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头,“现在为什么不行?”
    “起码戒足三个月的烟……”
    “三月?”他笑着说,“我已经四个月没机会碰烟了。”
    又托着她的脖子将要吻下来,她偏过头去躲,他便吻到她耳朵上。索性将错就错,顺着耳后软骨轻轻吻下来,然后咬住她的耳垂。
    一阵战栗过后,她试图挡开他的手也没了半点力气。
    她闭着眼睛绝望又艰难的计算着:距离她离开中子实验室有一年了没有?今年没有跨过去,她始终觉得自己体表辐射变异细胞没有被完全代谢掉。
    谢择益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然后便不再动作。
    转而将她整个人圈坐在他怀里,将她用力抱了抱,脸颊紧紧贴在她头顶。
    尔后抱着她头朝床头一齐倒在枕头上。倒下去时她惊恐的闭上眼,倒下去后却发现下头还有谢择益的胳膊与大腿垫着。不得不说,谢择益的怀抱实在是个极度舒服的地方,就这么被他揉进怀里,仿佛能把全世界的不安全都阻挡在这个怀抱以外。
    她好像誓不会被温水煮青蛙,却不知什么时候起,便被这个男人的一点一滴滴、润物细无声的入侵到她的每一个极为脆弱敏|感的神经末梢。
    她正感慨万千时,便听得这罪魁祸首贴着她的头发、似乎极为懊丧的叹口气。
    他的那个东西正贴着她的腿,被她撩拨起来的火气仍还没消。她将手伸出来将他抱着,心虚又愧疚的发问,“谢先生,要不……我用手?”
    “……”谢择益被她闹得有些哭笑不得,沉默无言一阵,抓着她冰凉的手塞回他怀里暖着,“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
    她贴在他胸口小声说:“对不起。”
    他在她头顶吻了一下,轻声说,“怎会怪你。是我……险些没忍住。”
    两人安静的相拥着躺在床上。
    她脑袋贴着他的脖子安静的听了会儿楼下的电车声与头顶的呼吸声,突然如梦方醒想起一件事。
    他说他四个月没机会碰烟时,她便隐约记得看过纪录片:许多国家逼涉嫌间谍罪的招供,有一条最可怕的叫作“不带外伤”——顾名思义,逼供招数导致的伤全在皮下组织以内:内脏器官、血液、神经系统,等等。
    她想起他到家时的累极,以及躺在浴缸替他脱掉外套时,视线所及的肌肤与四肢,完好健全光洁,便没由来的心一阵抽痛。
    便又小声喊:“谢先生?”
    “怎么了谢太太。”
    “你……”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这四个月,他们给你吃饱穿暖了么?为难你没有?”
    头顶上沉默了一阵,她听见谢择益轻描淡写的说:“怎么会。不知你先生在英军里人缘口碑出奇好?最初在英属东南亚,尤其没人敢为难。”
    “嗯。”
    见她不大信的样子,他又说,“不止没瘦,还成功增重半斤。”
    “伙食很好的样子嘛。”
    “只一点,他们不怎么允许我睡觉。”
    她心一揪,在他怀里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她想起电影里看过的画面:人质被绑在一张电椅上,一旦身体活动迟缓下来即视作进入睡眠,便会立刻被低压电流激醒;或是长时间空无一人、高强度白光照射及绝对隔音的零分贝环境——她想象力匮乏,所能想到的许多人质就是这么精神崩溃的。
    他神情里的阴影转瞬即逝,又笑着说:“他们请来几十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轮换着使你先生几十天接连夜不能寐。”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听得她气得抬脚踢他,“你当是去做了个大保健吗?”
    他轻轻松松将她小腿夹住,有点好奇的问,“大保健是什么?”
    她抽了几次,都没将脚丫子抽出来;气呼呼的说:“就是你讲的几十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让你夜不能寐!”
    谢择益轻笑一声,“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还有condom,嗯?”
    她有点口吃,“书、书上看来的。”
    “谢太太看的书真多,”他松开她的小腿,将她抱起来一些。两人在枕上额头靠着额头的说话,谢择益又说,“还看了些什么?”
    她心想默默的想:我学了这么多年的生物,了解的生理卫生知识多到吓死你。
    可她忘了自己实战经验少到可怜。
    “所以请不要担心。谢先生一切功能正常,并健全好用。”
    他话音一落,她脸色可察觉的立刻烧到耳根。
    谢择益看着可爱,没忍住轻吻一下她的鼻尖,旋即一本正经、又慢悠悠的故意笑着说道,“以后还长。一切都留给谢太太一项一项的慢慢试,不急。”
    ☆、〇四六  光之七
    两人头靠枕头慢悠悠说会儿话,不多时她便在谢择益怀里睡得极熟。嘴吮着拇指,睡容极度安详。
    他突然愣住。
    人生曾有一个时期,他时常做梦。
    那时从英国返港,笃信佛教的父亲请人替他算卦。人人均得上上签,独给他四字“孤独终老”。
    谢鸿当即如遭棒喝。
    他本不信这个,后来却不知为何时常梦见自己第一次见到爱人的画面。
    那时他已经垂垂老矣,艰难推动轮椅走进育婴室。
    她似乎是个早产儿,比周围婴孩都要小,全身发红,宛如熟透。
    器官尚未发育完全便离开母体,照说她应当会觉得痛苦才是。可梦中他分明看见她在笑,满足的吮吸着自己的拇指。
    这该是如何顽强的生命,如此渺小而脆弱,任何人不费任何力气便能将她了结于此。可那笑容里总有点别的东西,似乎将要凭一己之力撼天动地。
    至少他是被震住了。
    他立在那里,用尽所有力气祝她健康长命。
    她的生命还没开始,而他已时日无多。
    也许那时他已是孤魂野鬼,终身未曾有过婚配对象。毕生无所怨怼,唯一所求便是临终前来见她,仅此一面。
    也不知是机缘巧合,阴错阳差,多年以前他出现在她窗前,听见她唱一首十分古怪的歌。
    他一直想问一问她下一句是什么,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后来便也忘了。
    如今想起来也不急了。
    倘使真的有耐心一辈子都等下去,那便日后慢慢再问又何妨。
    他很困。第一次同她躺在一张床上,哪知怎么都很难再入睡。窗外天已发白,怀中人睡梦中肚子叫嚣起来,人却还没醒。
    谢择益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十余小时不曾进食。
    每日黎明烤制面包的咖啡馆,此刻第一锅面包出炉,方圆一里内即刻拉响香气警报,他记得她爱吃。
    轻轻将她塞进被子里盖好,起身出门时,突然见到留声机上放着一碗黄白相间不明物,上面搁着一双筷子。
    他尝两口,端起来搁进厨房里放下。
    窗台上,骨瓷碟里清水养的水生植物也蔫作一团。
    谢择益于是笑了。折返回房换穿上外套,在她熟睡脸上落下一吻,出门买早餐与花。
    ——
    她醒来时,外面已经十分热闹。
    一个温柔明快的女声催促道:“你快,快去叫她起来将衣服穿好!”
    另一个爽朗女声轻声发问:“你哥哥不是说,叫她多睡一会儿么,别去吵她?”
    这一个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葛太太都到楼下了,再不去叫,难不成真的让她见着linzy从我哥床上起来?”
    另一个说:“他们不都已经结婚?再说!你怎知道她一定在你哥哥床上?”
    “你傻呀!葛太那般火眼金睛,方才那皇家海军的切尔斯劳顿送你来时给葛太撞见,她说什么来着!不说你‘你两孩子将来比弥雅丫头好看。唯一可惜小孩没长大,这么英俊的父亲先秃了’。”
    “谁要同那个英国人交往了?”真真气不打一处来。
    正说着,弥雅突然慌道,“哎呀,怎么电梯就上来了?你倒是快点儿去叫她起床,我去将葛太再拦一会儿!”
    外头两个姑娘光着脚一通乱跑,叮叮咚咚的,卧室门开一条缝。
    她迷迷蒙蒙刚支起身子。
    “你还真的,真在这间屋子里!”真真哎呀一声将眼睛捂住,“快将衣服穿好!”
    真真接连几周作这里常客,趁她没全醒来,轻车熟路去隔壁取了一条白色长裙拿进来替她换上。
    两人在昏暗屋里一阵捣鼓,总算给她换好衣服。真真手里拿着三颗纽扣不翼而飞的衬衫惊叹道:“这么不绅士?!”
    楚望心情复杂,百口莫辩。
    外头已经传来说话声。
    葛太太道:“楚望醒了没?醒了,叫她来将早餐吃过,便同我一道回葛公馆去。”
    弥雅赔笑道:“这么急做什么?”
    谢择益也问道:“立刻就回去?”
    葛太太声音提高两度,“不然呢?与你接着在这里出双入对?”
    弥雅道:“现在大小报纸都说着linzy同我家婚事,出双入对,也名正言顺,谁敢讲闲话?”
    葛太哼笑一声:“有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
    弥雅噤声。
    她又问谢择益:“我叫你照顾她,电报上都怎么说的?”
    “葛太说了,少根头发拿我是问。”谢择益恭谨。
    “你就这么将她照顾进医院里头去的?”葛太太在楼下时已为这事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如今想起仍旧气不打一处来,“这事没完,我们从长计议,慢慢再同你算账。”
    “是我不该,听葛太发落。”谢择益笑道。
    楚望已将衣服穿妥当,与真真拉手从房里出去,正见着葛太一口郁气抒尽,指着谢择益数落,“我姑娘跟你结婚是为了搭救你,否则我这关都过不去。你父子两就真当是明媒正娶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算个什么东西!”
    谢择益人高马大立在厨房,认真听从发落,并微笑着悉数接受:“葛太教训的是。”
    弥雅眼尖,站在葛太背后,最先见到真真与楚望走了出来。一望见楚望,突然大惊失色,指指自己的脖子,向两人打着哑语直说道:“scarve给她!scar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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