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端着托盘出去,开了门左右看了看,扭过头来,“好像走了。”
    是景澄吗?倪澈失落地靠回床上。她好像从来都没弄懂过他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但好像越来越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
    景澄到六楼病房去看滕青,早上他照顾她吃了早饭就出去找倪澈了,这会儿都快到中午了才回来。
    虽说他这两天名义上是照顾滕青的,但实际上除了每到饭点过来投喂她,别的时间滕青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倪澈就在这家医院上班,滕青不需多想也知道他去了哪。
    本来滕青术后二十四小时就可以下地活动了,上午护工试着扶她起来下床走动,她刚一坐起来,牵扯到伤口就疼得她想哭,之后干脆就不肯再尝试了。
    护士过来催了好几次,担心她不及时活动会不利于身体恢复。
    这会儿看到景澄回来,小护士气哼哼地过来告状,“我可不是吓唬你们啊,总不下床不仅伤口有可能造成粘连,还容易形成血栓,严重了会影响肠胃和肾脏功能,到时候躺出毛病后悔可就晚了。”
    景澄过去帮滕青将床头调高,“来,我扶你起来走走。”
    滕青不好意思说不,就借着景澄扶住她后背的力道缓缓坐起来,她感觉只要腹部稍一用力,伤口就会扯痛,滕青摇头,“不行,太疼了……”
    “勇敢点。”景澄俯身将手臂伸到滕青腋下,半扶半抱地将她从床上提起来。
    滕青疼得直嘘气,轻轻呻/吟着。好在她觉得真正站起来之后,疼痛就没有起身时那么剧烈了,再说她此刻大半的重量都担在景澄身上,于是任他搀扶着往前迈了几步。
    “现在感觉好多了吧。”景澄换了个姿势,从旁架住她一条胳膊。
    滕青感觉此刻的疼痛都带着甜蜜的滋味,景澄就在她身边,在外人眼里,他们应该是既般配又恩爱的一对儿情侣。
    病房太小,景澄就扶着她走到了宽敞的走廊上,“累了就回去躺着吧,第一次下地也不用太辛苦。”
    “我还好,好不容易爬起来一次,多走一会儿才不亏。”滕青侧过头回了他一个很满足的微笑,“景澄,谢谢你。”
    “我麻烦了你那么长时间,好容易有个谢你的机会,不用这么客气。”
    只是出于感谢?滕青笑容一僵,没忍住滑出口一个问题,“你也会用同样的方式谢倪澈吗?”
    景澄像是听了个玩笑般轻笑了一声,“这么谢她恐怕一辈子都不太够用……我对她来说就像个大瘟神,遇上我她就准倒霉,可能最好的方式就是离她远点……”
    童潜正推着移动平床帮忙送术后的病人回病房,看见这俩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就肝火大旺地替倪澈那个傻丫头不值。
    看着吧,你搭上半条命救回来的人转眼就把一腔暖心都用到别人身上了,就你还在傻乎乎地帮这个治病、帮那个救命!
    这么想着,他看向景澄的眼神便闪出了凶光,比不友好恶化了好几个阶段,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俩窟窿来。
    景澄倒没什么良心不安的反应,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毫不理会那只恨不得把心情全都写在脸上给人大声读出来的小孩儿。于是童潜就更加来气了,把一张平床推得虎虎生风。
    这回人家家属不干了,“诶诶,小大夫,推过了推过了,往哪儿走呢——”
    ***
    景澄赶在晚饭前回到了景家,景家住在部队大院儿里,地理位置毗邻鲸市刑警学院。
    这也是那七年间景家执意让景澄留在刑警学院的原因之一。
    一来刑警学院管理严格,人员关系相对简单,景澄住在校园里,学习和工作期间活动范围都比较单纯,即便有人想对他打击报复也不太容易找到下手的机会;
    二来学校旁边就是部队驻地,武警部队副司令员景孝政中将和他带的兵都驻扎在那里,有个风吹草动,他舅舅第一时间就能赶到。
    同时,他回景家也很方便,他外公这位老首长如果想接见他,也不过就是三分钟车程的距离。
    只是那些年景澄过得也并不轻松,除了“猎枭行动”留给他的巨大阴影,他在学校期间更像是在坐牢。但凡外出必然有人随行,一举一动都会扯到外公和外婆的心。
    他不想家人总是为他担心,于是便尽量减少外出,闲暇时间要么协助警方做技术支持,要么就到舅舅那边跟着一群活牲口似的武警官兵练体能、练射击,摸爬滚打、变着花样地折腾自己。
    对此程光毅倒是深感欣慰,觉得自己这儿子从小打不成、骂不成的,狠心锤炼了他那么多年不过仍然是个会在老人面前钻空子寻求庇护的少爷兵,反倒这回给他丢到土匪窝里荒野求生了一番之后,迅速长大了不少,起码懂得主动去吃苦磨炼了。
    真能给景澄带来点快乐的,也就剩下景良辰这个弟弟了,他俩年龄上差了三岁,从小就是“作大妖联盟”的武林盟主和铁杆狗腿子。
    景澄被动禁足的日子,景良辰挖空心思找机会给他偷渡出去,俩人甚至来了场撒腿就走、激情四射的西藏自助游,弄了个破越野甩掉了一干追兵,连高科技反追踪手段都使出来了,硬是没让军警两方人马给翻出来,尽情地玩了半个月。
    回家之后,景良辰自动自觉地去他爸那里领罚,反正他爸不是他姑父那种修罗战神般的角色,对待儿子还是比较理智冷静的,加上景澄的情况的确让他这个当舅舅的挂心,也就没有大开杀戒收拾景良辰,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他连续三个月工资交家。
    其实这样已经很要景良辰的命了,他这人没生在富二代的窝里,却自带十八般散财的武艺,原本的工资就不够用,每个月都得他妈偷偷接济他,这回直接扎了脖子让人怎么活。
    好在景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让他白蹭了好几个月的食堂,心情好的时候也打赏他两个吃冰棍儿的小钱儿,弄得景良辰指天发誓如果自己以后再帮他,就改跟他姓。
    景澄一进门,就感觉屋里人多得不像话,感情是不仅他外公一家子都在,连他爸他妈也过来了。不管多么温馨的场合,只要有程光毅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气氛立即走样,整得像要三堂会审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倪澈:我回来不是要跟他和好的。
    景澄:我还是离她远点儿比较好。
    异口同声:我们两个没有可能的。
    作者菌:你俩其实就欠一觉!{捂脸}伦家是淑女,不捉急是不酱婶儿说话滴!我有个绰号叫鸳鸯谱神值道不?就不信不能把你俩给整到一块儿去!
    ☆、我有药(10)
    景澄叫了一圈人,就见他外婆被小保姆搀扶着朝他走了过来,一脸看被遗弃儿童的心疼,握着景澄的手就开始念叨,“小澄啊,你可吓死外婆了,我听说你在医院六楼的窗户外头吊了足足十几分钟……这要是掉下去可要人命了,快让外婆看看有没有受伤?”
    景澄心说她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先发制人地剜了旁边的景良辰一眼。
    景良辰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冲他夸张地做了个“不是我说的”的口型。景澄随即回了他一个“放屁,不是你还能有谁”的犀利眼神,冤得景良辰想撞墙。
    一不留神,老太太的手就摸上了景澄的脖子,“这儿怎么破了啊,是昨天救人的时候伤的吗?”
    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父辈们艰涩地保持着长辈的威仪,只是飘来几双探寻的眼神。景良辰就没那么厚道了,报复性地噗嗤一声笑出来,还不忘贱嗖嗖地朝景澄抛了个媚眼。
    老太太年龄是大了,眼神儿却还不错,很快又看见了景澄手腕上那片更触目惊心的青紫和抓痕,心疼得眼泪汪汪的,“小澄啊,我听说是医院里的一个小大夫给你拉住的,不然你就掉下去了……这可是救命的恩情啊,千万别忘喽,赶明儿让你舅妈他们准备点儿礼物,我得谢谢人家去……”
    “那个,谢就不用了,我已经谢过了。”景澄连忙遮掩,想起自己昨天说过的混话有些汗颜,反正命都是欠你的,一条两条有什么区别,就不必那么见外了。
    程光毅从沙发上欠了欠身,“景澄,跟我到书房说几句话。”
    景澄刚要转身,双手却被外婆紧紧拉住。老太太冷冷地白了姑爷一眼,“要吃饭了,谁也不许在这个时候谈话添堵,让我小澄好好吃一顿饭!”
    程局长任是一块分分钟自燃的火炭,在老太太面前也得规规矩矩地装成一方砚台,默默朝景澄摆手作罢。
    一家人准备吃饭,趁着洗手的工夫,景良辰走过来给自己辩护,“天地良心,真不是我出卖你的,救援那伙消防官兵的老大据说是我爸以前带过的兵,首长夫人一个电话过去,对方恨不得把昨晚的整个过程前前后后写本书汇报上来。”
    景澄还是不完全相信,“那舅妈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还猜不到吗?当然是从滕青姐那儿听说的了。我觉得她们两个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就等着你点头拜堂了!”
    “要拜你拜!”景澄将擦手毛巾扔盖头似的丢到景良辰脑袋上,转身往外走。
    “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大夫这么英勇把你给救了?说说呗。”景良辰狗腿地跟在他身后,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是倪澈。”景澄说得很轻,却咣当一声将景良辰给钉在了原地。
    饭后程光毅也没敢再单独叫走儿子,只是不太自然地和他闲聊了几句,先是非常隐晦地表扬了一下他舍己救人的事情,随即问他,听说你这两天没上班?
    景良辰仗着老太太在场,撒娇地解围,“那个,滕青姐病了住院没人照顾,再说我哥来了局里之后加班的时间凑一块儿也不止两天呢。”
    这句话的尾音还没颤完,他就被他姑父一眼睛给瞪哑巴了。
    “加班是奉献,按时工作是纪律,谁让你们私底下自由转换的了?当市局是自由市场呢?”
    景澄不卑不亢地答,“我按流程请假了,没有破坏纪律。”
    见他支楞起来,程光毅的火儿瞬间就莫名其妙地燃起来了,指着他鼻子问,“那你说说,局长的儿子请假,你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上司敢说不行?!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懂不懂什么叫打铁必须本身硬?你说有事儿就不来了,让我以后怎么去管别人!”
    景孝珍终于有些不淡定了,从前他收拾儿子,她就当没看见,这回涉及到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好歹人家照顾的是未来儿媳妇。于是景大夫拉了下丈夫的衣襟,四两拨千斤地说,“行了,你儿子也不是铁打的,怎么就不能有点儿私事儿。难道都要像你似的,当年我生景澄差点儿死了,你都还在执行任务不能回来看一眼!”
    这是程局长的七寸,景大夫拿捏得特别准,不过不能经常拿出来用,容易产生抗药性。她这么一说,程局长顿时哑火了,叉着腰干喘了一会儿,又坐回沙发上去。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景澄转身出门,景良辰也趿拉着拖鞋追过来,“那个,我正好跟他一块儿!”
    俩人开了一辆车走,景良辰盯着景澄扶在方向盘上的手,看着右手腕那一圈淤痕,啧啧慨叹,“我靠,捏成这样了,这得多玩命啊……景澄,说实话,你当时什么感受?”
    景澄不搭理他,他也很习惯,兀自继续自说自话,“不是说她受伤了么?严重吗,究竟怎么样?诶?你要去哪儿,这条路不是回家的啊,医院也不走这边啊——”
    “陪我去修个手机。”景澄将车停在一家专修店门口,跟景良辰一块儿进去,拿出倪澈摔坏的手机帮她换屏。机器没别的毛病,单是换屏也很快,景澄付了钱转身就走。
    “喂,这谁的手机,不是你的也不是滕青的。”
    “倪澈的。”
    “她手机为什么在你身上?”
    “她的手拉伤了,拿手机的时候没拿住,掉地上摔的。”
    景良辰来了精神,拿起景澄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狐狸眼一转,“打开看看呗?拿都拿了,你不是最擅长黑人家手机电脑的么?”
    “别不要脸!你还是警察么?”
    “少装蒜了,你不想看看?还是你已经看过了?”景良辰盯着锁屏界面,“你猜她的解锁手势是什么?”他戳着指头试了好几个都不对。
    景澄伸手抢回手机,“是j,我姓氏的首字母。”
    景良辰登时一脸愕然,他哥这是在干嘛?气死单身狗吗?怎么听上去还挺臭美的呢。
    “按说人家救了你,你帮人家修个手机倒是不过分……”景良辰显然想说的不是这个,又不知怎么开口才能不被当成放屁,“景澄,你们两个还会在一起吗?”
    “如果你是她,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景澄半开玩笑地反问。
    “我又不是女的!”景良辰其实不想说出那个否定的答案来刺激他,“唉,当年那么多人在背后出谋划策地组团帮你泡妞,效果到底还是不同凡响啊,弄得她这样都还狠不下心来直接摔死你。”
    “不过景澄,你可得清醒点儿,之前那些可都是在演戏,你并不是真的你,她现在也不是原来的她,你俩可别入戏太深把自己给活埋了。”
    “你说的没错,真正的我,一点儿都不值得她喜欢。”他从来没有那么文艺,也没有那么阳光,更不会对人多亲近多体贴,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知道他其实很像程光毅,骨子里流着修罗战神的血,最受不得恶人挑衅,不然凭他当年的成绩,也不止读个刑警学院这么平常,还被人误会是想受父辈荫庇。
    倪澈总有一天会看清他,从她自己的黄粱大梦里清醒过来,任何骗子都不可能骗住别人一辈子。
    “话说回来,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挺特别的,你说我怎么就遇不上这种带劲的小妹妹呢?”景良辰手指在膝盖上飞快地敲着,扭脸看了看窗外的路标,“咱们这是往医院去吗?正好带我认识认识她呗,看看活的什么样。”
    景澄抬手在他脑袋上祸国殃民地胡噜了一把,气得景良辰嗷嗷抗议,翻下镜子来缕他那一脑袋乱毛。
    景良辰满心期待地跟着景澄上了住院楼七楼,心想之前看过的要么是证件照,要么就是糊得够呛的隐蔽拍,真人应该比照片还好看些吧,他对这个能把他哥折腾成这样的女孩相当好奇。
    景澄走去护士站,将手机往台子上一放,“麻烦你,这个是倪澈医生的手机,请帮忙交给她。”
    小护士登时被眼前的两个大帅哥闪花了眼睛,忙不迭地答应着,抱起手机转身就朝倪澈的病房跑过去。
    “就这么给啊,不亲自送过去吗?我替你送也行啊。”景良辰十分不甘心,转身就要尾随小护士过去,被景澄一把薅了回来,“走了,回家。”
    两人停好车走在小区里,景良辰问景澄,“你说倪澈回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原来我以为她是想报复你,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说她回来是为了找她在美国的男朋友。”
    “真的假的?”这个理由基本连景良辰都不太相信,“倪家知道她回来吗?过阵子倪焰出来了不会找她麻烦吗?”
    “应该还不知道吧,不过早晚会知道。所以我应该离她远一点——”景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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