门站在那,不冷吗?快进来烤火暖暖,大冬天的,冻病了可咋办?”在家里帮佣了大半辈子的张嫂边拉着沈锦程边招呼。
    “没事儿,我还年轻着呢,身体好!”沈锦程口里这样说着,却还是和张婶一起坐到了火炉边伸出手去烤,听张婶念叨他们小时候多喜欢围着火炉玩,又暖和又可以烤东西吃。那时候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多好啊,有架一起打,有祸一起闯!
    沈锦程说:“是啊,那时候多好。”
    这人啊,一长大就不可爱了。
    ……
    省城有省城的热闹,镇上也有镇上的热闹。到了晚上,镇上有个老传统,舞龙。镇上怎么数都只有一条街,长长的金龙从街头舞到街尾花不了多久,可全镇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舞龙的时间也感觉无限拉长了。
    小孩子最喜欢这样的热闹,彤彤被方晨雨拉着去看,小脸都兴奋得红通通的。她准备明天打电话告诉曦曦,曦曦肯定会很羡慕!
    再晚一些,方晨雨就带着彤彤去放烟花。彤彤还小,主要还是沈绍元这个男丁帮忙放。沈绍元以前没玩过,他把做工不算精美的烟花点着了,让那细细长长的长筒对着天空。
    嘭!
    绚丽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
    沈绍元悄然转头看去,只见方晨雨和彤彤都抬头看着天上展开的花儿,眼底映着烟花的亮光。他收回目光,也看向那从自己手中绽放开的光焰。
    旧的一切已经远去。
    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第六十一章
    年初八, 方晨雨一行人准备回省城。方晨雨又去了那后生家一趟,想问问有没有朱老的消息, 没想到门一开就看到那后生。方晨雨喊道:“忠顺叔!”
    朱忠顺和朱老同姓, 祖上却没什么关系,只能勉强算是本家。他为人老实、做事踏实, 在镇上是有名的老好人。见方晨雨来了, 朱忠顺说:“是晨晨啊,我正想去你家一趟。”他把方晨雨请进屋, 说起北上的见闻。
    朱忠顺说,他们到北边的时候公墓那边正好移骨。有些随葬的遗物早被分拣出来, 等着家属认领。没什么贵重的, 无非是些贴身的纸笔啊徽章啊之类的, 那些家属都很激动,一把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华发初生的中年人,全都哭成一团。
    朱老也领了东西, 是好些早就腐朽了的信,上面的字早没了, 纸张也破破烂烂,再晚些大概看不出是信。还有能证明他身份的徽章,这东西埋了那么多年都没坏, 被挖出来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金黄。
    朱老和别人不一样,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哭,只安安静静地看着遗骨入土, 安安静静地去墓前看了几天。大过年的,墓园里没什么人,呆在那里怪渗人的。朱忠顺没靠近,远远地站着,却没觉得墓园静得可怕,只觉心里有一种浓浓的悲伤。
    朱忠顺以前不明白朱老为什么一辈子守着别人的油店,这一刻却忽然有些明白了。有的人看起来热情,但热情来得快退得也快,再去看时只剩下冷透的残灰;有的人看起来冷淡又木讷,实际上却比谁都重情,说了一辈子不忘,那就是一辈子不忘。
    朱忠顺说,那几天他就觉得朱老要不好了。
    果然,再过了两天,朱老就进了医院。朱老走不动了,再也没法去墓园那边。朱老在纸上写字,让他看。朱老的手也已经不稳,写的字却还是很整齐,朱老写了,让他帮忙跑个腿,买个墓地,就在他朋友那附近,生前没见着,死后离得近一点。
    朱忠顺心里难受,还是照办。年二十八那天晚上,北边又下起大雪,他出去买饭,回来时见到朱老站在窗前,背影很孤单。窗是开着的,冷风冷雪吹进来,冻到了骨子里。他忙去关了窗,让朱老躺回床上,朱老还是没说话,也不愿吃饭,而是给了他两封信,信上写着“方晨雨亲启”,另一封则是“朱忠顺亲启”。
    朱老让他明儿再开。
    朱忠顺说:“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大过年的,丧事不好办,很多人都不愿沾晦气。朱忠顺不怕,他觉得朱老是个好人,一辈子都挺好,前前后后忙了几天,又是找人又是张罗,总算让朱老入土为安。
    朱忠顺叹着气,把朱老留的信给方晨雨。他说:“我也是回来路上才拆信,给我的信没写多少东西,只有油店的屋契,算是把油店转给了我。不过里面提了一点,说他的书都留给你,明天我去打扫一下油店,你看看有没有空去搬?”
    方晨雨心里发闷。她点头,拿着信回了家。躲进自己房间,方晨雨坐了好一会儿才拆信。朱老字写得很好,方晨雨以前就喜欢摹朱老的字,一笔一划她都认得。
    朱老信上没说太多东西,只是和她这个“小友”道别。朱老说,人老了是会有预感的,到头后能预感自己没多久可活。他说,朋友一直嫌他没趣,小时候他在读书,朋友便来闹他,说他读书太多会读成呆子。事实上他这一生也确实过得无趣,他母亲去得早,和兄弟姐妹不亲,读书能让他得到慰藉。再后来,他有了一个朋友。
    朱老信里说,原以为朋友有那么多相熟的人,他也不过是其中最不足为道的一个,没想到朋友临去时贴身带着的是他的信。据说那信与他用命拼来的徽章放在一起,藏得很仔细。傍晚的时候他小睡了一会,梦见朋友来了,朋友又骂他怎么这么傻,书有什么好读的,不如趁着天气晴朗出去玩。他想,大概是朋友来接他走了。
    方晨雨看完信,趴在桌上抽泣起来。
    第二日,方晨雨去朱老家搬书。书很多,捆成一垒一垒都得搬好几趟,朱忠顺帮着把书搬往方晨雨家。后面沈绍元和杨铁头也去帮忙才把书全部搬完。
    方晨雨准备弄辆车把书运去省城,这是朱老留给她的,许多书都挺宝贝,在外头根本找不着。沈绍元说:“我可以叫车进来。”龙丽雅的厂子就是造汽车的,沈绍元认得不少开货车的人。
    沈绍元很快把车联系好,彤彤也如愿看到了曦曦说的盘山大公路。这路确实壮观,山上山下绕了好几圈,转得人头都晕了。好在四个人里没一个是晕车的,哪怕一路上路况都不好,她们坐到省城也没吐。
    彤彤跳下车,觉得屁股疼。她小脸皱成苦瓜,却还是坚定地要帮忙搬书。听到动静的曦曦跑了出来,外面跟着关峻,见方晨雨带回这么多书,曦曦眼睛都睁圆了,也自告奋勇要来帮忙。
    几个人把书搬完了,方晨雨转头对关峻说:“谢啦!”
    关峻说:“帮把手而已。”他邀请,“姑姑回来了,抱着两个刚足月不久的孩子,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双胞胎吗?”方晨雨惊奇。
    “对。”关峻说。
    “听说这个是遗传的。”方晨雨边和关峻往外走边问,“你们家是不是很多双胞胎?”
    “确实每代都有,现在多点,”关峻说,“以前其实也不少,不过那时医疗条件差,双生子不容易养活,能活下来的不多。”
    方晨雨喜欢小孩,她去隔壁找关家姑姑,很快看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孩子刚出生时个儿小,脸皱巴巴的,丑,满月之后就越来越好看了。到底是小娃娃,皮肤水足,嫩嫩的。
    方晨雨想抱,但挺久没抱过这么小的娃娃了,有点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个小娃娃,抱稳以后才安心,看着小娃娃不安份地伸着小胳膊,那指头可真小,又嫩。小娃娃脑袋转了转,脸皱了一下,似乎要哭,被方晨雨哄一哄又舒展开,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
    “晨雨一看就是会哄孩子的。”关家姑姑当了妈妈,神色比以前柔和了许多,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不像关峻,孩子到他手上就哭。”
    关峻绷着一张脸。
    方晨雨说:“师兄本来就严肃,小孩子看了会害怕也正常。”她抱了一会儿,又去逗另一个孩子,陪关家姑姑聊了挺久才回家。
    方晨雨走了,关峻也抬脚要出去。关家姑姑打趣:“过河拆桥的速度真快。”
    关峻:“……”
    关峻默默坐回椅子上,看着关家姑姑逗两个孩子。关家姑姑瞧见他那正襟危坐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你这小子还真承认了,人家晨雨才几岁。我可是听你爷爷说了,你过年前以曦曦为借口跑去人家镇上玩了几天,不仅人去了,还带了一车糖果去。小小年纪的,想法怎么这么多?”
    关峻面不改色:“是曦曦想去。”
    关家姑姑说:“这样也好,早点遇到也不错,不像我,三十多岁才遇到你姑丈,生个孩子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当了高龄产妇。”
    生孩子?想到方晨雨说他们家生双子是遗传的,关峻少有地面皮发红。他镇定地说:“我才十六岁。”
    “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三十六岁了。”关家姑姑笑吟吟。她见关峻浑身不自在,也不强求,打发他干自己的事情去。
    关家姑姑丈夫正巧走进屋,看了眼和自己打完招呼之后走了出去的关峻,坐到床边抱起一个孩子,对关家姑姑说:“我怎么觉得关峻出去时不太对劲,是不是你又挤兑他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关家姑姑明眸巧笑。
    “不是。”关家姑姑丈夫当机立断地否认。
    ……
    年后所有人又都忙碌起来。
    趁着没开学,方晨雨想去港城一趟。她现在手上有余钱,早前说好有钱了就要去看李奶奶,可不能食言。
    佘希阳回港城过年了,沈绍元又没去过那边,不知道要走什么手续,方晨雨想来想去,找到了关峻询问这件事。关峻听了有些讶异,他顿了顿,说:“我过两天也要去一趟,你把你的户口本带来,我带你一起去办通行证。”
    方晨雨还小,没身份证,只能拿户口本去。方晨雨说:“会不会很麻烦?”
    关峻说:“不会。”照理说他和方晨雨都没成年,需要监护人陪同,不过认识他的人多,打个招呼就差不多了。
    关峻说起话来非常容易让人信服。方晨雨不疑有他,跑回家找到杨铁头,说:“外公,把户口本拿给我好不好?”
    杨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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