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线索断了,景澄用力地握拳捶在桌面上,震得显示器颤了两颤,“看守所那些人是不是有问题?他究竟哪里弄来的旧铁片,磨成那么锋利应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吧,居然没人发现。
    还有,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自杀?他犯的那点儿罪还不到畏罪自杀的程度……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但是死也不敢说,如果说了,也许会死得更惨,或者牵连家人……”
    景良辰也一脸丧气,“现在检察院正介入调查呢,可能怀疑我们刑讯逼供给他折磨死了……我操!早知道就应该听你爸那套,反正到头来也躲不过这一个罪名,还不如早点儿做实了也不冤枉!”
    说气话是没有什么卵用的,这个道理谁都懂,但大多数人还是忍不住吐槽。景澄疲惫的搓了搓脸,“没关系,我可以把他们挖出来,到时候也是一样的。”
    “我说你还是正常一点吧,你照镜子看看这段时间你都把自己熬成什么样了?!鬼见到你都得心生同情。要不这样吧,你看我这个吃得白白胖胖的标杆怎么样?要不然我回去把做饭阿姨带上,还是回你那里住,让她好好给你补补。”
    景澄回手照着他脑门儿弹了个大响儿,“咱俩大小伙子,带着一个半老太太住一起,你脑子是不是进屎了?”
    景良辰也不生气,还故意朝前凑了凑,“那你给我讲讲进水是什么样的呗?比如那天晚上,你把倪澈带回来,我也不在家,孤男寡女,郎情妾意,然后……”
    “然后你就该滚蛋了,坐这么长时间不累么?万一血液循环不好,你可能就真瘸了也说不定。四肢健全的外观还是很重要的,这样起码别人不会第一眼就看出来你脑子不正常。”
    “嘁——倪澈的消息是不是我提供给你的?你这人做事不带讲点儿良心的么?哦,你抱着美女回家这个那个,留一堆烂摊子让我帮你收拾,你就不能关爱一下残障人士,满足满足他们脆弱的好奇心么?”
    景良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回手在椅背的置物袋里一顿掏,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
    “打开看看。”
    “不年不节的,送什么鸡零狗碎的礼物,还包得这么娘娘腔?”景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珍珠项链,“你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么?给我这个干嘛?”
    “别不要脸了,这是给你的么,你好好看看,这是滕青姐的那条,当初在你车里撒得到处都是,我最近闲工夫多,就替你重新穿上了,她最近不是跟你闹脾气呢么,拿去哄哄她,女人就吃这一套。”
    景澄把项链盒扣上,抬手往他怀里一丢,“要给你给。”
    “我给的哪门子啊,这项链也是倪澈割断的吧,那天在你家也是倪澈把她给气走的吧,景澄,你招了这么个天雷地火的大冤家回来,就不该表示一下歉意吗?”如果不是腿脚不好,他大概已经跳脚了。
    “怎么滕青什么都跟你说?你瘸了闲的是吗,连知心大姐这活儿都能干?以后别指望我跟你再说任何没有被官方媒体公开披露的话题。”
    “你不说我也知道,视频我自己也看了,诶,你敢不敢发誓说自己没哭成狗?”
    景良辰假模假式地抹了抹眼角,“不瞒你说,当时我都要哭了,我还以为这世上我他妈才是对你好的人里最缺心眼儿的那个呢,没想到还有给我垫背的。”
    “谁给你垫背?快滚吧你!”景澄直接一脚把他的轮椅给蹬出好几米,差点儿把景良辰直接掼到墙上成了照片。
    这位撩闲不怕死的还扭头白话,“我可是来给你提醒儿的,过些天什么日子还记得吧?出门前必须看黄历,我看还是让程局长直接把你关大牢里几天比较妥当。”
    景良辰终于滚了,景澄仰在椅子里,过几天什么日子,他怎么可能忘记?六月十六日,倪泽的忌日,也是倪澈为他挡枪的日子……她会在那一天格外地恨他吗?
    ***
    六月十六日,周六,看似一个顺到不能再顺的好日子。
    倪澈在七年后,终于站在父母和兄长的墓前,亲自来祭拜他们,独自面对他们无声的指责。
    四块墓碑并排而立,只有倪浚的那一块淡淡刻了碑文却没有涂墨。
    七年前他是唯一跑出警方封锁线的一个,不知有多少人因为掩护他被打成了筛子。
    倪浚的车冲进了市郊的蒲白河,警方派人连续打捞了三天三夜,只找到了车子,没发现倪浚的尸体。
    那条河河道深阔,且暗流险滩繁多,基本除了掉进去的是鱼,否则很难生存。
    河水流速极快,且河床结构复杂,找不到尸体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之前很多选择到那里结束生命的人,都走得无影无踪,从没见过有尸身被打捞上来。
    警方的通缉一直都还在,但就连办案的也觉得他十有九十是淹死了,追逃了几年也就渐渐松懈下来,现在应该再没有谁还把倪浚当成个活人看了,连家里都立了他的牌位也给他设了衣冠冢。
    景澄在高处远远地看着倪澈,看她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不动,黑衣素裙的倪澈就像一个人形的墓碑,沉默地陪着早已死去的家人。
    他很担心她,怕她伤心过度,怕她体力不支,怕她备受折磨,怕她比从前更恨自己。
    可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远远地守望,他陪不了她,也不能帮她分担任何一点情绪。他甚至不能跟她谈起他们,那样就等于将倪澈活生生地给撕开。
    临近正午,一个身穿靛蓝polo衫的男人沿着碑林由远及近,景澄的心随着他靠近倪澈的脚步渐渐收紧,手中握着的一截松枝被咔嚓一声折断。
    他刚要有所行动,就见倪澈主动跑过去拉住那个男人的手臂,离得太远,他听不见谈话的内容,但看得出来倪澈认识他,而且并不觉得他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leon,我求你不要跟倪焰他们在一起,我们回美国好吗?不要让我再失去你——”倪澈扑过去抱他,被他厌恶地一把格开,推了倪澈一个趔趄。
    她刚站稳,就又追了上去,“我知道你今天会来,我一直在等你,leon,求求你,不要不管我。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不要丢下我。”
    leon侧身站在一排墓碑前,没什么特别庄重的神情,“倪澈,你好意思站在他们面前吗?你还有什么脸到这里来?滚吧,去抱着崇伯年的大腿,给他当个好侄女,回美国过你自己的日子去,以后别再找我。”
    这位不知是不是来祭扫的男人,既没有行礼,也没有致哀,甚至连起码一点肃穆的态度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扫了一圈墓碑上的小照,之后转身便要离开。
    “leon!”倪澈追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你还记得自己熬到现在这个样子有多不容易吗?不要再回去了,之前那么多年我们不是很好吗?现在我可以赚钱了,我可以养你,你不用依靠任何人——”
    倪澈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反手狠狠地扯住她的胳膊,将她直接拎起来厌弃地掼到了地上,“滚!别以为只有倪焰敢打你,我警告你,再让我看见你,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再不会管你的。”
    叫leon的男人丢下这句狠话转身便走。
    景澄再也没办法就这样远远看着,虽然他清楚现在绝不是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合适时机,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沿着石阶飞奔过去。
    他把倪澈从地上扶起来,她的掌跟和手肘都被粗粝的地面磨破了,渗着血。景澄攥着拳狠狠地闭了下眼睛,努力抑制住看见血时那种排山倒海的眩晕感。
    倪澈不知是不是想起他晕血的事情来,侧了个身,将磕破的手臂挡在身体另外一侧。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胡乱在脸上抹了抹眼泪,也不管身后的景澄,径直沿着小路往外走。
    倪澈打开车门,身后探出一只手随即又将车门推合,“我带你去医院包一下吧,至少也要买点药水消下毒。”
    “这么一点小伤,有什么关系?”倪澈推开他的手,再去拉车门。
    “他就是你回国想找的男朋友吗?”景澄自己都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难过,刚刚他们两个人那样一拒一留的动作,任谁都不难看出来彼此间的亲密关系。
    还有什么人能让骄傲的她如此不顾尊严地牵挂着,不远万里跑回来寻找,之前他以为倪澈是信口胡诌骗他的,现在亲眼看到了,却怎么都没法接受。
    “是。”倪澈的眼里垂下一片暗影,她很难过。
    “倪澈,他不珍惜你,你——”景澄觉得自己胸口很疼,他难道还不该赶紧滚蛋吗?还要硬撑着在这里当救世主?
    “没关系,我珍惜他就够了。”
    “倪澈,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你自己?”
    “这不是折磨,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就算他打我骂我,我也甘之如饴。如果没有他,也许我早就死了,死在美国随便哪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尸体躺在污泥里,被人践踏嘲笑,被流浪狗当晚餐,没人为我难过,没人记得我,连个名字也不会留下——”
    景澄浑身发抖,倪澈说得每一个字,都好像尖刀一样割在他心口上,剜得他五脏六腑血流如注,痛不欲生。他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咬紧的牙关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无数个噩梦中反复重现的画面前呼后拥地挤进了他的脑海,眼前的倪澈突然浑身是血,挂着诡异的笑容跟他道别,飞身跳进万丈深渊……
    他知道自己真的坚持不住了,于是想赶紧转身离开。
    也许走出了几步,也许还没有走太远,景澄觉得眼前一黑,就像七年前的今天,他看见倪澈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一样,非常解脱地失去了所有知觉。
    ☆、你有多少(10)
    “景澄——”倪澈的惊惶乍一腾起,之前不知隐在什么地方的门神甲仿佛从天而降,将她直接忽略成一道空气,迅疾利落地背起景澄塞进车子里离开了。
    望着车子绝尘而去的背影,倪澈的担忧悬空,无端生出许多种可能的猜测来。
    他好好一个人,突然就在她面前晕厥过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是晕血吗?擦伤的那一点血也值得他晕成这样吗,而且还是已经被她给挡住了的……
    难道是自己说的那些话刺激了他吗?自己都口不择言地说过了什么,她被他一吓,好像都不太记得了……
    还是他生病了?什么病会有这种症状,自主神经调节失常?心源性脑缺血?突发性脑干供血不足?低血糖还是恶性肿瘤?
    这病似乎可大可小……
    倪澈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将车子驶回市区的,她疲惫地爬上楼,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刚刚景澄面无血色的模样。
    她从衣柜里取出那件景澄买给她的裙子铺在床上,身子一歪躺了上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倪澈是被自己咕噜噜的肠鸣给吵醒的,除了一顿心不在焉的早饭,她在墓园里罚站了一整个上午,又迷迷瞪瞪睡到现在水米未进。
    可她觉得仍然没什么胃口,不知景澄现在怎么样了,他会去仔细检查身体吗?倪澈犹豫了一番,还是拨通了他的手机。
    她刚做出一个打招呼的口型,便听见听筒里噼里啪啦放爆竹似的飙出一段责问,“倪!澈!你终于良心发现想起我哥来了是吗?我说你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心就这么硬这么狠呢?!你究竟对我哥做了什么把他气成那样了?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看我跟你有完没完!”
    “等一下!”倪澈觉得如果自己不主动叫停,对方估计能不重样地唠叨到后半夜去,“你是……景良辰?”
    “对!说吧,你打我哥电话是想干嘛?看看他有多惨吗?”
    “你能让景澄听电话吗?”
    “不能!”景良辰毫不犹豫地拒绝,“你让他听他就听吗?他也得听得了啊!”
    什么意思?倪澈心里一紧,为什么听不了电话了,这么严重吗?“他怎么了?”
    景良辰趁火打劫地提条件,“想知道的话,赶紧记个手机号,加我微信,我就告诉你。”
    怎么感觉有点儿像陷阱呢?倪澈用那个手机号搜到景良辰的微信,头像居然是制服证件照,就是人笑得有点儿骚气。
    倪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击添加好友,就算是被他捉弄了,大不了等会儿拉黑就行了,她急于知道景澄的消息。
    好友请求很快被通过,景良辰切断了通话,很快发送了一条视频请求过来。这人花样可真多,谁稀罕看见他那张惹人嫌的脸。
    倪澈将自己这边的摄像头用手指捂住,不太情愿地蹙眉看着屏幕上角度怪异的那张景良辰的大脸。
    “知道自己做错事情没脸见人了吗?干嘛把摄像头遮住?”景良辰那边好像调成了反向的影像,起初拍到的是地面和床脚,“给你看看我哥,他都这样三个多小时没醒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倪澈看到地面的一瞬,便认出了那是人民医院的病房,随着摄像头的抬高,她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景澄。景澄像是安静地睡在那儿,一动不动,连胸口起伏也在景良辰晃动的拍摄下几不可查。
    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景良辰这位现场摄影师非常尽职,连他手上扎着的输液装置和药水都来回拍了一遍,靠窗的一侧,还放着一架监护推车,上面的仪器实时显示着景澄的生命体征,各种导线连接到他身上。
    倪澈仔细看了下上面显示的数字,并没什么大的异常,血氧饱和度略低了些,也不至于是威胁健康的程度。
    “他究竟怎么了?”
    “我见着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他是在谁面前晕倒的?你还好意思问我。”得理不饶人的这位逮着机会就喷,丝毫不考虑当事人的承受能力。
    倪澈觉得跟他这个烂舌根也嚼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急忙收拾了下背包,“他在哪个病房,我现在就过去。”
    ***
    景良辰在病房里等了半天,没见倪澈赶过来,又在心里腹诽了她一万八千次。这不是还没到晚高峰呢么?就算爬也该爬到了!
    他不耐烦地推门出来,看见倪澈穿着白大褂,靠在病房对面的墙上。
    “来都来了,怎么还不进来?我又没罚你站!”景良辰挪了挪轮椅,给倪澈让开一条路,他自己从外面把门给带上了。
    倪澈回头看了看被关上的房门,随后朝景澄走过去。
    她在他床边俯下身,轻轻叫了他几声,没有反应,真的还在昏迷不醒吗?这人气性怎么这么大,气一下就能晕这么长时间?
    倪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了景澄的手,“景澄,你到底怎么了?听得见我说话吗?别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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