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一个路口就该到了吧,倪澈几乎是小跑着拐过街角,抬头一看,顿时傻眼,酒店的牌子不见了!
    酒店是一定不会长腿儿跑掉的,可怕的念头涌现脑海,那就一定是她自己走错路了。满脑子都是去饼铺子的路线,在方向上进行逆向思维对她来说难度太大,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倪澈第一反应是伸手进口袋里摸手机,糟糕,出来时手机插在桌边充电,她忘带了。
    人生地不熟,人生地不熟,下一句是什么来着?该不会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话说问路的话起码要先找到个人才能问,这会儿刚过六点,既是周末天气又差,路上着实没有什么人一大早出来乱晃。
    她寻思着要不要按原路先走回饼铺子去,再仔细想想线路图重新找回去,茫茫然四顾一圈,又对原路返回没什么信心。
    好容易等来一个路过的大爷,比比划划地问了半天,人家也耐心跟她唠了半天,等她终于听明白了,发现大爷一直在问什么是酒店,小姑娘家家的一大早就喝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走出半条街,老大爷带着口音的训诫还不时随风传来,吓得她险些在土路上崴了脚。
    又转了好一阵,周围的建筑似乎都没怎么变化,看着和酒店周遭别无二致,就是找不到那扇熟悉的门。
    陆续又遇到几个路人,东南西北地给她一通指,倪澈特别想哭,她现在别说是东南西北,连前后左右都快分不清了。
    提在手里的两份蛋饼似乎已经冻成了冰坨子,走路的时候打在腿上硬邦邦的。倪澈感觉自己也快冻成冰坨子了,哈气糊在睫毛上结了一层冰雾,眨眼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上下眼睫往一块儿粘。
    她问了几个路人借手机,大多都当她是个骗子不予理睬,后来好容易有个上早班的小姑娘同意借给她,倪澈赶紧用冻僵的手指拨了景澄的号码,听筒里一阵阵长嘟音响过,就是没人接听。
    景澄还没醒,她一早为了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手欠地帮他手机调了静音,这会儿自食恶果。
    机主姑娘着急上班,见她一通电话打得没完没了,终于忍不住怀疑且不友好地瞟了她几眼,随即一把夺回手机,走了。
    ***
    景澄是被一个二踢脚给震醒的,一激灵睁开眼,发现躺在身边的人没在,被窝都是凉的。
    他眯着眼视线在房间扫了一圈,统共不到二十平米一览无余,喘气儿的就剩他一个。
    景澄掀开被子跳下床,房间里因为空调自动关机变得阴冷,他几步走过去拉开卫生间的门,里面也没人,顿时惊出一身细汗。
    倪澈的手机没带,人却不见了。他抓过椅子上的衣服飞快套在身上,梳头洗脸这些已然顾不得,摸过羽绒服便寻出门去。
    一楼大堂打瞌睡的夜班姑娘终于精神起来,正在跟同事交班。景澄跑过去询问,还翻出手机上倪澈的一张照片,“请问你们看到我太太今早出去过吗?”
    夜班女孩指了指照片,“看到的呀,她老早就出去啦。”
    “什么时间?去哪儿了?”景澄扫了眼挂在柜台后墙的时钟,七点十二,老早能有多早?
    “五点多不到六点吧,去哪里倒是没说,像是去买早饭哒。”
    “这附近哪儿有卖早饭的?”
    “北边那条街上有几家,喏,就是门口这条路往西一个路口,再往北,过了红绿灯有个小巷子,穿过去再往东走一点点……”
    景澄听出一身热汗,这么复杂,估计开了导航倪澈都有一半可能走丢。还没等对方说完,他已经转身跑出酒店大门。
    天气预报千年不遇地准了一把,果然是气温骤降,外面冷得可怕,比鲸市的冬夜还要阴寒。
    景澄心想她走路出门,不至于跑得太远,最有可能就是在附近迷了路找不回来。于是他仗着自己惊人的速度和耐力在小镇的街道上来了一场冬季长跑,几乎是一条街一条街地往北找过去。
    二十分钟后,拐过不知第多少个街角,景澄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倪澈穿着黑色的半长羽绒服踯躅站在路边,似乎正在犹豫应该是往左还是往右,她两脚细碎地挪着步子抵御严寒,连带身体都微微晃动。
    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有几条毛色斑驳的流浪狗,正觊觎着她手里提着的食品袋。
    “小澈!”他这一嗓子吼得堪比燃爆的二踢脚,怒气□□般炸裂开来。
    倪澈转过身,像是冻住了一般,表情都是僵的,唇色发青,脸颊冰白,睫毛和眉毛上挂着细霜,唯有目光仿若活泉般流动起来。
    景澄边跑向她边脱下自己的羽绒服,“你有病吗?!想把自己冻死吗?!”
    羽绒服不由分说地被裹在倪澈身上,倪澈微微挣扎了一下,被他用力一扯,碰掉了她手里提着的食品袋。几只流浪狗呼啦一下围过来,拖扯着袋子争相啃咬起来。
    “我的……”她牙齿打颤说不成句子,身上已经被景澄又套了一层羽绒服,还带着他刚刚奔跑时散着的体温。
    景澄也不给她套袖子,直接拉上拉链又扣上帽子,好像将她塞进了一只柔软温暖的保温桶。
    “你会冷……”倪澈扭着想脱下衣服还给他,束着手又使不上力,这种天气他只穿一件毛圈卫衣才是在找死吧。
    “别动!”景澄一矮身,抓着她的腿将她托到背上,背起来迈开大步便往回走。其实这里距离酒店没多远,不到十分钟就能走回去,当然这只适用于认路的人。
    景澄将她一路扛回房间,直接连人带衣服塞进被子里,重新打开空调。
    他接通酒店的内线,让服务员煮一碗姜汤送进来,之后打开背包翻出一只运动水壶,灌了满满一大壶开水拧紧盖子,用毛巾缠上塞进倪澈手里。
    那双手像是刚从冰箱零度保鲜层拿出来的某种生鲜,又冷又僵,碰一下就让他心疼不已。所以他不打算自己给她暖手捂脚,那样就失了骂她一顿的决心。
    “昨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夜里降温?!你是又活够了想出这种新花样作妖是不是!
    你自己怎么回事儿自己不清楚吗?!新到一个小区都能找不回家的人,是谁给你勇气在这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天不亮就往外跑的!
    你出门不告诉我一声也就算了,手机都敢不带!你想没想过我一睁眼发现你丢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景澄叉腰在地上来回走动,挥着手咆哮得像个教训离家出走熊孩子的痛心老父。
    “现在外头零下十几度,你……啊?!你浑身上下没个二两肉,用不到一时半刻就冻个透,连流浪狗都比你抗冻!
    谁让你去买早饭了?!我为了怕饿着你备了一车吃的还不够你吃的?还有,你出门为什么不戴帽子围巾手套?药带了吗?想没想过万一遇到人贩子怎么办?万一遇到打劫的怎么办?
    你知道我上一次把你弄丢了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看见别人寄来你的一管子血又是什么感觉吗?
    倪澈你要是想弄死我偿债你就直说!我现在就给你把刀子直接杀了我算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放下姜汤小跑着溜了,连钱都没要。
    倪澈被规规矩矩裹在两层羽绒服中戳在床上,在责骂声中越蹭越低,等姜汤送进来的时候,她的头顶都快没入景澄羽绒服的衣领之下了。
    景澄吹了一会儿姜汤,感觉气出得差不多了,尝着不烫嘴,就端着碗过来喂她喝。
    “现在知道没脸见人了?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景澄哗啦一下拉开自己羽绒服的拉链,露出倪澈一张哭成花猫的青白小脸儿。
    他三两下扒掉了倪澈身上的两层羽绒外壳,放下姜汤搓她的手,“怎么了?哪里难受?还冷吗?”
    倪澈也不说话,就是哗哗掉眼泪,哭得跟冻傻了似的,根本没法喝东西。
    “跟我说句话!”半个钟头前他还想报警,现在有点儿想拨120。
    “我错了。”
    “……”真会求饶啊,一句话就能还击死他!
    “趁热把姜汤喝了,冻病了会要我命的。”景澄把碗端到她嘴边,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小口喝,“刚才是我不好,我气疯了口不择言,等会儿你打我一顿热热身、出出气。”
    “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还冷吗?把手伸我衣服里暖暖。”
    “你歇会儿,咱们下午出发到鲢市,我订了那儿的香格里拉,到时候泡个热水澡就没事了……阿嚏!”
    一番折腾过后,冻僵的小蛇暖和过来,农夫感冒了。
    情势急剧反转,倪澈坐在床边捏着体温计,“38度2,你发烧了,我去车里拿药。”
    景澄坚持退房出发去鲢市的香格里拉,声称这家酒店给他的记忆一点儿不美好,他两年都没感冒了居然折在这里。
    出门的时候,保洁阿姨一边甩着抹布蹭玻璃,一边对着景澄念叨,“小伙子好福气喏,小姑娘说你喜欢吃蛋饼就一早去买哩,晚了排不到队,小妹妹买的蛋饼好吃伐?”
    景澄红着脸,不知是听人夸害羞了,还是想起早上凶倪澈那一通后悔了,亦或单纯是发烧烧的。“她不是我小妹妹,是我老婆。”
    倪澈在后面怼了他一拳,真不害臊!
    “那我来开车吧,你吃的药里面有氯苯那敏,会犯困,影响驾驶安全。”
    “没事,之前野外训练的时候我还连续开车开过十几个小时夜路。”
    “你就这么不信我?难道我在你眼里现在就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等着被人照顾、一旦没人照顾就会立即死掉……”
    “你开——”
    景澄老老实实地抱着毯子去了副驾驶,的确有些犯困,他都有点儿怀疑倪澈是不是又给他下药了,“把导航提醒设置成最频繁那一栏……
    预报说有雨夹雪,咱们得赶在天黑前开过去,时间不紧,你不用着急……
    万一中途下雪或者下雨了,你就马上叫醒我换我来开……
    每隔一小时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别忘了开窗透气……
    ……老婆,早上是我错了……对不起……”
    “不必太内疚,反正我买的蛋卷饼也喂了狗了……”
    倪澈踩下油门上路,感觉身边这个简直比她奶妈还唠叨。
    好在后奶妈在车子开出去不久便睡过去了,倪澈重新调整了导航设置,将音量降到最低,心里美美幻想着待景澄一觉醒来,他们已经泊车在鲢市香格里拉停车场,只等着开车门出去就办理入住,你侬我侬地西餐厅大快朵颐,然后是大浴缸里美美地一泡。
    一个小时之后,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很快,雪花中夹杂着碎冰雹打在车顶劈啪作响,接着便是预报中的雨夹雪,国道上除了车辙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灰白,身边驶过的汽车后轮扬起细密的雪泥。
    倪澈偏头看了看睡得正沉的景澄,几乎毫不犹豫就取消了把他叫醒换班的念头。
    再两个小时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气温下降很快,冻雨丝毫没有停歇的势头。目的地鲢市仍然没有出现在视野中,手机导航却一遍遍传来扰人提示音,“……您已经偏离路线,正在重新规划路径中,前方五百米掉头……”
    可见的视野中,除了前照灯灯柱里簌簌飘落的雨雪,其余全部是一片茫茫的浓夜。
    嘎吱……噗……
    随着车身一个剧震,景澄从梦中惊醒,听见倪澈踩着油门引擎轰鸣,却感觉不到车身有任何位移,空余驱动轮在泥坑中打滑的摩擦音。
    景澄抬手在满是哈气的车窗上抹了几把,脸贴在玻璃上朝外仔细看了一会儿,而后认命地仰回椅背上,“我一定是烧糊涂了,才会伤疤淌着血就忘了疼,同一条河沟里连翻两次船,让你迷失自己之后还勇敢地陪你一起迷失——”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多勤劳,再看看你们的评论,哈?心不心痛?内不内疚?!
    ☆、番外三:迷之方向感2
    景澄抬手将低声嚷嚷一路仍在尽职尽责喋喋不休的导航软件关掉,发现手机电量已经被这七窍生烟的程序耗得所剩无几了,便直接从机座上拆下来接上数据线充电。
    “我下去看看,你待在车里别动。”
    “先别去!”倪澈抬手拉住他,眼神到语气都跟天气一般湿漉漉的,“这会儿外面雨太大,你刚退烧不能淋雨。”
    “你怎么知道我退烧了,趁我睡着的时候摸我了?”
    倪澈没理会他的逗弄,收回手,交叠胳膊趴在了方向盘上,掩着脸,削峭的蝴蝶骨耸在背上,好像那里原本应该长着一双漂亮的翅膀,如今却只剩下被卸去的残痕。
    她看上去很难过,也没掩饰。
    景澄倾身过来,抬手覆在她后脑上,“又不好受了?什么大不了的,我就当是你想跟我体验下汽车露营,让我没白准备那些个东西。”
    倪澈拱了拱,毛茸茸的后脑勺偏开了,依然枕着胳膊露出半张小脸,“景澄,我在家不会做饭,出门了会走丢,可能以后连麻醉师也当不了了……我身无分文,身无长物,万一……万一以后你不喜欢我了又不好意思赶我走怎么办?”
    “你不是更应该担心万一以后我不喜欢你了,特别好意思地赶走你你该怎么办?”
    倪澈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到胸口,像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微微点点头,“也担心,但没有前一个那么担心,毕竟一无是处的人也还是有自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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