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汀似乎听到了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退学重新参加高考进警校,是晶晶去世之后的事吧。”
    与周锡兵的奶奶相反,周锡兵的母亲似乎不太喜欢晶晶。王汀推测,这应该跟周锡兵在晶晶去世后的选择相关。名校金融专业的毕业生职业生涯的起步价很可能都比警察职务升到顶点后还要高,况且警察工作辛苦而且风险系数高;作为母亲,周锡兵的妈妈的确有理由不高兴。
    周锡兵想要说点儿什么,最终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又一朵烟花点亮了夜空,明亮的光芒下,王汀的脸却说不出的黯淡,她的眼睛没有星光闪烁,平静如深海:“晶晶不是生病去世的,她死于谋杀。”
    那个女孩,在最美好的豆蔻年华,死于非命。除此以外,王汀想不到周锡兵强行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原因。当年,那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少年,是以怎样强硬的姿态坚决选择了退学重新考取警校。王汀完全可以想象出,他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说不定因此还跟父母闹翻了。
    王汀平静地看着周锡兵:“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身体里所有的水分仿佛一下子全都蒸发了,周锡兵的喉咙干的几乎要完全黏在一起,喉管振动发声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撕扯的疼痛。客厅的上空漂浮的声音干哑而粗嘎,好像是旅人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了许久以后,被风沙磨砺出来的嗓音:“我,我没想骗你。”这一次,他似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又艰难地补充了一句,“我就是觉得没必要说这件事。”
    这也算是个解释。死于非命在传统观念中属于横死,是极为忌讳的一件事。少女夭折本就让亲友不愿意提起,何况她死的时候并不平静。王汀轻轻点了头,算是认可了周锡兵的说法,可她并没有就此掀过这一页的意思,而是继续追问了下去:“晶晶是怎么死的?凶手是不是还没有抓到?”
    周锡兵本能地想要跳过这个话题,他一点儿也不想跟王汀谈论晶晶的事。那个女孩的死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却始终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他的沉默像是在论证王汀的猜测,王汀轻轻吁了口气:“其实你最早跟着我上地铁的时候,不是怀疑我装神弄鬼,而是想让我帮你找出杀害晶晶的凶手吧。”她微微笑了,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扇动着,仿佛蝴蝶的翅膀,掀起了大洋彼岸的风暴,“周锡兵,你不用这样的,你一早直接说,我也不会拿乔。你真不用做到这样。”
    最伤人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了。王汀清楚,作为成熟的社会人,她应该对晶晶的事情三缄其口。已经去世十几年的人,她特地再翻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谁的白月光不会最终随着太阳的升起烟消云散,谁又会在人生的前三十多年中没有任何故事。但凡她冷静理智有点儿,她都该保持沉默。
    可是王汀不想成熟冷静了,她心中的不满像面粉中和了的小苏打一样,迅速地膨胀了起来。如果不是她的教养让她说不出更加恶毒的话,她会更加歇斯底里。这算什么?她又算什么?周警官为了查案还真是豁的出去!
    王汀猛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锡兵,唇角微微上翘:“不如你说说情况,我去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这么长时间,真是辛苦委屈你了。”
    她的怒火突如其来,周锡兵甚至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向王汀隐瞒晶晶的事情,他的确处理的不够妥当,然而他真的不想让王汀跟这件事产生任何联系。当年的命案,他不愿意王汀牵涉到哪怕只有一点点。
    说不清的失望与疲惫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拍击着王汀的心脏。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儿软弱的迹象,反而近乎于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你当时,不就是为了晶晶的命案,才主动跟我接触的吗?周警官,你不至于到现在还要否认这件事吧。”
    周锡兵一时间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说清楚这件事。他无法否认,最初见到王汀时,她能“通灵”这件事的确让他精神一振,王汀的超能力为他提供了破获十几年前那桩命案的可能。可是,他不过顺带着想了想而已。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他不想让王汀再牵涉到任何危险当中去。
    “说吧。”王汀的态度不耐烦起来,脸上的笑容也透出了嘲讽的意味,“总归也有香火情,我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的。”
    她烦躁得想要大吼大叫,甚至挥手打人。可是理智是个冷酷无情的坏东西,它严格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让她逾矩半分半毫。去他妈的理智,她恨死了理智,她现在就想发泄。悲哀的是,循规蹈矩太久的人,连怎么发泄都不知道。
    王汀没有等到周锡兵的回答,她直接抬脚往主卧室走,将周锡兵要出差的行李箱拖了出来,朝他露出个笑容:“你放心,你出差回来之前,我会搬走的。”
    周锡兵猛然抬起了头,完全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一下子会跳到王汀要搬走。他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王汀的腰,强调道:“你别闹,太危险了,我找了赵处长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你。”
    他的手勒得死紧,却被王汀一根接着一根指头掰开了。王汀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有礼,礼貌中透着说不出的疏离:“有劳周警官费神了,我有自主民事能力,我会照顾好自己。”
    “王汀。”周锡兵的声音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这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王汀态度尖锐地打断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凭什么让我听你的。ok,晶晶的案子,只要你有需要,我会尽我所能随时配合警方工作。我没那么小气。”
    周锡兵收紧了手,死活不肯放开王汀。长期坐办公室的女公务员哪里是长期锻炼在一线的男警察的对手,王汀根本就挣扎不开。她扭动了两下没能从周锡兵怀里挣脱出来以后,终于情绪崩溃了,失声大喊:“你到底要怎样啊?你还想怎样?你不就是想找出杀害晶晶的凶手吗?我都答应帮忙了,你还想怎样?我不用你自我牺牲,周警官!”
    平常他们说笑着玩闹时,王汀总会故意称呼周锡兵为周警官,别有一种暧昧旖旎的气氛。可现在,从她口中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冷淡疏离。周锡兵又急又慌,想要跟王汀解释,却舌头打结,刚笨嘴笨舌地说了第一句话“我承认,我当初是想找你帮忙”,他的脚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王汀突兀地笑了,平静地看着周锡兵,吐出了三个字:“王八蛋!”
    她真荣幸啊,她多能干,永远都有利用价值。一个邱阳,一个周锡兵,看上去多好的男人啊。她果然是中国好儿媳,当妈的对儿子的心头好无可奈何,全都指望着她来“拯救”她们的儿子呢!
    周锡兵被骂愣了,连接下来的解释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王汀抬腿,下蹬,狠狠地踢到了周锡兵的小腿上,冷笑:“这是你欠我的,再见!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多好啊,周锡兵对她多好啊,人人都羡慕的好。曾经邱阳也一样,多少人羡慕嫉妒恨,惊讶她的好运气。她以为命运总会对她温柔一次,她终究遇到了良人。可是,说到底,不过是她足够有用,恰好能够被所用罢了。她应该骄傲的,利益关系最可靠,她总有被利用的价值。
    王小敏吓得哇哇乱叫,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王汀,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啊?”
    眼睛有点儿痒,王汀还以为是有小飞虫撞进了眼睛,伸手一摸,才发现掌心都湿了。她胡乱抹了下脸,招呼王小敏:“走,我们走,我们回家去。”
    王小敏不知所措,哭哭啼啼:“我们已经回家了啊,我们还要去哪里?”
    “这儿不是我们的家。”王汀伸手拿起王小敏往口袋中揣,又艰难地搬起了书桌,举目四顾心茫然。她还要做什么?对,收拾行李,她要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已经侵占了这套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不过没关系,她怎么进来的,就怎么走好了。她总能全部搬走的。
    周锡兵猝不及防,被王汀那一脚踹得相当不轻。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听到王汀再一次说要搬走,他彻底急懵了。明明也是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他急起来竟然就只会拼命伸手抱人,怎么也不肯让王汀走:“你上哪儿去啊。咱有事说事,你别来离家出走这一套啊。”
    “滚!”王汀一巴掌甩向了他的脸,因为身高差距,巴掌落到了周锡兵的下巴上。饶是如此,两人还是都愣了一下。王汀伸手推人,神情疲惫:“好了,我们好聚好散。没什么好闹的。”
    “散什么散!为什么要散?”周锡兵顾不上生疼的小腿跟下巴,急得又伸手抱人。王汀不让他碰,他索性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往卧室的床上放。王汀又踢又打,甚至一口咬在了周锡兵的脖子上,他都不肯撒手松开。
    王小敏吓坏了,连电子音都冒了出来:“你放开王汀,你是坏人!我要打电话报警,让警察叔叔抓你!”它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这个坏人就是警察。王小敏放声大哭,“王汀,我打110有用吗?”
    原本他就劝不住王汀,现在再听到王小敏火上浇油,周锡兵顿时怒了,直接吼了王小敏:“你别添乱了行不行?大晚上的闹什么闹?”
    王小敏一受惊,立刻打起嗝来,模样可怜急了。
    王汀一巴掌挥上了周锡兵的脸,冷笑:“你冲小敏一孩子撒什么气?自己有鬼,欺负没能耐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周锡兵被怼得脸红脖子粗,张了张嘴巴,想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汀好,只能辩解了一句:“我有什么鬼了?”
    王汀失望极了,看着周锡兵跟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你有意思吗?你到现在还藏着掖着有意思吗?你为了你的晶晶接近我,跟我交往,不过想让我帮忙找凶手,我认了!对,我命不好,我认了!”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艹蛋的世界,人不认命都不行。她认了,行不行?放过她,行不行?
    周锡兵捞起被子裹住王汀,不让她翻身下床,喘着粗气道:“没有,我不是为了那件事。你当我什么啊,我爱你,你搬进来第一天我就做春.梦了。我想到你都要硬。”
    王汀勃然大怒,挥手抓了周锡兵的脖子。多年的医学生涯让她习惯性将指甲剪得秃秃的。即使这样,因为用力极大,周锡兵的脖子依然感受到了一股刺痛。她气得一把将周锡兵推下了床:“你滚!你当我是什么?”
    她也不想直接这样撕破脸。都是成年人,大家点到即止,没必要彻底撕破脸。王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话赶话说到了这份上。强烈的委屈与失望充斥着她的心,她本来以为周锡兵不一样的。
    周锡兵总算智商在线了一回,即使摔得尾椎骨生疼,还是赶紧爬起来去安慰泪流满面的王汀:“我当你是我老婆啊,我爱你!”
    王汀的委屈膨胀的厉害,依然伸手推他:“你滚,你找你的晶晶去。”
    这一次,有了准备的周警官总算没再一次丢脸地让女友给踹下了床。他伸手搂着王汀,拼命地亲她的眼泪:“你说什么傻话啊,她都不在多少年了。”
    “你是不是特别惋惜?你走吧,别委屈了你!”王汀的眼泪簌簌往下掉。
    周锡兵怔了一下,伸手摸她的脑袋,又想亲她的脸,被她一把攘开了。周锡兵脑袋偏到了边上,身体却不肯动。他搂紧了王汀的肩膀,叹了口气:“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连晶晶长什么样儿都记忆模糊了。”
    王汀并不为所动,相反的,她冷静的可怕:“越是害怕忘记就越会反复回忆,时间久了,反而会记忆模糊。”
    周锡兵无奈:“反正道理都在你那边。”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不对,赶紧解释,“我真没有。我承认,在认识你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确经常想到她。”
    王汀挣扎的更加厉害了。
    周锡兵收紧了胳膊,语气重了一些:“你听我说完,我一直非常想知道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会遭受这种事。”
    王汀的动作幅度小了一些,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才轻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雪娃娃案?”
    王汀愣了一下,有点儿迟疑:“不是说那案子是谣传吗?”
    十几年前,南城发生过一起碎尸案。那一年,南城下大雪,大雪过后郊区一个树林旁边出现了一只雪人,堆得相当精致。人们发现雪人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那年冬天,南城的气温相当低,郊区更甚。那只雪人一直到过了足足有一个多礼拜才渐渐融化。等到雪人完全融为雪水的时候,人们才愕然发现雪人的脑袋之所以看上去那么栩栩如生,是因为它里头的支架就是一颗人类的头颅。
    这桩案子在南城的高校圈子传的相当广,医学院尤甚。据说那只头颅骨被剔除的十分干净,不是专业人士根本没有这样的手段。为了这桩案子,当初南城所有的医学院师生都被列入了怀疑对象,全都接受过调查。
    王汀读大学的时候,这件案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她还是从给他们当助教的博士生学长口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大雪完美地掩盖掉了所有痕迹,等到雪融化之后,无论是现场脚印还是其他痕迹,都彻底消失了。
    “赵处长当时是这件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周锡兵陷入了回忆当中,“市局成立了专案组调查这件案子,光是确定受害人的身份就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王汀惊讶地挑挑眉毛:“李晶失踪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周锡兵长长地吁了口气:“那个时候,手机不算特别普及。晶晶当时跟李姐说参加学校的海外游学了。她每天都发了电邮给李姐报平安,还描述了当天都参加了哪些活动。李姐根本就没发现任何不妥。一直到学校的游学团回来,李姐到学校没接到人,才发现晶晶根本没参加这个游学活动。学校组织的游学是自费的,一个人要掏好几万块钱。当时李姐的经济条件一般,晶晶就放弃了名额。”
    王汀皱起了眉头:“晶晶是有意隐瞒了李姐,故意让李姐误以为她去参加海外游学了?”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后来警方走访晶晶的同学,有人谈论过晶晶曾经提起想要去打工挣钱。但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说不清楚。因为当时他们都以为晶晶是在开玩笑,都没有细问。”
    王汀蹙额,疑惑道:“晶晶怎么会出现在南城?”
    周锡兵伸手摸了摸王汀的头发:“晶晶非常聪明,小时候是出了名的小天才。当时李姐在南城打工。她小学毕业那年,南城有所私立中学免费招收了晶晶,希望她能够取的好成绩,好替学校打出知名度来。”
    在李晶的命案发生以后,警方曾经将这所学校从里到外翻了个遍,试图发现有用的线索。私立中学,天才少女失踪,被谋杀,只剩下一个头颅被做成了雪娃娃;这简直就是暗黑系校园暴力凌虐案件的天然组成元素。然而,即使警察将全校都翻遍了,查问了几乎所有的师生以及学校的工作人员,依然一无所获。
    那个时候,周锡兵正在读大二,专心致志地准备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直到李姐察觉晶晶并没有参加游学团,开始急得满世界地寻找晶晶以后,周锡兵才知道晶晶失踪的事。他想方设法联系了所有可能跟晶晶接触过的人,却始终没能有一点儿线索。后来还是警方开始将凶案的犯罪嫌疑人往高校医学师生的方向考虑时,周锡兵才心惊胆战地怀疑跟晶晶的失踪有关。
    十六年前,dna技术运用还没有大规模开展。警方又花了不少精力确认那就是晶晶的头颅。可是身份确定以后,案件的调查却陷入了困局。谁也不知道晶晶为什么会欺骗李姐说自己去国外短期游学了。晶晶的生活圈子也非常简单,学校跟家里两点一线,而且她相当聪明,属于不太容易被骗的那种人。
    王汀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有没有考虑过连环案的可能?这人能够处理掉李晶尸体的其他部分,同样可以让头颅不被发现。凶手用李晶的头颅做雪娃娃是故意的,凶手并不忌讳被人发现。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只满足做一回案子。”
    周锡兵点了点头:“警方也怀疑过这个可能性,将近十年发生的少女失踪案全都翻出来进行筛查。结果,专案组意外破获了一个专门拐卖少女的犯罪团伙,却还是没有找到晶晶案子的凶手。”
    雪娃娃的案子越传越玄乎,到后来,各种说法都有。警方不得不开了新闻发布会通告案情的侦破进展情况,允诺会一直继续调查下去,直到将凶手绳之于法。
    “我想过很多次,在晶晶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发给李姐的电子邮件是邮箱定时发送的,按照学校的游学计划表进度描述的内容。因为这个,警方特地仔细调查了游学团的人,但是一无所获。而且因为游学地点的天气变化,实际的游学安排跟计划表有出入。”
    王汀突兀地打断了周锡兵的话:“你们没有考虑过这些邮件全都是李晶自己事先写好的可能性吗?她有意欺瞒了她姐姐,事先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她是有计划离开学校跟家里的。”
    也许她是在信心十足地奔赴一个约会,只是她并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死亡之约。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继续说下去:“专案组后来也考虑了这个可能。但是在筛查晶晶周围社会关系以后,还是没能找到有效的线索。晶晶的生活非常简单,接触的人群也有限。”
    当年的那桩案子,警方花了大量的时间跟精力,最终却还是没能锁定犯罪嫌疑人。同样的作案手法也没有再次出现。
    “所以你决定退学重新参加高考?”王汀突然间将话题转移了方向,“你最初到南城上大学也是因为晶晶在这里吧。”
    周锡兵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话:“我十五岁上的大学,我家里人也不希望我去外省。刚好南城的大学不错,所以我就来南城了。”
    王汀的心里头依然非常不舒服。为了李晶,周锡兵放弃了更好的大学。他当初是他们市的理科前十,完全可以考虑去京中读大学。当然,他选择的金融专业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抵消掉了这种遗憾。又是为了李晶,周锡兵强行退学考了警校,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冷静下来后,王汀仔细思考了一个问题,周锡兵爱不爱自己?答案是肯定的。起码他跟自己交往,是冲着结婚这个目标去的。然而这并不能让王汀完全释然。周锡兵大她三岁,他的年纪本就是想要尽快结婚安定下来的时候。周锡兵的妈妈说他以前从来没领女孩子回家过,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之前,他还没有想要安定下来。
    王汀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所有的爱情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能够唯一长期维持下去的稳定关系无一不是要出现在特定的时候。人是一种以满足自我需求为本能的生物。或者说,所有的生物都这样。
    她早就过了爱做梦的年纪,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心中依然会有关于完满的幻想。王汀抿了下嘴唇:“你来南城,你们都很高兴吧。分离了两年的时间,你们终于可以朝夕相处了。”
    周锡兵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那时候学校已经搬去郊区的大学城了。地铁还没通到那边,公交车半个小时才有一班,还动不动就晚点。我到市区一趟也相当不容易。晶晶在准备少年班的考试,我计划考精算师的证,其实我们见面不多。”
    少年时的感情就是这样。即使关系再亲密的青梅竹马,在进入不同的环境之后,也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社交生活上。
    “我一直非常后悔,如果当年我能多关心晶晶生活的话,也不至于对她的个人情况一无所知。”
    直到命案发生以后,周锡兵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位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女孩知之甚少。她有哪些朋友,她日常都跟哪些人交往,他都一无所知。
    王汀在大学上写作选修课时,曾经学过关于如何塑造人物,连着问一个人物十几个诸如“头发颜色”到“社会保险号码”后,被问的人就会发现,他们对自己以为十分熟悉的人其实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熟悉,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出这些问题。
    谁又能说自己有多熟悉谁呢?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枕的人,都无法肯定自己对枕边人有多了解。王汀微微抿了下嘴唇,唇角动了动:“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故意瞒着我做什么?”
    周锡兵哑口无言。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们的关系还不足以让周锡兵将这件事倾盘相告。等到熟悉以后,他已经对王汀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再谈论这件事似乎也不合适。再到他爱上王汀,爱生忧,爱生怖,他完全不想让王汀跟命案扯上任何关系。
    当初陈洁雅的那桩案子,在周锡兵心中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十分害怕王汀会成为下一位受害者,如陈洁雅,也如晶晶。
    “我不想你有危险。”
    周锡兵伸手碰了碰王汀的脸。当他跟王汀的关系到了可以坦诚说起曾经经历过的大小事件时,他已经不敢让王汀再碰案子了。他一直还在想办法调查晶晶的案子这件事,在警方系统内部并不算秘密。如果那个对王汀特别感兴趣的人一直盯着,那么晶晶案子,这位幕后人也肯定不会漏掉。他想做的事情是,尽可能将王汀与这些案件隔离开来,太危险了。她不该承担这些危险。
    “我怀疑,从郑妍的失踪案开始,那个幕后操纵者的目标就有可能是你。”周锡兵叹了口气,额头蹭上了她的,轻声道,“我一直不想说,因为我不想你害怕。”
    王汀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的胆子没那么小。”
    “可是你会睡不好。”周锡兵摩挲着她的脖颈,忍不住抱住了她。也许是年纪很小的时候,王汀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凡事自己拿主意。所以一旦有事,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求助身边人,而是自己默默地承受。直接表现就是,她的睡眠会受到影响,很难睡安稳。
    王汀想要辩解。可周锡兵是她的枕边人。她的睡眠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她只能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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