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影却有不同的看法,在宫中的时候她已经认识到,人命可以高贵到极点,也可以最卑贱到极点。主子的命自然是高高在上,而奴才就算死了还要责怪他占地方。
    见惯了宫里的生死无常,乍一听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死去,碧影没有一丝感触,不过见格格这么惊慌的模样,她还是安慰她:“主子,您别多想,不是说失踪吗?也不一定人就死了!或许船被刮到某个岛上,也或许被人救了也说不定。”
    敏宁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你说的对,信上只说船失踪。或许被人救了,只是没人发现。”虽然她知道这个希望很渺茫,但眼下她宁愿自欺欺人。
    “你去叫小禄子叫来。”她转头对碧影说。
    小禄子过来,敏宁便问他,“郑先生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禄子想也不想就回答,“回主子的话,郑先生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如今就住在主子名下一处宅子的偏院里。”
    敏宁便道:“郑先生大概许久才回来,你让那边的人帮着照顾一下郑先生他娘,务必要照顾的妥妥当当,不要有一丝差错。”
    小禄子当场说:“这个自然,郑先生走前也说过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才回来。他家隔壁都是一起给格格做事的人,自然会帮着照顾。”
    敏宁一听,便叹息一声,“行了,退下吧。”
    本来小禄子退下,她又跟碧影说,“那就等两年再说,若是郑先生没事,现在告诉他娘的话岂不是害了她老人家。若是再过两年郑先生还没回来,再将这件事告诉她吧。”她心中难免还有些希望,希望郑钧没事,害得别人丢了命让她的心沉甸甸的。
    只盼望郑先生真的能归来,不然一个老人家怎么撑的下去。
    这事弄得敏宁心情很糟糕,连带到手的大笔银子也没什么兴趣看了,转身回了屋里躺着。
    晚上四爷过来,一看见屋里黑漆漆的也没有掌灯,想了想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掀开门帘走进屋里,敏宁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碧影,别打搅我,我想睡一会儿。”
    四爷在屋里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准确的朝着放蜡烛的方向走去。
    敏宁听到脚步声,烦躁的坐起来道:“都说了,别打搅我!”
    四爷摸到火折子吹了吹,点燃了蜡烛。
    敏宁这才看过去,发现人并不是碧影,她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紧张的问,“爷,你怎么不来了?”
    四爷又将房间里其他几盏灯点上,等屋子里亮起来,才对敏宁开口:“我是来看看你那件事怎么解决?”
    敏宁抓紧被子紧张的问,“什、什么事?”
    四爷眼睛眯了一下,这是要瞒着他,随后拆穿她,“就是你手下那位能人,转眼将货物翻了好几倍卖出去的那位能人。”
    敏宁的脸烧的慌,郑钧在广州卖出那么多钱以为占了便宜,哪知道十三行的人变着法给四爷送银子,偏偏这件事被四爷逮个正着。若是这次郑钧回来,四爷肯定饶不了他,这让敏宁都不知道,郑钧失踪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现在回来肯定是碍四爷的眼,以后回来或许四爷会将这件事忘了,但依照四爷那爱记仇的小性子,这仇肯定会记到天荒地老。只能期盼郑钧能另立一大功,在四爷面前功过相抵。
    想了这么多,敏宁觉得郑钧不回来也是一件好事,当然前提是他是失踪,而不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爷,你别说了。”敏宁捂着脸,不仅脸烧的慌,连心都慌慌的。
    四爷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所以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他将信还给她,就是想看她怎么解决。
    敏宁郁闷道:“还能怎么解决,只能先瞒着郑先生他娘,让旁的人照顾着。希望郑先生能够安全回来。”
    四爷又问:“这就是你的打算?”太过心慈手软,还摸不到点子上。
    敏宁点头,她的手不安的抠着被面上的花纹,一边偷眼瞄四爷。
    四爷没有说话,看向一旁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转眼间,他整个人动了,开口道:“我会让人沿途打探,又有消息会告诉你。”总是自己的女人,还得帮着描补。也正好看看出一趟海是不是真那么赚钱。
    敏宁激动得从床上下来,抓住他的袖子,“爷,真是太谢谢您了。”
    若是人真活着,肯定会有人见过他,迟早会有消息传回来。敏宁觉得压抑的心轻松了一截,若是人活着,凭借十三行的能力一定会将人带回来!
    若是人没了……
    算了,这个先别想了。
    解决了这个心理负担,敏宁又想起眼前还有一件事需要跟四爷说。
    “爷,后日我阿玛要迎亲,我想回去看看。”她从床头的一个抽屉里摸出一张请帖。
    迎亲?
    四爷看着敏宁若有所思,这就是说安格格的阿玛要娶继妻了?
    “爷我可以去吗?只当天去当天回,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毕竟她已经是外嫁的女儿,不适合再掺合娘家事。
    四爷点头,“去吧,爷会帮你准备一份礼。”
    敏宁连声谢过。
    李寡妇捅了捅炉子,又重新换了块煤球坐上水壶。感叹的看了一眼炉子,心想要是儿子还在家,这个时候也该喝上这热腾腾的热水了。
    “李婶!”门外有人传来敲门声。
    “哎,来了!”李寡妇应了一声,放下火钳,小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后就看见隔壁林太太,林太太脸上挂着笑意对李寡妇说,“李婶,这大冷天的你买菜也不方便,我让家里的仆人顺便将你那份也带了。”
    李寡妇站在门前搓了搓手,一脸受宠若惊道:“那怎么好意思?多少钱我进屋拿给你?”
    林太太连忙阻止她,“哎,不用,也一共也没多少钱。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咱们老爷的主家是个大方人,冬日里说盘账太辛苦,便划了一部分银子说做他们的福利。你们家郑小哥虽然不在京城,但也有他一份。也不能给直接给银子,账房的人便做主将这些转换成实惠点的东西。这香皂,羽绒服是你家的那一份,全都是新鲜玩意。”
    李寡妇听到突然送来这么多东西一脸高兴,然后也不等林太太阻拦她进屋掏了一把铜板出来。“该给的菜钱还是要给的,林太太,你照顾我,我高兴,但我不能占你便宜,该给多少还是要给多少。”
    林太太的脸有点僵,然后看着那些铜板说,“那就给十文钱吧。这一下子买的多,菜也便宜些。”
    李寡妇数了十个铜板递过去,才高兴的将菜接过来,还不忘交代了一句。“林太太有空过来玩啊。”
    说完就将门关上了,李寡妇对着门口撇了撇嘴,真当她傻呀,她又不是瞎子看不出来这位林太太虽然满脸笑容,但眼里却透着一股子蔑视她的眼神?
    得意什么得意?
    还不是看她儿子有出息了,所以才厚着脸皮贴过来。呸,不过是点小恩小惠,就想让她感恩戴德?做梦去吧!她才不给她施恩惠的机会,说是十文钱就是十文钱,有便宜不占才是傻子。银货两讫,她就不相信她还能说出朵花来。
    李寡妇摸了摸胸口,前段时间胸口有些疼,她就觉得儿子肯定出事了,可后来那感觉又没了,想必儿子就算出事也会遇到好人遇难呈祥。
    也不枉她这段时间求菩萨拜佛,想了想,李寡妇将菜拎到厨房,迅速的又从屋里抓了把铜钱,急匆匆的锁上门往附近的寺庙走去。
    看着关上的大门,林太太就板着脸,嫌弃的将几个铜板扔给一旁的仆人。
    等回到家后,林源已经正坐在炕上喝着小酒,看她回来便问,“东西都送过去没?”
    林太太冷着脸说,“送过去了,还挺高兴。”
    林源奇道,“那你脸怎么板着,谁惹你不高兴了?”
    林太太当即数落道:“我没见过这么爱占便宜的人,不管是谁看到那一大包东西,也知道不止十文钱,结果我说十文钱她还就真给十文钱。这不是在腌臜我吗?”
    林源喝了口小酒,丝毫不在意道:“是你自己说值这么多?反过来又埋怨别人给的少,你到底几个意思?”
    林太太没回他这个话,反而坐正了问他,“我们还得照顾她多久?总不能一直照顾她,给她养老吧?”
    林源放下酒杯,板起脸,“收起你那些小心思,照顾李婶是上面给的差事,不管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你都给我办妥了。要是你真不想去,就让管家来。反正我话撂在这了,有些事别让我知道从你这里透露了口风,不然你就给我滚回史家去。”
    林太太捂着脸,趴在炕上伤心的哭起来,“好你个林源,你别忘了我姑妈是荣国府的太太,你若真敢让我回史家,回头我让你好看!”
    又来了,又来了!
    林源烦躁起来,每回吵起来,总要把她那荣国府的老太太提出来。想当初他从扬州刚来京城投奔族叔的时候,给他那远房族兄去林海去了封信,后来林海就托在京城的岳家照顾他。
    最初以为荣国府是好的,那时候老国公还在世,看着也是清贵人家,荣国府的老太太做主将内侄女嫁给他,史家的女儿能看上他这一个穷小子,他自然欣然应允。
    然而这一切都在荣国府老太爷去世后,全然变了样。如今的荣国府,哪里不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长子嫡孙不住在主院,反而住进了隔出来的角院里,让一个次子占据了住院,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也只有荣国府自己自娱自乐,也不看看如今上得上台面的人家,谁愿意和他家接触。
    “好了!以后别跟你那姑妈接触,免得都被带坏了!”林源很不满,如今眼看着受到贝勒爷的看中,他可不希望受到荣国府带累。
    李寡妇心目中已经遇难呈祥的郑钧有些狼狈的躲在一个贫民窟里,他这发色眼睛在这个地方太显眼,若是不藏好很容易被发现。
    一想到之前的事,难得郑钧这个文雅人都想骂一声娘,不对,娘不能骂,得骂爹!
    没想到那些商人竟然还兼职人贩子想将他们卖到剧院里,闻着恶臭,郑钧眼珠子上翻,觉得自己被熏的无法呼吸。
    幸好身边那个叫做海子的小男孩在船上靠着懂得的那点语言,比手画脚弄清了剧院是什么地方?
    原来就是戏班子,还兼职做相公。
    要是被卖到这种地方,对于郑钧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宁可死也不要受到这种侮辱。
    夜里趁着船员跑上岸酒馆喝酒,挣脱掉绳子,郑钧带着海子逃了。
    为了怕船上的人找到,特意跑到了贫民窟,然而这地方太野蛮了,没有地下道,脏水粪便随地都是,对于生活在大清京城的郑钧来说,这里就是乡下。
    不,乡下人都比这里的人干净。
    “郑先生!”海子手里抓了几把海草跑过来,一脸高兴的对郑钧说,“郑先生,这些是海草,可以将头发染成褐色。”说着他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那一条细啾啾已经成了狗啃似的褐色。
    郑钧又发现自己和这里人大不相同的地方,别人都是短发偏他们后面有一撮辫子。
    然而这个辫子就算是死都不能动,郑钧想了想,最终没有接过那些海草,而是抓着海子郑重的说,“我们得离开这里,去这个国家的京城。”和普通人是没办法说的,只能先找这个国家的高层,郑钧已经盘算好用什么方法取信那些人。
    海子也很想赶快回大清,他怕自己在外面耽搁长了妹妹无人照顾,虽然这次出海特意留了一笔钱给邻居,托他们照顾妹妹,可就怕这笔钱花光了妹妹被赶出来。
    虽然想回去这心情跟郑先生一样,但他却有自己的担忧,“郑先生,我们身上没钱,这一路要怎么要怎么去呢?”
    郑钧暗自摸了摸胸口,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这个我来想办法。”
    郑钧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奋斗的时候,远在京城敏宁已经动身前往安家。
    安家在内城东南角,与禛贝勒府恰好在一条对角线上,那里属于镶红旗的地盘。
    敏宁是过午之后才启程,迎亲的时间是黄昏,这个时间到了安家,整个安家已经挂上了红灯笼、红布,显得喜气洋洋。
    下车后,宅子门口就有人看见她,高兴的喊了一声,“是姑奶奶,姑奶奶回来了。”然后所有的人站在原地向敏宁问安,“给姑奶奶请安。”
    叫了一声免礼,敏宁就看见敏行大步从门内走出来,他高兴的朝着她说,“妹妹,你回来啦!”
    “哥哥。”敏宁也回了一声。
    安父也跟着敏行身后走来,带着微笑一脸和蔼的对敏宁说,“回来啦?”
    敏宁脸上未露出其他情绪,再有不满今日也不适合露出来,她一脸微笑的对安父说,“阿玛你也真是的,要给我找个额娘,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害得我都没准备什么礼物。”
    安父摸了摸胡须,装作没听出里面的意思,就着字面的意思笑道:“这不是之前你在宫里没来的及嘛。”
    敏宁嗔怪了一句,“出来后也没见你去跟我说,是不是女儿嫁出去了就生疏了?”随即也不得安父回话,指着一旁家丁挑着担子,“这里都是女儿为你准备的礼物,准备的太匆忙,没什么好东西。”
    安父笑呵呵道:“来了就好,准备什么礼物?”说着朝管家点头,管家自是将人领进府。
    一家人往宅子里走,进入了正院,正院也是红彤彤的一片,显然家里即将迎来主母,所有人都努力做到最好。
    扫了一圈没看见敏仪,敏宁好奇的问,“敏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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