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是新的。”王汀笑了笑,没有继续再谈论余磊的私人生活,而是熟练地给电子小猫安排了晒太阳吃小鱼干的生活模式,顺口解释了一句,“年前我手机摔了,要换个屏幕的话不划算。刚好家里小区附近的大卖场搞以旧换新的促销活动,周锡兵就给换了个新手机。”
    电脑奇怪地问王小敏:“哎,那你怎么还在啊。你不会是伪装的王小敏吧。”
    王小敏立刻强调自己的正身:“才不是呢!那个手机已经被周警官收起来了!”
    余磊伸手虚指了一下王汀:“你这样不厚道啊,摆明了秀恩爱。”
    王汀没好气道:“你单身吗?有家有口的人值得我炫耀吗?”
    余磊没吭声,大步走向了办公室门口,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才合上门。其实他从自己的手机上已经知道,整栋大楼除了在七楼办公室中的值班领导还有大门口的保安外,并没有其他人。
    等转过头,他再面对王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不少:“行了,王汀,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现在就咱俩在,我就老实告诉你,我今天特地过来,一是跟你拜个年,二就是想跟你聊聊。”
    开诚布公也算是不错的选择。王汀笑吟吟地抬起头,揶揄道:“我就知道领导人忙事多,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领导有何指示?”
    “蔡敏的事情。”余磊面上的笑容已经浅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严肃,“当初,到底是谁举报的蔡敏?”
    “不是说她儿子的同学吗?”诧异之色布满了王汀的脸,她甚至扬了扬眉头,奇怪地盯着余磊,“怎么了?你有新八卦?难不成蔡敏也跟那位胡老师一样,是小三举报的?那到底是男小三还是女小三啊?”
    “王汀——”余磊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眉心中显出道褶子来,“现在就咱俩在,大家都别打马虎眼了。当初那个人酒驾的时候,咱俩都亲眼目睹了。后面什么事情,你大概能够猜得到。在你面前,我也不瞒着。”
    王汀的笑容一点儿减掉的意思都没有,她继续自己慢悠悠的腔调:“猜测什么啊。我什么都没猜过。不就是他太蠢了,一点儿基本素养都没有,竟然在大街上直接跟交警杠起来,还自报家门。旁边人那么多,谁还没手机,不能拍个照录个视频直接传上网去啊。”
    太阳走到了半空中,阳光透过窗户玻璃,斜斜地落在她脸上,明晃晃的暖黄色,配着她漫不经心的笑容,真能刺疼人的眼睛。余磊甚至不得不微微合了一下眼皮子,才能继续睁开跟她面对面地交谈下去:“王汀,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成为事业上的合作伙伴。”
    王汀困惑地皱了下脸,仿佛他的话有多不可思议一样:“我们已经是同事了啊。余主任,我们原本就是合作伙伴,今后在工作中自然会加强合作。”
    办公室里头静悄悄的,墙上挂钟秒钟走动的声音都分外清晰了起来。王汀姿态惬意地坐在办公椅上,一点儿被凝滞的气氛影响到的模样都没有。
    余磊长长地吁了口气,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办公桌:“王汀,这个系统里头的人说话都爱兜圈子。我不喜欢这样,我也不想你变成这样。今天我来,就是我最大的诚意。我这么跟你说吧,不管外头流言传成什么样子,我们自己内部的人都清楚,除非是自己人,否则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内情。考试流程是怎么样的,只有在考场里头的人最有数。”
    王汀微微蹙额,细长的手指头靠在了一起,颇为惊讶:“你又调岗了?这回改到纪检管内部调查了?”
    见她怎么也不肯接话头子,余磊相当无奈。他站起身,在办公室中走了两圈,又自己拿着一次性杯子从自动饮水机里头接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然后才回到王汀面前,满脸肃穆之色:“我不瞒你。王汀,你也清楚,在这种单位里头,想要朝上面走,关系人脉实力运气不可缺一。我外放到了分支局,你人在总局,咱们原本可以是最默契的搭档。没有关系人脉,我们就自己经营关系。”
    他的话总算稍稍打动了一点王汀,后者面上严丝合缝的浅笑终于裂开了一点,声音也多了几分真诚的味道:“余磊,你别误会。我一直当你是关系最亲密的同事中的一个。”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余磊满意,他索性将椅子拉近了两步,正坐在王汀面前,豁出去一般开了口:“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你很有好感,当初非常想追求你。不过我一无所有,不好意思连累你。”
    据说女性在面对自己的追求者,尤其是个人条件还不错的追求者时,情绪总会分外微妙。人人都有当玛丽苏与杰克苏的心理需求,没有被接受的追求者就是满足这种心态最好的存在。王汀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红晕,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眼前的情况,只能结结巴巴道:“这个,我……”
    余磊似乎不忍心看她无措一般,直接开口拯救了她的窘迫:“但是我什么都没做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在这个城市一无所有。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我始终相信我会从一无所有进化到衣食无忧乃至事业有成。我隐藏我自己的感情,唯一的原因是,我非常欣赏你的工作能力与态度,你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合作伙伴。这种欣赏,甚至压过了男女之情。我不希望小格局的男欢女爱毁了我们在工作上的默契。我总会找到一个合适对象结婚生子,但是默契的工作伙伴很可能一辈子我只能碰到一个。”
    真是厉害啊。王汀在心中默默地想,她一直知道余磊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目标坚定的人,却没想到在运用性别魅力方面,他竟然也如此地恰到好处。女人最大的优势与劣势都是擅长脑补。余磊的话听上去是那么的坦诚又充满了遗憾,实在是打动人心,分分钟引人沉沦。
    有多少女人为自己是某位男性的红颜知己而沾沾自喜,认定了自己在对方心目中是白月光一般非比寻常的存在?为了男颜知己,她们可以倾尽所有。
    王汀微微地垂下了脑袋,清了清嗓子,强调一般:“肖小姐人很好。”
    “对,她的确很好。”余磊并未反驳王汀的话,而是保证一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年会成婚。也许很快,我就妻儿满堂了。”
    这是在激发“红颜”的吃醋心理吗?毕竟,刚刚才被表白,转眼对方就说要跟其他女人结婚生孩子,的确有伤女性自尊心。在感觉到自己被忽视的时候,“红颜”是不是该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跟能耐了?
    王汀笑了笑,点点头:“挺好的,等你们结婚了稳定下来,肖局长应该会让你锻炼两年。为了避嫌,他大概会安排你去其他直属局好好历练一番,当然,也有可能是部里。”
    余磊笑了,这一次他的眉眼完全舒展了开来,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眉开眼笑:“王汀,每次跟你说话的时候,我都坚定了我的选择,你的确是我最合适的合作伙伴。你放心,即使我从这个局里头调出去,咱们的合作关系依然不会改变。我想不到比你更加适合的人选了。肖局长一直都非常欣赏你的工作能力,希望手下能有几个实打实能做事的人。”
    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半晌才看了眼手机,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哎哟,玩电子宠物就是容易耗电,我得给手机充会儿电了。”
    她没有拿充电器,而是直接将数据线连在了电脑主机上,一边充电一边小声嘀咕:“别自动给我备份啊,不然其他人看到了要尴尬的。”
    余磊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盯着电脑轻声问:“蔡敏的电脑现在分给谁用了啊?”
    “应该是新来的同事吧。”王汀无所谓道,“等正式上班以后,我再过去清查一下吧。反正固定资产交接就得事事都盯着,不然没几天东西换了人都不清楚。”
    余磊的目光依然落在电脑屏幕上,继续问了下去:“蔡敏配个电脑有什么用啊?她都多少年没接过任何工作了。”
    王汀笑了笑:“该配置的还是要配置的,不然预算要下来干什么?想挪到其他地方去啊?再说了,我们蔡老师最爱在办公室电脑上下载歌曲听。”
    余磊微微笑了,感慨了一句:“占公家便宜的人,总是不该的。”
    “可不是么。”王汀自顾自地做着手上的事情,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谁家还没装个网路啊。非得蹭这点儿油水,她也不嫌来回麻烦。”
    一直到余磊告辞的时候,他依然未能从王汀口中听到一句关于蔡敏事件的肯定话。王汀的口风紧到让他都忍不住佩服的地步。可同时,她已经暗示了他,她究竟是怎样获得蔡敏微信聊天记录的了。这是一个示好,意味着王汀愿意跟他达成合作关系。
    临走的时候,余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王汀。这个容貌娟秀的女子正站着目送他离开,阳光打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她的容色仿佛透明了一般,可他却清楚,她的脸上必然挂着笑容。
    这就是王汀。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是这样。他被她吸引,却清楚地明白他绝对掌控不了这样的女人。
    余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今天值班领导是总局办公室主任,余磊以前的直属领导。大过年的,他自然要带点儿自家的土特产过去,联络一下感情。
    原本沉默在旁的固定资产们全都叽叽喳喳地开了口:“天啦!余磊想干什么?他发现王汀能跟我们说话了吗?”
    王小敏一边奇怪余磊的举动,一边又吃电子猫的醋,强烈要求:“王汀,我才是小敏,你最喜欢小敏宝宝了,对不对?”
    王汀安抚地拍了拍王小敏的脑袋,然后又安慰固定资产们:“别担心,以后咱们小心点儿就好了。”
    她直接拨打了周锡兵的电话,在王小敏“啊,你怎么这样快就原谅他了,起码得让他连着送三天花才行”的惊呼声中,电话接通了。
    周锡兵正忙着处理两个喝高了大打出手的堂兄弟之间的纠纷,看到王汀的来电,立刻示意林奇过来接手。不压着这对堂兄弟的话,他俩能在派出所里头继续上演全武行。尽管从接班之后,周锡兵就忙得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但看到王汀的来电,他还是兴奋得跟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畅快。看样子,他没做错,的确是应该给女友送花。王汀再独立再倔强,也是女人,她同样喜欢鲜花。
    周警官快步走进了值班室,想在一隅静谧的小天地中跟女友好好说两句话,再趁机道个歉。尽管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王汀生气的点儿究竟在哪里,但既然王汀都不高兴了,他主动道歉总该是没错的。
    门板合上了,周锡兵含情脉脉地喊着女友的名字,正琢磨着要怎样开场白才好。女友跟完全没有体会到他声音中的饱含深情一样,直接开了口:“余磊,余磊对我的手机非常感兴趣。他甚至做了我的指纹膜开了手机查看内容。”
    试探余磊,是王汀突发奇想。她之前一直怀疑是她在帮警方调查案件的时候露出了马脚,所以被犯罪分子给盯上了。但今天余磊特地到自己办公室逗留的时候,王汀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她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扳倒蔡敏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从利益冲突上讲,明面上,她是蔡敏倒台最大的获益对象。尽管这件事情裹挟在一系列的职工吃空饷事件当中,并不算多显眼。但只要有心人细细摸索,怀疑的目光还是会落在她身上。余磊很可能是无意间看到或者听到了她跟王小敏说话,所以才怀疑她的手机有什么问题。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初那两个小偷才会交替作案,将周锡兵引开才抢夺王小敏。
    “我告诉他,我的旧手机已经交给了手机大卖场。”王汀一边听着办公大楼跟她汇报余磊的行踪,一边轻声道,“如果他还不死心的话,应该会想办法弄到那只旧手机。”
    周锡兵的脸严肃了下来,立刻叮嘱王汀:“你小心一点,办公室的门反锁好了。明天等我过去接你,你再下班。这事儿我会盯着的,你别怕。”
    他想了想,愣是将自己的推断给咽了下去。联系两位小偷,而且是让小偷当着警察的面以身涉险犯案。这件事,并非余磊一个普通的副科级公务员能够轻易办到的。他的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人。
    还是别说了,王汀的情绪已经够紧张了。周锡兵艰难地吞咽了两口唾沫,硬生生地将话题给转开了:“那个,花,你喜欢吗?”
    “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做,挂了。”
    周锡兵想要挽救一下时,值班室的门被砸响了,林奇的声音听着有点儿慌乱:“周指,出事儿了,出人命案了。”
    逢年过节,是各个单位都要强调综治安全的时候。尤其对公安机关而言,就怕大过年的还出案子。然而这种事总是避无可避,越来忙乱的时候,越容易出事。周锡兵只是惊讶,打架斗殴都不稀罕,聚众赌博吸.毒的从大年三十到现在也抓过两起,可没想到竟然真出了人命案。
    案件比天大,即使周锡兵清楚自己应该赶紧多哄哄王汀,却不得不丢下一句:“有案子,回头我再跟你说。”
    他直接挂了电话,赶紧开了值班室的门,问林奇具体情况。
    林奇面色有点儿慌,声音甚至跟打哆嗦了一样。他垂着脑袋,咬紧了牙关才吐出话来:“是和平村小区外头的狗肉馆,老板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捅死了一个小孩。”
    周锡兵伸手套上了棉制服,继续追问:“怎么会不知情呢?小孩子再小也不是蚂蚁看不到啊。”
    林奇又跟挤牙膏似的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小孩被装在麻袋里头的,老板以为是狗。”
    周锡兵皱起了眉头,语气已经强硬了起来:“一口气说完,到底怎么回事?!”
    林奇破罐子破摔了,声音也提高了起来:“是黄进!他拿麻袋套了他儿子伪装成草狗,去狗肉馆骗了钱。”
    周锡兵的面色彻底变了,声音倒还平稳:“这是又吸上了?”
    林奇搓了把脸,咬牙切齿:“我就不该休这几天倒头的假。前面一直好好的,每次来我都给他尿检,都没问题的。他自己也想戒掉的,过来报到的时候手里都带着手工活,想多挣点儿钱,好让儿子将来上学用。这群王八羔子,肯定是趁着过年的时候又引着他,害了他。”
    在边上负责接电话的实习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自己有问题,意志不坚定。”
    周锡兵拍了拍林奇的肩膀,安慰道:“先不说这些,咱们先过去看看情况。”
    大年初四,街面上已经逐渐热闹起来。初五是传统的迎财神,商家正式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从正月初四开始,大家就陆续返回,准备夜里十二点燃放烟花爆竹,好为新一年的生意取个好彩头。
    和平区小区门口有一排店铺,狗肉馆算是其中开门较早的店铺,昨天就开始做生意了。大过年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家吃饭。
    周锡兵带着林奇还有小实习生一起到达狗肉馆门口时,周围已经站了一圈人,个个嘴巴里头都念叨着“造孽”。那个叫阳阳的小男孩仰头躺在地上,嘴里塞着的抹布还没有拿下,眼睛紧紧闭着,身上的衣服全是血跟泥浆。
    “没气了。”狗肉馆老板声音发着颤,似乎还带着哭音,高大的身子也瑟缩了下来。警察靠近他的时候,要不是周锡兵伸手扶了他一下,他就直接跪倒在地上了。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腔调,愈发哽咽起来,“我自首,我杀人了。我自首,杀人偿命,我不亏了这个小娃娃。”
    旁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开了口:“啊,这哪里能怪你的!那个粉.呆子说口袋里头装着是是乡下亲戚捞给他爹妈的草狗。你哪能想这么多。”
    今天上午吃过早饭不久,狗肉馆老板刚开了店门,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黄进提着个口袋来要卖狗,央求老板意思意思给几个钱。
    “一看他那样子就晓得是瘾头犯了。”一位五十来岁的阿姨站了出来帮已经连话都说不清爽的狗肉馆老板说话,“本来陈老板是要验货的。可当时我们家老太太从昨儿夜里头就睡不着,念叨着要吃清汤狗肉。我没办法,一早就过来催陈老板赶紧起锅给我做。粉.呆子来的时候,陈老板手上就没空下来验货,直接让他拿了钱走了。”
    陈老板急急忙忙地解释:“我哪里敢惹这种人啊。再说他家之前的确有亲戚送了条草狗过来,说是当成宠物养,陪他儿子玩。我没想那么多啊。我就想赶紧拿钱打发了他,别耽误了我做生意就好。”
    黄进送来的口袋一开始被陈老板随意丢在了门口,陈老板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结果他在外面清洗狗肉的时候,那个袋子里头的东西居然跳了起来,打翻了盆不说,还溅了陈老板一身脏水。
    旁边看到的人全都哄笑起来,纷纷打趣陈老板做了一辈子狗肉生意,终于要吃狗的亏了。
    陈老板一怒之下,直接提着把尖刀,捅进了袋子里。那装着的东西居然挣扎的更厉害了,陈老板怒火攻心,又连着捅了几刀,这才怒气冲冲地割开了袋子。然后他彻底傻眼了,旁边围观杀狗的食客们也发出了尖叫:“杀人了!”
    第105章 下雪天(十五)
    今年冬天特别冷,年前下的雪一直积在狗肉馆子旮旯角落中,到现在才完全被太阳晒化了,浆水横流,黑乎乎的一地狼狈。四五岁的孩子半个身子都被脏水给泡透了,原本红扑扑的小脸蛋此刻已经冻成了青白色,再没了一点儿活泛气。
    陈老板嘎着嗓子,声音微微发颤:“警察同志,我认罪。你们看完了的话,我给孩子换件干净衣服,送他走,下辈子让他投个好人家。我没敢破坏现场,一直都没动。”
    狗肉馆的服务员站在边上跟着抹眼泪,嘴里头念叨着:“这娃娃可怜噢。多好的一个小娃娃。”
    边上的人也跟着议论纷纷。老小区的居民们多半都互相认识,他们基本上都看过黄进的父母带着小孙子进进出出。孩子天真的笑容是照亮那个愁云惨淡的家庭的最明亮的一道光。
    现在,太阳还没有来得及升起,就这样早早陨落了。留给人们的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服务员被老板催促着,去店里头拿出了一件簇新的儿童羽绒服。他接过来,哆嗦着手,扯了两次拉链才划拉开,嘴唇嗫嚅着:“是好料子。本来我是给我姐姐家小孙子买的,他们明天过来看我。”他的声音哽咽了,没能再说下去,最后只含混念叨了一句,“先给这娃娃穿上吧。”
    旁边围观的众人发出了一阵唏嘘声,里头冒出了一个声音:“不管陈老板的事情。警察要抓也该抓那个粉.呆子,要不是他把自己儿子捆在麻袋里头还堵了嘴巴,陈老板怎么会当成草狗啊!这是当爹的要杀小孩,把人往刀口上送!”
    “对对对!”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人家机器开着,有人按着小孩的脑袋往里头送,出了事难不成还怪开机器的人?”
    林奇绷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黄进是他给自己定下来的帮扶对象,黄进家里他也跑过好些趟了。黄进的儿子贝贝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每次林奇拎了水果零食过去,他都不肯吃。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自尊心,他就是馋嘴也要脸呢。他说等爸爸挣了钱会买给他吃的。他在幼儿园布置的绘画作业本上把爸爸画成了超人,说爸爸是超人。
    实习生在边上小声分析着自己的推断:“黄进应该就是单纯地想要讹钱,他没想到狗肉馆的老板会不开袋子。反正他骗到钱就好了,人家也没办法再从他手上把钱抠出来。”
    跟个粉.呆子要钱,无异于痴人说梦。狗肉馆的老板即使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也只能自认倒霉,白白花了两百块钱。可是陈老板宁可多掏十倍甚至百倍的钱,也不愿意自己的刀子上沾了一个小孩子的血,这娃娃开过年来也才五岁不到啊!
    天气太冷了,鲜血的腥气都被冻住了,没能引来苍蝇。周围嗡鸣声冲击着陈老板的脑袋,老实了一辈子的狗肉馆主人可怜巴巴地看着警察,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周围群情激奋,众人都在扯着嗓子喊:“警察不能欺负老实人,要抓就抓那个粉.呆子。”
    吵嚷声不断,周锡兵跟林奇还有实习生小江不得不往后面退了一步,避免跟群众起正面冲突。叫骂声跟呵斥声交杂在一起,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林奇甚至不得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让他们都离远点儿,不要破坏了案子现场。
    按照惯例,群众报警都会拨打110,然后由接警台安排警力出现场处理案情。现在已经闹出了非正常死亡的人命案,派出所民警接不了,应该是刑警大队派人过来。不过他们派出所辖区内警民关系颇为融洽,群众相当信任派出所的民警。尤其是老城区这一块,大家有事都会直接打派出所的值班电话。他们出来前已经上报了刑警大队,现在得维护好现场,等刑警大队的人过来取证调查。
    “什么案子啊!就是粉.呆子杀人,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叫嚷声中,几个二三十岁的男人拖着黄进朝警察走来。
    黄进颧骨处的面皮蹭破了,血珠子还在往外头冒。他眼角印着大团淤青,眉弓处也破了皮,显然挨了一顿好揍。
    拖着他的人将他往警察面前一丢,领头的人咳了一声,一口浓痰重重地吐在了黄进脸上,鄙夷道:“这个人我们也不麻烦警察满世界找他了,我们给你从厕所里头拖出来了。呸!龌龊的粉.呆子,好好的地方好好的人,就被你这个畜生给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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