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婴开了道缝儿,闪身出来,至云妃跟前行了礼,道:“娘娘,实在不巧,今日西边儿来了急报,王上正忙着处理呢,不如娘娘改日再过来。”
    云妃闻罢,含笑欠身,道:“是妾思虑不周,打搅正事了,这便回去。”
    晏婴笑着躬身引路,道:“老奴送娘娘一段路。”
    云妃摇首,道:“不敢劳烦晏公,王上日夜辛劳,尚需晏公悉心侍候。”
    晏婴便也不再客套,正要退下,却听对面女子声音婉柔道:“方才,我依稀听见殿内传出一声惨呼,不知出了何事?”
    晏婴叹了一声,不动声色道:“还不是那新来的笨手笨脚,打翻了烛台,烧了手,才惹出这么件混事。不瞒娘娘,王上现在正发火儿呢。”
    云妃敛眉垂目,道:“原是如此,倒要劳烦晏公善加周旋了。国务繁重,又时近酷暑,王上若再因这些小事动了肝火,万一伤了圣体,谁担待得起?”
    晏婴忙道:“娘娘所言极是,老奴一定好好教训那些不懂事的奴才。”
    云妃道了谢意,这才在侍女的搀扶下移步离去。
    目送云妃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晏婴才转身回殿。殿内,九辰已经清醒过来,从背至腿全是血色,发丝黏在惨白虚弱的面上,不断滴流着冷汗。
    巫王正取了那件麟纹黑袍,盖到九辰身上,然后伸袖替他擦去面上混着盐水的汗水,目色复杂无温,道:“君父二字,孤教不得你。但,孤会让你知道目无君父的代价。这次,只是小小一点教训,念你剑北五年干了不少正事,孤饶过你。你自幼受孤管教,应该知道孤管教人的手段,孤眼里,容不得沙子。”
    九辰倔强的望着巫王,没有说话。
    巫王命庾庚等人退去后,才转身吩咐晏婴道:“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准备摆晚膳。世子殿下两日未曾进食,让他陪孤用完晚膳,你再亲自送他回府。”
    9.朱雀遇刺
    巫王的晚膳很简单,只有三素一荤四样菜,外加一份白粥。
    九辰伤势过重,根本无法再穿原来的紧身束袖黑袍,晏婴便命人取了件黑色长披风,替他裹上。
    两名青衣内侍已陆陆续续将膳食摆好,巫王搁下笔,便径自坐于主位席上。一名青衣内侍正要上前服侍王上用膳,便听巫王道:“有世子在,这里不需要你们,下去吧。”
    九辰伏在刑凳上,双腿被杖得血肉模糊,稍稍一动,便是裂骨锥心之痛。晏婴看他挣扎得痛苦煎熬,急道:“殿下不要乱动,老奴背你过去好不好?”
    九辰摇头,咬牙撑着凳面起身,滑跪到地上。晏婴大惊,伸手欲要扶他,却被他挥臂甩开,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起了又跌,跌了又起,摔了许多次,才扶着凳子艰难的站起来。
    眼看对面少年的身体又是摇摇欲坠,晏婴连忙奔过去搀住他,九辰这一次倒没有拒绝晏婴的好意,由他半揽着一步步如踩刀山般挪到膳案前,在侧席跪下。
    巫王视见身侧少年不住颤抖的身体,便与晏婴道:“给世子换个软垫。”
    晏婴如蒙大赦,连忙吩咐内侍取了柔软厚实的棉团垫到九辰膝下,才退到一侧听候巫王吩咐。
    九辰拿起汤勺,舀了碗白粥,费力举到巫王面前,双手微微颤抖:“儿臣请父王用膳。”
    过了好一会儿,巫王才伸手接过,含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离家五载,世子尚记得孤用膳时爱先食粥的习惯,倒真是令孤有些意外。”
    九辰垂眸,道:“儿臣不敢忘。”
    巫王哂然一笑,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巫国世子殿下不敢为之事。”
    晏婴远远瞥见巫王将粥搁在案上,并不动口,恍然明白过来,忙上前弯腰对九辰道:“殿下,没有汤匙,王上可怎么吃粥呢?”
    九辰扫过食案,见汤匙就在巫王手边,微带困惑的盯着晏婴。晏婴努努嘴,使了个眼色,九辰又看了那汤匙片刻,才轻轻拿了起来,递到巫王碗中。
    见巫王依旧不动粥,晏婴再次悄声提醒:“殿下怎么忘了,这白粥寡淡,须配菜才能吃的有味啊。”
    九辰将案上四样菜碟看了一遍,拿起牙箸,挑了巫王最爱吃的油焖鲜笋和水晶肘子,夹了满满一碗,认真的倒了数种酱料,认真的搅拌了一番,然后又认真的尝了尝。尝过之后,九辰显然不满意目前的味道,在晏婴惊愕的眼神中,又放心大胆的倒了数倍的调料,才将那碗菜放到了巫王面前。
    巫王试着尝了一小口,猛地便呛咳了起来,晏婴吓得忙递上茶水,十分忧虑的建议:“王上,还是命六子他们进来侍候着吧。”
    巫王摆摆手,道:“不必了。”
    九辰始终垂眸盯着食案,不说话,也不动碗筷。
    巫王吃的甚是扫兴,唯有不悦:“怎么,这些菜不合世子胃口么?”
    九辰摇头,便默默拿起汤勺,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一言方落,便见有青衣内侍跪地禀道:“王上,文时侯在外求见。”
    巫王浮出喜色,道:“快宣他进来。”语罢,又吩咐晏婴:“让人再加双碗筷。”
    片刻后,便有内侍引着一个身着华美锦衣的轻裘公子入殿,那人相貌俊俏,乌黑的眼珠溜溜的转着圈,恭恭敬敬行完大礼,才要蹭到巫王身边,便看到侧席上已然有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少年,先是一惊,而后立刻行礼,道:“子玉见过世子殿下。”
    九辰淡淡道:“王兄不必多礼。”
    巫王看他这番最派,笑骂道:“赶紧给孤滚过来,你这滑头,这副模样装给谁看呢!孤可不吃你这套!”
    巫子玉嘻嘻一笑,几步偎到巫王身边,抱着巫王手臂,道:“当着世子殿下的面,王上也该给子玉留些颜面。”说完,伸手便从巫王碗中抢了块肘子扔进嘴里。
    巫王拿牙箸敲开他手,道:“你的碗筷在那边,一点规矩都没有,尽会学那鸟儿偷食!”
    巫子玉捂着手,夸张呼痛,忽得使劲儿咋舌,大叫道:“王上,这肘子是什么做的?!又辣又酸又咸!不对,还有股苦味!您一定是故意惩罚子玉的!”
    九辰闻言,这才转头去看自己拌的那碗菜,拧眉沉思。
    巫子玉一提溜窜到侧席坐下,抬首间,见对面的黑衣少年发丝凌乱粘湿,面色亦惨白得厉害,立刻忘记口中诸般滋味,讶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九辰自那碗菜中收回目光,摇首,道:“无事,不劳王兄挂念。”
    巫子玉半信半疑的看了一阵,便拿起筷子大口扒拉着碗中米饭,吃得狼吞虎咽。
    巫王含笑替子玉夹了几口菜,忽得想起一事,吩咐晏婴道:“让人去趟司膳房,将那份红烧鲥鱼送过来。”
    鲥鱼乃鱼中贵品,味道鲜美,有「水中珍」之称。宫中尚简,但因文时侯爱食鲥鱼之故,巫王便特意开恩,命司膳官定期采进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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