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边疆铁塔似的站在那儿,嘴唇紧抿,眉头微皱,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别的动作,就那么一只手牢牢地拎着冯老三的胳膊,脸上满是鄙夷和怒气。
    杨边疆那魁梧的身材个头,就像拎起一个欠揍的小孩似的,把冯老三拎得身体歪斜,冯荞怀疑他再用点力,真能把冯老三拎得两脚离地。
    冯老三顿时就怂了,挣扎了一下,杨边疆纹丝没动,冯老三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徒劳的又挣扎一下,还是没挣开,直到杨边疆伸长胳膊把他推远,一言不发地甩开他的胳膊,冯老三才挣脱控制,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用冯老三自己的话说,闺女是他亲生的,他怎么样都行,女婿却未必买他的帐。尤其杨边疆这样一言不发,就那么冷冷盯着他,却越发让人担心他下一个动作会是什么。
    冯老三往后退开几步,也不敢再骂骂咧咧了,阴沉地吊着个脸盯着妇产科的门。
    冯荞和杨边疆还盘算着去托个熟人找医生说话呢,换班的医生慢吞吞来了。换班的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跟昨晚的小医生一样,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好像看谁都欠她两百块钱没还似的。
    医生进了里屋,冯荞忙跟了进去。二伯娘依旧守在里屋,正在跟寇金萍说话,冯荞进去时就听见二伯娘说:“急着回去干啥?你不是怕流产了吗,医生来给你治。”
    “你们故意推到我,害我流产,还这样折腾我……”
    两人正吵着呢,医生一进门就喝斥道:“吵吵什么,这是你们吵架的地方吗?”
    寇金萍和二伯娘顿时都住了嘴,寇金萍挣扎着想要起来,女医生冷着脸说:“不是说摔倒了先兆流产吗,还折腾什么?你这个年纪还能不懂?老实躺着!”
    二伯娘顿时得了圣旨似的,赶紧跑过去把寇金萍摁在床上躺下。女医生兴许也是察觉到这个病人和家属有些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她们两眼,一边询问寇金萍怀孕情况,一边伸手去掀寇金萍的衣服。
    “几个月了?什么时候摔的?”
    “昨天晚上,屁股着地摔倒了。”二伯娘抢着回答。
    “医生,我肚子疼……”医生一伸手,寇金萍就把身子往一块儿蜷缩,做出十分难受的样子。
    “躺好!”医生有些不耐烦地喝斥,“我先给你做个检查。”
    二伯娘很狗腿地跑过去,一边三两下把寇金萍的棉袄扒开,顺手摁住寇金萍肩膀,一张脸上笑得十分谄媚:“医生同志,您给好好查查,您给好好摸摸。”
    医生伸手慢吞吞在寇金萍肚子上来回摸了几遍,皱着眉头问:“到底怀孕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寇金萍哼哼唧唧地回答,“医生,你别摸我肚子,我肚子疼。
    “有没有出血?胚胎流出来了吗?”
    “没有,肯定没有。”二伯娘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抢着说:“我从头到尾都守着她,要说流产滑胎,可没见她流出个啥东西。”
    “你到底怀没怀孕?”医生皱着眉头收回了手,转身去放水洗手,口中硬邦邦地说道:“你这子宫没变大也没变软,怎么可能是怀孕了?”
    “我、我……我真是怀孕了,我昨晚摔倒,有出血,肯定流产了。”寇金萍脸色青一块白一块,赶紧替自己辩解。
    “不是说没流出来吗?昨晚摔的,就算今天流产,子宫摸起来也该是软的,你这个完全没有迹象。”医生训斥的口气,“谁跟你说你怀孕了?来医院检查过吗?你们这些乡下人呀,怀没怀孕也不到医院检查,自己在那儿想当然。”
    寇金萍那个脸色呀!
    冯荞在一旁听着,此刻的心情真不知该怎么形容,听到这里她赶忙跟医生说:“医生,您看她一直说自己怀孕了,这都说有三个月了。我把我爸叫来,拜托您跟他说一下,不然他还不相信。”
    冯老三被叫了进来,医生原话说了一遍,冯老三顿时傻眼了。
    “她妈,你不是说……来医院检查过了的吗?医生亲口说怀孕了的。”冯老三拉着床上的寇金萍,寇金萍闭着眼睛就只想哭。
    “她妈,你说,你快说呀……不是都来医院检查过了吗?”
    “检查化验也会出点儿错。”那个医生还以为是弄错了呢,就问寇金萍:“哪个医生给你检查的?这妇产科统共只有我和昨晚那个小刘,她是来跟我实习的村卫生员,她才来几个月,自己做不得检查。你啥时候来检查的?”
    “她妈,你说呀,哪个医生检查的?明明怀孕了的。”冯老三一着急,扯着寇金萍的衣裳把她从床上硬拖起来,寇金萍坐在床上,装死半天没法推诿,只好哭哭啼啼地说她可能弄错了。
    “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我自己以为是怀孕了……”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来医院检查过,你就凭空说你怀孕了。”冯荞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浑身往外冒恶气,当着医生和冯老三、二伯娘的面,冯荞一字一句说道:“寇金萍,你为啥要骗人?就算你弄错了,以为自己怀孕了,可你明明没来医院检查过,你为啥要撒谎说检查了的?”
    “对呀,寇金萍,你说假话装啥鬼呢?”二伯娘揪着寇金萍骂,“别跟我说你弄错了,你当你是黄花大姑娘呀,你三四十岁的大妇女了,你跟过两个男人,你闺女都那么大了,你会不知道怀没怀上?你哄鬼呢!”
    第69章 作死
    冯荞这一刻脑子里出奇的冷静。
    不得不说, 寇金萍这个怀孕还真是时候。先是迫于无奈,脸都不要了,两次跑去二伯娘家求冯荞回家, 冯荞搬回去之后,越发拿捏不住,寇金萍一直处于下风。
    之后没几天, 冯老三就上了河工, 冯老三一走一个来月, 再回来寇金萍就宣称怀孕了。
    然后,寇金萍就有了作威作福的资本,要让冯荞伺候她, 跟冯荞要钱,鼓动冯老三为了儿子,跟冯荞、跟杨家要彩礼……
    试想,如果寇金萍的计策奏效了……
    “寇金萍, 你根本不是弄错了, 你就是故意装的假怀孕。你假怀孕无非就是为了仗着怀孕欺负我,把我当丫鬟使唤, 好让我端吃端喝伺候你,跟我要钱要东西, 要我的彩礼,你早就打定的主意, 等到装不下去了, 你就设计诬赖我害你流产, 不光能让我爸恨死我,还能泼我一身洗不掉的脏水,叫我一辈子在这个家里抬不起头。”
    冯荞一字一句,清晰明白地说着,她盯着寇金萍,不想打她更不想骂她,她就想这么看着她,看着她寇金萍怎么把自己作死,看着冯老三怎么个嘴脸去气急败坏悔不当初!
    “我说呢,嫁过来七八年没下蛋,怎么就突然怀上了。我叫你这个坏货装鬼害人!”二伯娘嘴里骂着,劈手就是一巴掌,扇得寇金萍尖叫起来。
    二伯娘一把揪住寇金萍的头发,亮开了嗓门骂道:“我知道了,你这个贱货,冯老三上河工走了不在家,你来了月经他也不能知道,你就趁着这个机会装起了鬼,就说自己怀孕了。这个月你整天在家里当皇后娘娘,要吃这要喝那,哄得冯老三给你当孝子,给你当贤孙,比孙子还孝顺呢,整天屁颠屁颠伺候你。到头来全是你装的鬼。”
    “你胡说,我肯定是弄错了,弄错了的……”寇金萍徒劳地辩解,神色狼狈而又癫狂。
    “拉倒吧你,你弄错了,弄错了你咋说是医院检查过的?你不是还呕吐还养胎吗?”二伯娘甩手一巴掌,“你说你个贱货,你咋就想出这么坏的主意呢。”
    咋想出这么坏的主意的?一般人想不出来啊,可是寇金萍是谁?寇金萍是重生人士啊,上辈子宫斗电视剧走红的时候,寇金萍可没少看,整天追着看得入迷。当她迫于无奈,腆着脸去求冯荞回家以后,越发落了下风,冯荞对她一步不让,她不光不敢再欺负冯荞,还一分钱也没要到。寇金萍跟冯老三吵,冯老三却说,反正他没儿子,硬留着闺女的彩礼给谁?
    寇金萍心里能不恨吗,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睡不着觉,结果就想到这么个主意了,电视里那些妃子娘娘们可没少用这招,寇金萍仔细设计了一番,就像二伯娘说的那样,趁着冯老三上河工,等冯老三回来后就说自己怀孕了。果然,冯老三三百六十度大转身,态度立马变了。
    谁知冯荞当时就没服软,抬脚就走,先去了婆家几天,回来后直接搬到了二伯娘家。寇金萍的独角戏已经开场了,只能继续唱下去,继续唱了这一个月,作威作福够了,装不下去了,冯荞偏偏不在家,一直也没回来,她只好跑到二伯娘家,自导自演了那么一场戏。
    寇金萍打算的很好,简直没有漏洞,冯荞就算叫屈,晚上天那么黑,又没有别人在场,谁能给她证明呀。最关键的,寇金萍再了解自家男人不过了,不管别人信不信,只要冯老三相信了就行了。
    寇金萍谋划着,她这么一摔,然后回到家就说孩子流产了,冯荞怎么也洗脱不清,冯老三必然恨死冯荞不说,指不定还能敲诈冯荞一笔,然后还能让冯老三内疚一辈子,也省得冯老三埋怨她不生孩子了。
    人家是一箭双雕,寇金萍这一箭下去,预备着射好多只雕呢。可惜了,多么好的计策。
    二伯娘招呼了寇金萍几个大嘴巴子,高声一骂,动静就大了,女医生这会子也大约弄明白七八分,没好气地喝斥:“干什么呢?要打出去打。”
    “二伯娘,我们走吧。”冯荞挽着二伯娘的胳膊,拉着她就走,多一秒钟她也不想呆了。
    走到门口冯荞瞥了一眼,冯老三似乎还在震惊之中,愣愣地看着寇金萍还没回神,冯荞拉着二伯娘大步出了门。
    “哎,她昨晚打了针的,夜里还没下账吧,你们谁去把钱交了?”
    女医生问了一句,冯荞和二伯娘已经出了屋子,一个字也没搭理。女医生只好绷着脸叫冯老三:“你是她男人?赶紧去把钱交了。”
    冯老三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来,两只眼珠子都已经猩红了,嗷的一声扑上去就打寇金萍。
    寇金萍尖叫着还在无力地辩解:“我不是装的,我真不是装的,我就是弄错了……她爸,她爸你听我说……啊……”
    冯老三先是巴掌打,寇金萍挣扎哭喊中从床上掉下来,于是冯老三改成了脚踢。
    可怜的女医生一脸无奈地逃出妇产科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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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哭喊叫骂地动静太大,本来守在院子里的杨边疆、冯东和冯亮三人早听见了,赶紧就过来在门口留意。这毕竟是妇产科呢,仨都是没结婚的大小伙子,并且听着也不像自家小媳妇(堂妹)和老妈吃了亏,三人站在门口就没好往里头闯。
    这会子听着动静越发不对劲,杨边疆叫住一个小护士正打算让她进去看看,门一开冯荞拉着二伯娘出来了。
    杨边疆看着冯荞,她微微仰着下巴,小脸倔强地绷着,乌黑澄澈的眼睛里闪着某种亮晶晶的光芒。
    “怎么回事?”杨边疆急忙迎上去。
    “没事了。”冯荞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微笑,很轻很淡,却很舒心。
    “哎呦这个贱货,她可真行啊她,可真让我开眼界了。”那边冯东和冯亮迎上二伯娘,二伯娘噼里啪啦就开始讲刚才的事儿,杨边疆他们一边听着,一边就陪着二伯娘和冯荞往外走。
    听完二伯娘的讲述,三个大小伙子也算是开了眼界,杨边疆一脸被恶心到了的表情,也不避讳冯东他们,伸手安慰地轻轻拍着冯荞的背,没说话,心里却盘算着往后绝对要离他那位岳丈家远远的。
    “啧啧,还有这种事?”冯亮咋舌,嘴里嘀咕了一句:“人才呀。”
    “妈,你先歇口气。”冯东打断二伯娘滔滔不绝的臭骂,打开手里的油纸包送上去,“早饿了吧?妈你跟冯荞先吃个包子。”
    “折腾一夜,可不饿了吗。”二伯娘伸手拿了个包子,啊呜一口咬掉半个。
    冯东把油纸包递到冯荞跟前,杨边疆伸手拿起一个,试了试说:“等这半天都冷了,别吃了吧。我们干脆先去饭店喝点儿热汤饭,暖和一下再回家。”
    二伯娘看看咬了一半的包子:“冷了,哎呀凑合吃点儿算了。去饭店贵死了。”
    冯荞软软地嘀咕一句:“冷死了,我想喝热乎乎的丸子汤。”
    于是大家都没了意见,一起出了医院大门就打算去公社饭店。冯东一回头忙说:“等一下,咱就这么走了啊?”
    “咋啦?”二伯娘反问,“不走你还想留着干啥?”
    “咱们昨天晚上拉驴车来的。”冯东说,“我昨晚找不到地方,把驴车拴在医院后头了。”
    于是冯东跑去赶驴车,大家坐上驴车,杨边疆骑自行车跟着,一行人说说聊聊来到公社饭店。
    因为临近春节,忙活一夜,今天都大年二十六啦,饭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好在那时候都不放假,杨边疆招呼服务员赶紧做几碗丸子汤来,冷包子先放着,重新要了热腾腾的菜肉包子来吃。
    萝卜丸子浇上滚热的葱花汤,飘着清爽的白菜叶,冯荞还特意加了一小勺辣椒面,热辣辣的,一碗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了。兴许是折腾一夜,真饿着了,她只觉得今天的丸子汤尤其好喝。
    杨边疆早晨上班吃完来的,陪着也要了一碗汤,见她喝得那么香,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杨边疆忍不住心里也跟着幸福满足,赶忙把自己碗里的丸子夹给她。
    吃饱了饭,太阳也升得老高了,寒冬腊月里难得有这么好的太阳,冯荞这一夜没睡好呢,杨边疆便说帮她请了假,叫她回去休息,自己先回农具厂上班。
    于是冯亮赶着驴车,晒着暖阳,一路悠哉游哉地回冯庄村。走到半路,他们遇上了冯小粉。
    冯小粉行色匆匆,穿着棉袄棉裤,头上围着葱绿色的围巾,一边走一边呼哧呼哧呼着白气。她昨晚就听说了这件事,可天黑路远也只能干着急等着,一早收拾了才往医院赶。
    远远看见冯亮他们的驴车过来,冯小粉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一步步迎上他们。
    “冯荞……”她看着冯荞,“我妈呢?”
    “你妈……在医院。”冯荞说。
    “我妈咋样了?冯荞你也太狠毒了,你咋能推我妈呢。”
    “狠毒的可不是我。”冯荞语气很平静,她看着冯小粉一脸担忧的样子,真不知该不该同情她,该高兴还是该替她难过。冯荞慢悠悠跟她说:“小粉,你妈怀孕是假的,她装的,我没推她,你妈装怀孕来诬赖我。”
    “你胡说!”冯小粉跺脚。
    冯荞:“那你就当我胡说吧,我哄你玩呢,你妈真怀孕,你妈肯定能给你生个胖弟弟。”
    “冯小粉,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呀?你妈装鬼假怀孕,医生都已经查出来了,她故意想诬赖人呢,冯荞可没推她,她自己装鬼自己作死。”二伯娘啧啧两声,“哎哟喂,冯小粉,你说你怎么摊上这么个妈呢,不是我说你,你这也不小了,自己也该知道点儿好歹,可别整天跟她学。”
    冯小粉慌乱地看着他们,神情惊疑又迷茫,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妈估计还在医院呢,要不……你去看看吧。”冯荞说着叫冯亮,“三哥,咱们走吧。”
    冯亮一抖缰绳,毛驴继续往前走去,驴车渐行渐远,冯小粉还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发愣,老半天才扭头往前小跑,冯荞也扭头看着她,冯小粉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跑起来显得有些笨拙。
    脑补一下寇金萍此刻的情形……冯荞心里还真有些同情冯小粉了,这大过年的,以冯老三那个德性,也不知接下来等待她们母女的是什么。
    小村庄里屁大的事情也瞒不住,昨晚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他们一进村,就有人关切地上来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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