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出马了:“我的大姑姐诶,我们家什么光景你还不晓得?一年里就吃不上几顿饱饭,今年也是望着文哥儿春娘两个长大了,实在没地方住了,才不得以使老大媳妇回娘家借了银钱来,先把屋给盖了……这风吹树叶不进门的日子,咱们都过了一辈子咯!”
    姑奶奶最是见不得王氏这副滑不留手的样子,以前就嫌她娘家没人,现今再看老江家的家财都给她享福了,更是看她不顺眼。张口就道:“我可怜的业哥儿哟,你奶没本事啊,几十年难得丢着老脸不要,回娘家借两文救急的钱,这还没张口呢,就被兄弟媳妇怼得说不出话来……我狠心的爹娘诶,你们真是走得早,合该睁开眼看看我亲弟弟是怎磋磨人的……”
    第34章 海扁
    话说小江春正感叹姑奶奶演技好呢,这眼泪说来就来,简直收放自如。且她也不管江家众人怎想的,只一味张着嘴嚎哭,正是家家户户都歇了的时候,她这一嚎,自是引得别家睡不安稳了。
    就是村里猫猫狗狗的都开始吠起来,就连江家后院里的猪鸡也是不耐烦的哼哼唧唧。这没声没息的还好,猪鸡一哼起来,那可不得了嘞,姑奶奶像是又找着了一个了不得的突破点,指着后院猪鸡又嚎起来。
    “我狠心的爹娘啊,你们可睁眼看看吧,我这白眼狼的弟弟,占着江家的家财,住着青砖大瓦房,养着成群的猪猪鸡鸡,却不管他的亲姐姐是死是活……”
    好不容易抑扬顿挫嚎完这一稍,又是“爹啊娘啊”的一串,江春表示,头很大。这般不要脸面撒泼的妇女,后世也不多的。
    王氏却也不是好惹的,想她新房盖起还没住进去呢,被这泼妇一嚎,晦气到家,背时倒运了,自是一肚子火气。外加自觉现今也扬眉吐气了,自是不怕她,扯开嗓子就回击道:“是诶,我可怜的公公婆婆诶,也算你们走得早咯,没瞧见你们亲闺女是怎逼~迫她弟弟的,这老江家唯一的骨血差点儿就被她逼死了诶,你们四个孙子差点儿就没了爹啊!可恨老天不长眼哪,现今还让那毒妇当了道,恶人还告了状,你们可睁开眼睛看看吧……”
    小江春悄悄揉了揉被王氏震得不舒服的耳朵,后悔没回屋去,不就两个农村妇女掐架嘛,有啥可看的。
    果然,姑嫂两个只管赛着嚎,一个才嚎“爹啊”,另一个“娘啊”就出口了,反正谁也不让谁,端看谁声音大了。
    隔壁三奶奶家已是亮起了油灯,江春真的很后悔没回房。
    杨氏最是爱干这种出风头的事儿,眼见着要有人围观了,立马与婆婆统一战线,以“嚯”的一声开了头,引得众人看向了她,方嚎道:“爹啊娘啊,怎狠心把我嫁来这可怜的老江家啊,这江家是马屎外面光,外人看着和和气气一团哪,却不晓得这嫁出去多少年的大姑姐了,还要回来谋夺家财哪!”
    隔壁三奶奶颠着小脚来了,进门就吼姑奶奶:“玉丫头你可歇了吧,大家都是有孙有女的年纪了,自己不要脸面,自家儿孙却是要在外行走的!”
    “嚯!不得了嘞,是哪个老不死的敢说我娘不要脸,且让小爷我瞧瞧,她的脸又要是不要!”随着这吊儿郎当的语气,众人转过头去,却见是姑奶奶的儿子来了,后面还躲躲藏藏跟着刚才那叫“芳娘”的女孩。
    江春暗道:怪不得呢,说都大战这么久了,怎不见她,原来是回去搬救兵了。
    这掐架本是长辈间的事情,他个小辈来骂长辈就不对了,江老伯站出来道:“外甥可莫这样说话,你三舅母也是长辈……”
    “呸!还长辈呢,外甥呢,也不晓得是哪个不念骨肉亲情的,自己员外郎的日子过着却不管外甥死活……到了老姘头的事上,就有脸站出来称舅舅了!”
    这就过分了,他一个小辈,辱骂舅舅,编排长辈,老江家三个儿子要是再忍下去,那就不叫男人了。
    江二叔气得脸都红了,高声道:“表哥话,话可……可不是这么说的。”因着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呸,别跟我提表哥,谁是你表哥?!你们欺负我娘的时候可想着我是你们表哥了,自个儿都是个没卵蛋的,还妄想对我指手画脚呢,可先管好你那叫~春的贼婆娘吧!”
    高氏在旁听得眉头一皱,她本就是个不伸头的,在这种长辈的事情上,更不好开口了,只这混子越说越不像话,她自是忍不下去的,只自来口笨嘴拙,人是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话却说不出一句来。
    高氏本生的小巧玲珑,才一米五的个头,身上看着单薄没肉,但那胸脯却是天生一对高~挺的大桃儿……这一气极了,把一对大桃儿呼得一上一下,娇娇颤颤的,直让那癞子看得眼眨不眨。
    众目睽睽之下,高氏被他盯得羞愤欲死,脸红成了春日的桃花,配上那眉头微蹙,双目含泪的神情,简直一副梨花带雨,春意满满的尤~物状。
    那癞子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这还得了,江老大怒吼一声,犹如离弦的箭,咻一下窜出去,对着癞子裆~部就是一个大马脚。想癞子那活儿正是渐渐抬头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一脚,脚还没挨着裤子呢,自己就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江老大可不管他是什么泼皮癞子表哥表弟的,气急了上去照着头脸胸口肚腹下~身就是一阵猛踹。想那癞子也是游手好闲沉迷酒色十几年的人,身子早被掏成空壳子了,哪里受得住江老大这正经庄稼汉的身手?早就“爹啊娘啊”鬼哭狼嚎起来。
    姑奶奶在旁听得自己独子的哭喊,转过头来眼见儿子像条野狗似的被一阵棒打……那还得了,直接“嗷”一声就扑到江老大身上来,两爪子直往他脸脖子上挠,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血珠子就冒出来了。
    王氏反应过来,自也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遭罪,跳上去拽着大姑姐的头发就往后头扯,直拽得她一屁~股墩跌坐在地上,王氏可不是吃素的,新仇旧恨加一起,骑坐在她身上就直往脸上挠。
    因着这几年媳妇也个个调~教出来了,重活累活王氏都很少上手做,整日间只侍弄一下瓜果蔬菜,自是养得一手好长的指甲盖子,一把挠在大姑姐脸上,顺着往下划拉,血珠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来了……
    另一边,江老大也不管那癞子是如何哭爹喊娘告饶的,只照着肚腹下~身猛踹,间接配上逗脸几个铁拳。
    思及高氏平日对自己的疼爱,小江春在旁看得不过瘾,悄悄绕人后去,对着那癞子背心也是几个冷踢……可怜他腹背受敌,只五六分钟的功夫,那癞子就招架不住了,反抗得越来越微弱。
    眼见着海扁得差不多了,小江春忙上去拉住爹老倌,万一到时候真揍出点名堂来,自家可就吃亏了。
    可惜已是晚了,江老大田间地头劳作了半辈子,眼见着自家媳妇被折辱,这男儿家的血性被激惹出来了,哪里还顾得了收敛,没几息功夫就把那癞子收拾得出气多进气少的。
    眼见着自家儿子不动弹了,姑奶奶也忘了反抗,只一跪一爬来到儿子面前,“儿啊”的一声嚎哭起来。
    江家众人也愣住了,杨氏张大了嘴巴,高氏已是捂着嘴吓哭起来。
    只见那癞子鼻青脸肿,慢慢地有两股鲜红的血线从鼻孔里流出来,四肢软塌塌垂着,人却直|挺|挺的躺地上了。姑奶奶已是哭天抢地日爹倒娘地骂起来,骂亲弟弟白眼狼,骂弟媳妇蛇蝎心肠,骂大侄儿心狠手辣……脸上的几道血印子颇有几分狰狞。
    围观村人倒是不少,大家披着毯子提着油灯将江家院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没几个劝架的。
    此时姗姗来迟的村长勉强挤开人群,见得此番场景,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江家众人骂了一顿。又忙使着江家几兄弟将癞子背起来,大家打着油灯,往县里送去。
    姑奶奶仍不罢不休,嘴里不干不净骂着,江老伯亦是锁紧了眉头,就连王氏也顾不得回嘴了,只心内观音菩萨玉帝爷爷王母娘娘太上老君诸神保佑地求上一通,那癞子可千万莫出好歹啊,不然自家大儿这一身腥气可是甩不掉了。
    二叔和三叔,并着村里三个青年,连夜将那癞子背县城去了,江家众人唬得一声不敢吭。姑奶奶眼见着村长来了,只上去哭求一番,绝口不提自己先哭赖的事,只道弟媳妇母子二人将她儿子打死了,赖着要村长公断。
    那村长也不是个无私的,三个月以前,这江家还连饱饭都摸不着一顿呢,村里这头一份的宝座自是自家的无疑了。却不想这一家怎就得了贵人的眼,才两三个月就充起了村里的第一等,青砖大瓦房盖得高高的,自是戳到了他的心窝子。
    此时也不听王氏辩解,先叫着几个壮劳力上来,将江老大双臂扭了背回身后去,押着就要往村头公房去,一副必要拿他问罪的架势。
    高氏都吓得顾不上哭了,娇娇小小一个,急着上前抓住自家汉子的衣袖,话也说不出,只一副泪眼婆娑的可怜样。江老大见她这副样子,自是更加不后悔揍死了那癞子,还不忘宽慰道:“小凤别哭了,外头风大,快回屋去。春儿,来把你~娘扶屋里去。”
    江春三十多岁的人了,亦是见不得这样“生离死别”的场面,仰起头来迎着夜风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此时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们真把爹老倌押走,到时候若没出大事还好,要真出了点什么,人在他们手里,爹老倌纵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
    她遂定了定神,站出来道:“村长老伯,这公堂断案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您是这金江四里八乡有名的公道人,德高望重的,自是晓得要样样俱全了才能拿人。且就算是县老爷拿人,也是要双方仔细分辨一番的,您大半夜的被我姑奶奶聒噪,实在吵得过分,她是想害您听不见我奶奶辩解,到时候好失了您四里八乡第一公道人的名头呢!”
    第一要义就是不能指责他不公道,尽量给他戴高帽子,只把责任往姑奶奶那边推。
    第35章 私了
    且说夜黑风高,小江春正给偏心眼子的村长戴高帽呢,不论如何,先拖住众人要将爹老倌押走的节奏,最好能等到村人从县里回了再说。
    因着在她看来,江老大虽揍得狠,但庄稼汉一个,始终不得要领,只拼着一口怒气胡揍罢了。但那癞子却不同,整日走鸡斗狗,时不时挨揍是少不了的,这种早就“身经百战”的人,躲避起来也是颇有两分章法的。江春估摸着他颅内、胸腹腔内脏是没受什么伤的,只皮肉看着可怖些,再加那处可能也受了些难言的罪……
    故这事顶多算打架斗殴,未涉及伤人或者害命。关键是得拖住!
    果然,村长踟蹰起来,毕竟现在围观村人众多,自家单凭江氏一面之词,也说不过去……且他惯是个会做面子功夫的,也乐于装出一副处事公允、德高望重的样子来,自不会因着这与自家无甚干系的人事而败坏了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
    故他慢条斯理捻着胡须问道:“王氏,你可有甚要分辨的?”
    “村长你是最公道的,可要给我家做主啊!我家这大姑姐什么习性你最是清楚的。她今日一上门来就哭闹,逼着我们要借钱给她缴税,可怜我家的税钱在哪都还不晓得嘞,自是借不了……这大姑姐就哭爹喊娘起来,隔壁我三嫂子来劝个架,还被我那泼皮外甥好一番折辱,那些编排长辈的话我都没脸讲给你们听……这老大自小是个好侠义的,见不得他这般行径,就上前与他理论,不料那泼皮外甥先动起手来,把我儿肚腹都捶青了,我儿才不得已还手呢……哪晓得他就装起死来!”
    人在危急情况下,总是能发挥出最大潜能,学着趋利避害、避重就轻是本能。
    村长听得似乎还觉着有两分道理的样子,点了点头。
    那姑奶奶一见,可不得了,明明是江老大先动的手,自家儿子现今生死不明呢,却被这老货颠倒黑白……自是哭得愈发凄惨了。只“天啊地啊,快发道灵光吧,把这颠倒黑白、满嘴喷粪的老货给劈死”地哭嚷。
    那芳娘亦是站上前来,哭哭啼啼道:“村长老伯,你可要替我爹老倌做主哪,我亲眼所见明明是他先打得我爹,可怜我爹都没回过神来,半分抵抗力气都没得……”因着已是初具少女姿态了,哭起来梨花带雨的,自是比两个老阿嬷指天骂地的好看多了。
    村长又信了她一些。
    小江春眼见着王氏心内有几分虚,只一味哭嚷癞子先动的手,而姑奶奶那边也不相让,外加有芳娘这个助攻,江家渐渐败下阵来。
    村长又转了方向,道既是如此,不论如何,江老大人还毫发无损呢,而那癞子王连富却是生死不明了,理应江家负主要责任,要么就往县衙里去告公状,要么就两家人私底下理论协商好,免了走公堂那一遭,毕竟这年代,管它有理无理,进衙门都是要放点血的。
    王氏不晓得江老大海扁王连贵的原因,江春却是晓得的。万一到时候说破了,那癞子只是眼神猥亵了高氏,既没动嘴也没动手的,讲到公堂上去自家亦无证据,讨不了半分好,但高氏的名声却是完了的……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上公堂,只能私了了。
    但私了的话,那姑奶奶却是一口咬定江家害了他儿的命,少说也得二百两才能赔清,那不就是狮子大开口吗?众村人也被唬了一跳。
    别说江家拿不出这多钱来,就是拿得出,也不能就这样被讹啊。
    江春暗暗思量:钱可不是那么好讹的!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非常时机非常手段,暂且先保住爹老倌再说。
    趁着姑嫂二人就赔偿钱款打嘴仗的功夫,她悄悄绕到二婶后头,对着她耳朵嘀咕一阵,二婶眼睛一亮。晓得她是听懂了的,江春再避着众人回屋去布置一番,才绕回人前去。
    待两边各执一词,分辨半日,犹如几千只鸭子,吵得村长头昏脑涨之时,小江春对着二婶眨眨眼。
    二婶忽慢悠悠挺着腰杆站出来,道:“本这话我不该说的,毕竟是断人前程,毁人子孙的事,我自己又怀着娃儿呢,更该口下留两分德……但姑妈你们家实在是欺人太甚,我……我要再不站出来,眼见着你们就要把脏水往我老江家泼了。”
    说完顿了一顿,观察众人脸色,只见姑奶奶江大玉满脸狐疑,拿捏不定,确是怕她真有甚把柄。那芳娘也捉摸不定,毕竟中途出去喊了爹老倌来,也不晓得她不在场的时候,到底有甚把柄落下了。
    而江家众人听到二婶自称“怀着娃儿”则是满脸疑惑,倒是王氏先反应过来,装腔作势道:“我的儿啊,你可悠着点儿,怀着我老江家孙子的人呢,别因着这起子小人,坏了我孙儿的福分!”说完又后悔起来,想着可会说重了,将来真应验在孙子身上。
    不过杨氏未给她后悔的时机,拿出一副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子来:“这……这,光我嘴说,怕你们不信,要不各位叔伯乡亲还是与我去看上一看吧。”说着兀自将众人领进堂屋去。
    才跨进屋门,众人就见那屋里草墩桌子的翻滚了一地,江老伯桌下的几个酒瓶子也是躺得“人仰马翻”,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来,早有那好酒的汉子“啧啧啧”心疼起来。
    顺着乱糟糟的堂屋,杨氏挺着肚子,将众人引进王氏老两口的卧房去,只见门槛上已是撒了几枚乌黑油亮的铜板儿,在油灯的映照下,发着隐隐的光。众人屏住了呼吸,这明晃晃的钱哪!就这么撒地上了!
    再进得卧房一看,两老口的床上已是被翻得一片狼藉,被褥床单全拽地下了,下头垫的床垫和稻草亦是横七竖八乱躺着,平素王氏放零散铜板儿的瓦罐,也是被摔得七零八落,偶见几枚铜钱被掩埋在破瓦片里……
    众人一看这番情景,哪还有不明白的?分明是遭了贼了!
    果然,杨氏哭哭啼啼道:“各位叔伯你们看看吧,请给我们评评理吧,这亲外甥亲表哥呢,却能做出这种事儿来!这盖房的银子还是我大嫂回娘家借的呢,好不容易剩下六七百文,却被他给猫进来偷了,我大伯哥能不气吗?这明日的税钱可从哪儿借啊?”
    众人见她“怀着身孕”呢,哭得又情深意切,自是更加信了几分。
    王氏也明白过来,自家翻身的机会来了,反正现下那癞子也不在场,正是“死无对证”的时候,是黑是白也就全凭自家说了……先避开了这劫再说,他以后要是回过神也来不及了。
    遂哭天抹地道:“我这才剩下的七百三十文钱哪!就让这亲外甥给摸走了,我老江家是造了什么孽啊?”
    江老大也反应过来道:“家里正为着明日的税钱着急上火呢,我那表哥趁着众人没注意,溜进来把税钱给摸了,我前去质问,他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我爹和我三伯娘编排了一堆,再见他怀里就揣着铜板儿,一气之下就与他动起手来……”
    这风吹树叶不进门的村子,哪家也没几文余钱,村人听闻那王连贵趁乱来偷舅家的税钱,对他哪还有半分同情,全都道“该打”“打得好”。
    姑奶奶江大玉晓得自家儿子什么货色,这行径确实是他的风格,自是信了几分的。但那芳娘却不信,因她全程都在旁围观爹老倌被打呢,他哪有时间猫进来偷钱?
    刚要张嘴反驳呢,杨氏又道:“唉,可怜业哥儿那孩子,多出息的苗子啊,有了这样的爹……本来我也想着不能毁人子孙的,要是让学馆里晓得他爹老倌有这样的污点,那弘文馆自是进不了的……可姑妈一家实在欺人太甚,我为了老江家的名声,也不得不说实话了……既然姑妈要让我家赔二百两,我们是全家拆卖了也拿不出的,那咱们就上公堂吧,请县太老爷来判判,这偷舅舅的外甥……”
    众人皆听得动容,那王连贵虽是泼皮癞子一个,但他儿子却是读书肯学的一个,正所谓“歹竹出好笋”——金江弘文馆每年春季只招两百人,在这十里八乡的能进了这名额,亦算是可造之材了……若因他爹老倌的污点给耽搁了,实在可惜至极。
    众人已是觉着可惜了,更遑论亲奶奶江大玉了,只见她还不待芳娘说话呢,已是当着众人的面,拉了江老伯的手道:“大弟啊,你这外孙子的前程可不能耽误了啊,你那外甥算他咎由自取,我也是无话可说……只我这一辈子也只得了他一个独儿子,孙子也只一个,你就当可怜可怜姐姐我吧,别挖我的心窝子啊!”
    “想当年,咱们老祖带着爹兄弟两个逃难到王家箐来,上无片瓦,日日啃树根吃草皮的,全靠着兄弟两个其利断金,才养了我们。以前爹娘在世时最爱说的就是你心软心善了……这儿大不由娘啊,连贵他要成龙成蛇我也管不了,只求你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顾着业哥儿的名声些,别拿官府里去说。”这算是姑奶奶今晚说得最软和的话了。
    江老伯也不是那等非要赶尽杀绝的人,正要点头应下呢,芳娘却是抽噎着道:“可怜我爹老倌都被打死了,以后就是活着,也是个残废了,我这作姑娘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将他丢下不管,我,我枉为人女,我不活啦!”说着直往床头撞去。
    第36章 思变
    且说芳娘意难平,作出一副“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为爹老倌讨回公道来”的架势,直往床柱上撞去。
    但江家老两口这卧房狭小,人又挤得多,村人随手一拉就将她拉住了,她只抱了奶奶瑟瑟发抖,哭作一团,众人才硬|起来的心肠又被她哭软了。
    村长无法,也有着想让江家吃点苦头的心思,道:“业哥儿芳姐儿两姊妹也是可怜,王连贵虽有错在先,但江全下手亦未免重了。我看江家也别揪着不放了,好好的亲姊亲妹的,也别张口闭口上公堂了。如今这么办吧,不论王连贵死活如何,江家就赔上点儿银钱与王家吧,好让他们孤儿寡母的有条生路。”
    江大玉自是求之不得,芳姐儿见只能争取到这份上了,也就咬牙忍了,只存了心要敲上一笔,拉了拉奶奶的衣袖,江大玉自是明白。
    村长让王家开价,江家赔多少合适。
    江大玉装作思量了一番道:“只求我儿能留条命在,汤药费就靠他舅舅了,往后咱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供养业哥儿进学、芳娘出嫁,少说也是百八十两银钱的……但我也不是那等不念姐弟亲情的,江家只需赔我们三十两也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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