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羞又恼又愧疚的徐绍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巴子,小友将他如兄长般的尊重与体贴,他却在梦里这般亵渎她,这十几年的圣贤书果真读进狗肚子了。
    身边惯常伺候的小厮却不明其意,直到为他换下衣裤后才晓得自家这位小爷是真长大了。倒是徐母,自从昨日间接回了儿子,就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不错眼地盯着,对他衣食起居更是不容错过,自然也就晓得儿子做梦的事了。
    三十几岁的妇人,缩着眉头,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愁了。
    儿子已是十六岁的少年了,“精满则溢”是人之常情,这年纪成婚生子的比比皆是。更莫说那家教不严的,身边丫鬟通房说不得都一堆了。对于自己这独儿子,她平日看得严,府里众多丫鬟,凡是那娇艳妩媚的,整日画得妖精似的,她都给远远打发走了,想着他这年纪正是该好生读书的,绝不容许在这种事情上耗散精力。
    哪晓得,她千防万防,却管不住他已成熟的生理,没防住外头那野丫头。她好端端的儿子与她在山上待了一夜,回来后就这般……不赖她还能赖谁?
    这股怨气却是无法向亲儿子发泄的,少年身体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住的……但她心内那把按不住的火,却是定要烧一烧的,首当其冲被烧的自然就是江春了。
    自此她就交代了儿子身边下人,小相公每日有甚异常,都得事无巨细地向她禀告。只苦了那些小厮,心内暗道自家这位当家娘子果然是个冷心冷性的,这年纪的少年有几个不这样?她怕是像那些理学老酸儒似的要“存天理灭人欲”了……
    且说徐母发过这场威风,冷静下来后联系府医说得“被旁人伤了一回”,那夜在山洞里会不会……不然怎就无端端发起这梦来?人是愈发有些坐不住了。
    这想法真是万万不可有的。
    一旦生出这想法来,就如野草种子落土里,疯狂地生长起来。她一想到自家儿子可能与那乡野村姑……心里这把火就愈烧愈旺,就是自家那外出三两月的相公家来了,亦未得到她好脸色……不过好在徐父是早就习惯了的,只作不知,依然笑眯眯的照常对待。
    徐母这股气在徐绍身上舍不得撒,在徐父身上未得撒开,自然就憋到了今日。
    见着那江春就如老母鸡见着老鹰似的,满眼狐疑打量她,又在心内暗自揣测,自己家的小鸡到底可有被这老鹰抓走过?这老鹰看小鸡的眼神不对,定是在觊觎着的!这老鹰还想假惺惺献殷勤,委实可恶,她就偏生不理会她,看她这只黄鼠狼还怎拜年!
    不过,待真正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会儿后,她发现这只“老鹰”倒是会假正经,明明心内觊觎得要死,还要装出一副清心寡欲来,还学起自己来了,这是她最不能忍的!
    是的,一个女人最不能忍的,就是在自己擅长的引以为傲的领域和点上被旁人模仿了。
    比如同宿舍女生,某人买了件大衣,穿出去人人夸漂亮,她就乐得日日穿,恨不得年年穿。可没几日另一人也买了一件,即使人家只是不同色的,她亦受不了,这是模仿她的!自己不买的时候她怎也晓不得买?就是模仿!哼,看那颜色定是某宝货吧?看她那样子,穿起来又显胖又不衬脸,定不如自己穿着好看……然而,即使旁人穿了真没她好看,她亦是不能忍的。
    而在徐母看来,“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慢随天外云卷云舒”该是她的真实写照,这历来就是她引以为傲的清高……谁知此时却被个乡野村姑给模仿了,说不定她还用这副模仿了的样子引得儿子侧目……这真的不能忍!
    若非她还记着自己是张蕤娘教养出来的姑娘,她定要忍不住拂袖而去了,故脸上那不冷不热就表现得愈发明显了。
    只江春却是不知缘由的。
    她自知斤两,晓得人家自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看不上自己这乡野村姑,自也不会主动扒着往上凑。倒是这徐绍,委实是个好相处的人,与他一处不消掩饰情绪,不消左右斟酌着说话,总之就是怎舒服就怎来……但在窦元芳面前,她却是做不到的。
    尤其是现在的窦元芳,这性子愈发难以捉摸了。
    可以说,这次的窦元芳,江春除了还能在他身上看到那股正气以外,他的喜怒哀乐任何情绪好似都感觉不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未得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这边胡想着,那边徐绍却是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友这是有心事?想甚想得这般入神哩?”
    江春笑笑:“未曾哩,将才绍哥哥说到哪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愚兄正说这窦夫子的九章课不得亲自去,有些遗憾哩!”
    “表哥不消遗憾,春妹妹这不是就与你誊抄了份她的九章笔记了嘛,你只消好生看懂了,结业考定不成问题的。”胡沁雪在旁说道。
    说完还挤眉弄眼,故意调侃:“表哥,你看春妹妹对你好吧?课上做双份笔记还是有些累哦,你看她手都写肿了……”
    江春忙不自在地将自己右手缩到身后去。
    这几日|她自己做“优秀作文大全”誊抄,本就字写得多,又要做双份笔记,手腕自然受不了了。这古人的毛笔字不比现代的钢笔、圆珠笔,手腕吃力得很……
    徐绍虽未得见她肿了的手,但仍愧疚道:“多谢小友了。小友这般为愚兄着想,愚兄委实不知该如何感谢了。”说着又要挣扎着起来与她道谢,江春忙将他按住了。
    那徐绍却是个本就有心事的,被小友这么一按,身上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心内滋味更是难言了。
    胡沁雪却看得“噗嗤”一乐,取笑起来:“表哥你不消谢来谢去的,若非要感谢的话,这个月二十六就是春妹妹的生辰了,你可以……”
    “绍哥哥莫听胡姐姐乱说,若要感谢的话我与她也誊抄了一份哩,她岂不是更该……”江春打趣着截断了她的话题。
    倒是徐绍听见“生辰”二字,精神一震,却将这茬暗记在心内,只盼着自己这腿能早些好。今日已是二十三了,也不知到二十六那日可能站得起来。
    想着想着就难免有些跃跃欲试,因这半月来的悉心调护,肿势早就消了的,只是徐母不准他过早下地……只见他两手扶了扶手,先左脚用力撑着,右脚稍微用点力,倒也就轻松地站起来了。
    江春二人却不明所以,呆愣着望他动作。
    直到他已站起来扶着桌沿走了几步,两个才反应过来,忙拉了他的袖子道:“绍哥哥你这是作甚?伤还未好完哩,莫又把骨头给伤了!”
    身旁胡沁雪也跟着点头,道:“表哥你快歇下,我逗你玩哩,伤筋动骨一百天,先莫忙着走动。”
    两个小姑娘又要将他劝回榻上去,却闻一声惊呼:“你们三个这是作甚?大哥怎好生生的下了床?”
    原来是徐纯提了个笼子进来。
    那竹篾编的笼子一眼看去约有一尺长,半尺宽和高,编成了八宝箱的样子,因是新竹子最近才编的,看上去还有一层尚未干透的青竹颜色,倒是赏心悦目。
    几人也忘了再劝徐绍,只满眼好奇地盯着那竹箱子瞧。突然,只见那箱子还微微动了下,似是有甚小动物在里似的,隐约还有“呜呜”的声响。
    几个人愈发惊奇了,胡沁雪忍不住问道:“大愣子,你里面装的甚?怎还搞得恁神秘兮兮嘞?”
    徐纯难得未再抓耳挠腮难为情,居然还卖弄起玄虚来:“我先不揭开,你猜猜看呗。”
    胡沁雪也难得配合,甚“小鸡”“小猪”“小老虎”的胡乱猜些。
    江春在旁憋笑憋得肚子痛,这千金小姐是没见过鸡猪吧……这两种生物是嘴巴最厉害的,片刻不会消停,若是将它们关在这小小的笼子内,不消好久就得“叽叽喳喳”“哼哼唧唧”炒翻天了。
    至于老虎……徐纯要能用竹笼子装了,那定是武松再世了罢!
    果然,徐纯黑了脸,沮丧道:“你再猜猜瞧,定是你会喜欢的小东西哩……”
    胡沁雪眼前一亮,脱口而出:“莫非是甚猫猫狗狗的?”
    徐纯方才露出大白牙来,低声道:“你们快来,给你们瞧瞧,这叫狮子狗哩,听说是那狮子与大狗生出来的,长得可像狮子啦,养不好还会吃人哩……”
    胡沁雪被唬了一跳,惊奇道:“真是能吃人的狮子?”
    江春却是憋笑憋破肚皮了,狮子狗不就是京巴吗?小京巴那小短腿小身板能吃人?怕不是这般逗弄无知少女的吧!
    徐纯却道:“你们莫惊吓到它,小声些,不信就给你们瞧瞧。”说着还真等几人围拢了过来,小心翼翼揭开那笼子盖儿。
    胡沁雪当真压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眼眨不眨地望着那笼子。待笼子盖儿一揭,她悄悄伸过头去瞧了一眼。
    那是雪白雪白毛茸茸的一小团,蜷着手脚窝在笼子底上,见着有光照进去,忙四手四脚爬起来,扬起小脑袋“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胡沁雪望着那黑黝黝的小眼珠子,少女心软成了一滩水,轻轻伸过一只手去,犹豫着想要摸摸它小脑袋。
    哪知那小东西却是个活泼的,不会坐着任胡沁雪摸它脑袋,居然动作矫捷地跳起来,前爪抱住小姑娘的手,伸出小舌头就舔起来,舔了还不过瘾,居然把她手塞自己嘴里,用小乳牙轻轻地咬起来。
    这却又将胡沁雪唬了一跳!
    那小牙齿咬她自是不疼的,只有些痒痒,外加被徐纯“吃人”给吓到了,忙道:“它是不是在吃我?啊喂!你快将它赶开啊!它在咬我哩!啊喂!你还笑甚?!”
    其余三人见她真被那小东西给吓住了,笑得不可自抑,纷纷道:“不得了不得了,这小东西吃了口你的神仙肉,那岂不是睡一觉起来就得长成大狮子哩……沁雪果然厉害!”
    小姑娘平日不是这般笨的,历来只有她逗弄徐纯的份,万万没想到这大愣子也有敢戏耍她的……待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道:“哼,你们都是坏人!不跟你们耍了!”
    转过头去见着那毛茸茸的小家伙竖着耳朵,两只前腿直立地坐在笼子里,又有些恋恋不舍:“既你们戏耍了我,那这小家伙就是我的了,反正它也吃了我的肉了,从今往后就是我胡沁雪的人了……哦,不,是我胡家大娘子的狗了!”
    旁边众人再次大笑出声。
    好容易笑歇了,徐纯又安慰道:“是哩是哩,它肚里现今有你块骨肉了,自然就是你的狗了……”再配上这年纪男孩子独有的调皮腔调,好一副欠揍的样子!
    胡沁雪一听“肚里骨肉”,有些羞赧,再看他那坏坏的表情,气得追着他打。
    江春与徐绍二人对视一眼,又是会心一笑,
    屋外阳光灿烂,有那金黄色的夕阳慢慢透过窗棱,洒进星星点点来,屋外两个小厮面面相觑,暗道这几位小相公小娘子的倒是好耍。
    江春望着那追逐着的二人,望着对面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徐绍,心内感慨,真是好一段青葱岁月,美好时光哪!只盼着这岁月不老,几人常好。
    晚间徐父倒是特意使小厮来道留她们用饭的,江春却有自知之明,既徐母不待见自己,那她还是别留的好。
    倒是胡沁雪,见好友要回学馆去,亦是要跟着她走的,只道“馆内学业愈发艰难了,要回学馆好生温习功课”,徐母也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了她走。
    当然,她自是将那“会吃人的小狮子”给提走了的,一路上不是“咗咗咗”地引那小狗子,直把它引得立在笼里欢腾地摇尾巴,就是走几步掀开盖子瞧瞧它可有睡着的……江春提醒过她数次:你这般吵着它,它哪能睡得着哩!
    但她就似个小儿似的,隔一会儿不瞧上一眼就心痒难耐……那小狗子也是个会看人下菜碟儿的,胡沁雪逗她,它那尾巴摇得可欢快了;江春去逗它,它就懒洋洋地抬起脑袋瞅了她一眼,淡定地趴笼子里,只伸着舌头“呼呼呼”地喘气,就是不摇尾巴不挪屁|股的……
    江春眼睁睁盯着它对自己爱理不理,内心狂汗:这小狗子怕是猫主子的心,狗奴才的身吧!
    江春只得叹着气等胡沁雪笑眯了眼,一步一歇地瞧那小狗子。
    两人好容易快到学馆了,江春突然醒过神来——学寝司怕是不让养狗的吧?具体禁令当日入住的时候也未注意,但后世的学生宿舍是肯定不能养的!
    “胡姐姐,这小狗子,怕是带不进学寝的罢?若是被学寝司的查到……”
    胡沁雪大惊:“那怎办?我可还要给它洗澡,抱着它睡觉哩……”
    抱着它睡觉……“胡姐姐你抱着它睡觉,就不怕沾上一身狗毛哇?这种小狗子可爱掉毛哩!”这倒是,京巴那小长毛掉起来委实是难打整的,况且,她个连自己洗澡水都兑不好的大小姐,还要给狗子洗澡?!
    伺候这小狗子的任务最终说不得还是落到自己身上来!
    想到此,她不情不愿地揭开盖子,瞪了那小狗子一眼。那小狗子也不愿甘拜下风,“呜呜”的哼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服。
    江春愈发气结了。
    好在不消她们纠结好久,就有个小厮气喘吁吁跑上前来,手里提着笼子棉被,急急忙忙道:“小娘子,我家相公说了,这小狮子是不可带进学寝的,他让小的给您送它的窝来,待会儿小的帮您提回尊府去,令您身旁丫鬟先养着,待休学了您就可看到嘞……”
    胡沁雪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活物委实不该带进去,若有那害怕小狮子的女学生,岂不是要被吓到?
    她只得再次恋恋不舍地看了那狗子几眼,恨不得抱起身来亲两口。
    江春觉着好笑,又不是甚生离死别的,再过四日就能见着了,有甚好难舍的。
    她低下头,不解地望着那小狗子,也学着胡沁雪发出“咗咗咗”的声响,只见它倒是转过头来瞧了瞧自己,却又不声不响地转过去对着胡沁雪摇首摆尾……
    江春气结:真是只不识好歹的小狗子!可恶的小狗子!
    第66章 秋姐
    此后两日,胡沁雪与江春二人亦只埋头书海,抓住这最后的两个月时光,余事不挂。
    当然,除了胡沁雪常念叨她的“小狮子”,小狮子冷了小狮子饿了,丫鬟可有看顾好她的小狮子……江春每次都要纠正她——那是小狗子,且是只可恶的不识好歹的小狗子!
    倒是那徐纯,不知是身后有“高人”指点,还是真的开了窍,自从给胡沁雪送了狗子后,居然打开了讨好胡沁雪的正确方式:每日不是死皮赖脸与她坐到一处“讨教”功课,就是硬要死皮赖脸加入江胡二人的闺蜜午餐时光……连着出现两日,胡沁雪居然还有些习惯了。
    江春不得不感慨,果然追女孩子还是得脸皮厚啊,说句通俗的叫“烈女怕缠郎”,你不主动露面不增加曝光率哪有出镜机会?没有出镜机会,你哪怕有七十二般本事又怎样?
    没有了解就没有好感,江春觉着男女感情该是始于好奇,始于了解的……当然她上辈子亦只正经谈过两次恋爱,这“经验”也只是两次实验得出的结论,不一定做得准。
    在未穿越之前,她虽已与初恋男友分手四五年了,但偶在无事之时亦会想起他来,想起那么一个无甚明显优点的男生来。
    他们的感情就是始于他的死缠烂打,如果那些纠缠亦算“追求”的话。
    很通俗地,他先从班级群里找到江春的联系方式,主动加好友,每日连续不断地打招呼,不是“吃了吗”,就是“吃了什么,哪个食堂吃的”……江春委实烦躁。
    零几年刚入学的江春,是一个对未来抱有希望、对专业充满热情的女孩,她不太能理解一个大男生每日纠结于“她人是否吃饭”有何意义,还将这事作笑话与朋友讲来听。
    后来因着解剖课的关系,两人学号挨得近自然就分到了同一个组,他就这机会与江春借了无数次笔、无数次草稿纸,到后来无数次的饭卡,对江春也就渐渐多了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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