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莲教掉头打蜀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徐延的耳朵里。
    早先他让徐斯临与蜀王联系,建立了合作关系,在金钱和人脉上都支持了蜀王,意图助蜀王谋权篡位,保徐家荣华富贵。
    白莲教进攻大明,于他们来说是正中下怀,鹬蚌相争,他们这渔翁就可得利。到时候大明一堆伤病残将,自然无法对抗他们的十万大军,紫禁城中的那张髹金龙椅,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可谁想到那孟歌行竟不按常理出牌,出人意料地掉头进攻他们,蜀王一时毫无准备,自然兵荒马乱。
    他已是得罪了朱瑞,与蜀王一条绳上的蚂蚱,蜀王若是战败,那徐家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如今白莲教大军大约有十三、四万人,而蜀王的十万人马大都是新兵,必然是敌不过的。他得想个办法帮助蜀王。
    放眼满朝,如今还有可能帮上他的,就只剩下一位——英国公。英国公在西北有三万人马,人强马壮,原是为了防鞑靼进攻的,只要他肯撤回来帮助蜀王,那他们战胜孟歌行的希望便大增。
    当年他以天将异兆一事害死了顾少恒一家,为的就是切断顾少恒与英国公女儿苏妙仪定下的亲事。只可惜儿子一直不同意,那件婚事便也搁下。眼下局势迫在眉睫,那一步棋是势在必行。
    不过他如今已被剥夺了首辅之位,英国公却是未必见得愿意。
    徐延想了想,叫来亲信吩咐了两句,叮嘱道:“先不要叫公子知道,办得越快越好。”
    ……
    又过了几日,青辰在府中呆得烦闷,又没有宋越的消息,便出了门。漫无目的地逛了会,她想起好些日子没见到顾少恒了,于是去了陆家的族学。
    陆家族学门外不远处,青辰才走到巷子口,就见到有个女子正在与顾少恒说话。
    那女子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杏眼睁得圆圆的,看着活泼而有朝气。
    青辰对她有印象。顾少恒行冠礼那日,她在顾府见过她的,好像是英国公苏家的女儿,顾少恒指腹为婚的表妹。
    上次见面的时候,这姑娘正缠着她的表哥陪她玩,一副天不管地不管,只要她表哥的模样,很是可爱。
    青辰正要避开,二人的对话声却是传到耳边。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如今你我之间已经没有婚约,莫要与我这罪臣之子纠缠不清,耽误了你。走吧,你我今生……总归是有缘无份。”顾少恒的声音。
    那女子却是急道:“当年定了婚约,自然是一辈子生效的。我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你都是我的未婚夫婿。我苏妙仪的夫君此生就只你一个,旁的我都不认!”
    “……人间事,岂是你我能说了算的。”落寞的一声,听得青辰为他心疼。
    后来,青辰没有再听,到一旁等着去了。没过多久,那姑娘也走了,走的时候以袖子拂着眼角,像是哭了。
    顾少恒走过来,正好看到青辰,有些意外,“你来了。”
    青辰点点头,“方才正巧听到你们说话。”
    他淡淡一笑,“她是我的表妹,叫苏妙仪,年纪还小。早年两家为我们定下了婚约,只是现在你也知道,我都这样了……”
    “看的出来,她喜欢你。”
    他苦笑一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喜欢又如何,我如今只是个教书先生,到底是高攀不起了。不说这些了……我听陆大人说你救了宋老师,老师他还好吗?”
    青辰的眼睛黯了黯,“我与他分开了,如今也不知道他下落如何。他说过会联系我的,只是好多天过去了,也没等到他的消息。”
    “老师他为国为民做了这么多事,若老天有眼,当让他有好报。”
    青辰嗯了一声,“我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心里烦闷,咱们随便说会话吧。”
    “好。”顾少恒笑了一下,“有什么不开心,尽管跟我说,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便在青辰与顾少恒边走边聊时,苏妙仪的马车却是在一条小道里被人拦下了。
    她原是坐在马车里哭,因知道与顾少恒不太可能而伤心不已。没想到马车被人拦下,几个蒙面的男子不由分说地拉扯她下车,给她头上套了黑色头套,又将她手脚捆了起来,掳走了。
    ……
    当夜,徐延便把儿子徐斯临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徐斯临乍听苏妙仪已被父亲捉回府,心里很是抗拒,俊逸的眉目透出犹疑冷漠之色,甚至有些生气,“父亲行此事,如何倒不先与我商量。”
    “形势紧迫,来不及与你细说。”徐延道,“与英国公府的婚事,我原也催过你几回,你总也不放在心上。如今蜀王被白莲教大军围剿,以他新招募那十万人马,必是对抗不了。英国公在西北有三万人马,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如今瓦剌已被蓝叹击退到百里之外,那三万人马若能加入蜀王,我们便可以出其不意,反败为胜。”
    话音落,屋内一时沉默,灯盏上的烛火“啪”一声,烧了个灯花。
    徐斯临皱着眉头,看着父亲满头斑白的发不说话。
    徐延又道:“儿子,你应该很清楚。如今咱们徐家与蜀王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若是败了,皇帝必不会放过我们。造反之罪,势必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徐家的生死存亡,如今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不用父亲多说,徐斯临自然是很清楚眼前徐家的处境。
    只是他心里,放不下那个人。
    他这几年拼命往上走,把权势握到自己的手里,为的都是让自己更有自信站到她面前,更有自信去与宋越争夺她,然后娶她为妻,与她白头偕老。
    他一点也不想娶别人,可是如今徐家蒙难,父亲说的没错,他们若不与英国公府联姻,那么徐家就会大难临头。
    他的心里很挣扎,喜欢的人不能娶,娶的人自己不喜欢,虽是身为大明第一权贵之子,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宿命的无奈。世间人,也许大抵都如此,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与青辰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为她心动为她忐忑的情绪,那些思念,那些躁动的青春,终是要被埋入成长的棺木。
    徐斯临没有说话,站了起来,径直推门而去。
    徐延看着儿子孤寞的背影,也不再追问。父子俩间早有默契,儿子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随后,他提笔给英国公写了封信,说是苏妙仪已失身于自己的儿子。
    然后他又蜀王写了封信,将这好事告诉了蜀王,让他安心作战。英国公的三万人马,很快就会助他一臂之力。
    ……
    徐斯临回到了屋里,命人端来酒,也不将酒倒入杯里,拎着壶就对着壶嘴喝。
    烛火簇簇地燃烧着,倒映在他的眼里,窗外几枝疏影,慢摇秋风。
    酒顺着他的嘴角滑下来,打湿了胸口上的衣襟,仿佛是心里,也下起了雨。
    他大口大口地灌自己,喝得很急,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心中却是越来越沉,佛是沉到了无边的黑夜,沉到了无尽的深海。
    醉意朦胧时,人最是孤独寂寞。
    他头昏脑胀地离了屋,去找明湘,一路上脚下仿佛是踩了棉花,轻飘飘的。
    明湘早都睡下了,半夜被他弄醒,匆匆披了衣服去开门。门一开,他的半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倒进来。
    她看了心疼,忙上前去扶他,吃力地将他搀上了床。
    “怎么今夜喝了这么多酒。”她轻声问。
    他却是闭着眼睛喘着粗气,不知听没听见,没有回答。
    明湘为他倒了杯水,扶起他的头要喂他水喝,他也没有丝毫反应。她叹了口气,正要把杯子放回去,他却是一下拉住了她,把她往床上带。
    她猝不及防,手中的杯子脱了手,摔到地上,碎了。
    他把她压到身下,嘴上含糊地喊着什么,剥掉了她的衣裳……
    明湘的心怦怦直跳,自两年前差点与他发生关系后,她再未与他如此亲密过。这几年来,他对她很好,她对他的好感也是与日俱增。
    徐斯临要突破最后一层束缚时,明湘没有挣扎,顺从地闭上了眼。
    此后一夜缠绵。
    ……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却是发现身边才与她发生了关系的男人不见了,她的心里一阵惆怅。
    下了床,她在桌上看到了一封信,拆开来,是他的字迹。
    那是一纸休书:
    徐家一劫,此次若未能渡过,你便拿着这休书走吧。
    明湘看着信,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过了几天,徐府大婚。
    热闹的宴席铺了满府,戏子的软语浓情四处回荡,乍一看,倒不像身处乱世,好一派富贵风流。徐斯临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又喝了很多酒,先是与来贺喜的人喝,后来又躲到角落里,自己端着酒独饮。
    到了洞房花烛的时辰,他已是喝得烂醉如泥,脑子里却压根没有新妇,全都是青辰的影子。
    与她在翰林院的课堂对辩,与她一起策马闯城门,与她打雪仗,新年夜里为她救小猫……种种回忆,皆不堪细忆。
    后来徐延终是让人将他扶到了新房。
    房门推开,他手里拎的酒壶霎时落地,啪一声碎了。
    只因婚房里,身着大红喜服的苏妙仪,上吊自尽了。
    第174章
    徐斯临整个人都愣住了,醉醺醺的脑袋马上就清醒了过来。
    他忙上前去看,手忙脚乱地踩了凳子,想要把人赶紧放下来,哪知脑袋虽然清醒了,身子却不听使唤。扶他过来的丫鬟忙去搀他软泥一般的身子,把公子弄上喜床后,又费尽地把苏妙仪从上吊的麻绳上弄下来。
    徐斯临浑身无力地坐在床上看着,丫鬟们伸手一探新娘子的脉搏,颤抖道:“死,死了。”
    丫鬟们很快去通知了徐延,徐延到了婚房,立刻命人关上房门。看到地上的尸首后,他也无暇多顾,只是跨过她,走到床边安慰儿子,“人有旦夕祸福,她既选择了死路,也怨不得谁。我徐家娶她为妻,本是要让她过上最好的日子,奈何她不愿,你我也没有办法。你莫要自责。”
    徐斯临怔怔地坐在床上,整个人麻木了一般。父亲的话到了耳边,却是激不起他心中任何波澜。如此鲜活的一条命,到底是因为他,说没就没了。他就知道这段婚姻必然是会不幸的,他已经做好了不幸的准备,却没预料到是如此糟糕的结果。
    天意弄人。
    见儿子已是失神落魄,徐延只镇定地吩咐两个丫鬟:“新娘子死的消息,谁也不能透露出去。若是敢说出去,我就要你们全家的命。”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下了跪,叩首应诺。
    徐延便又回头对儿子道:“只要英国公府不知道这个消息,便会很快发兵援助蜀王。过些日子,等战局已定,就说她是意外病死了,再给送回去……几天后回门,我会想个由头推了,尸体就搁在府里,先不下葬。儿子,你不是不想娶这苏妙仪吗,她死了,你该开心才是。”
    徐斯临一直不说话,酒意、惊愕、愧疚一股脑涌上来,把他的心搅得天翻地覆,乱七八糟。两个丫鬟则是忍不住腹诽,如此夏末初秋的北京,天还有些热,尸体就这么搁着不下葬,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烂了……
    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姑娘,倒真是可怜……
    ……
    而此时此刻的明湘,正在床上辗转难眠。蜡烛滴了满灯盏,她的眼泪也掉了一枕头。
    到底是几天前才发生了实质的关系,做了夫妻,不出几日就要看着他娶别的女子为正妻,任谁都会心痛的吧。
    她原是不该属于这府里的,阴差阳错,先让她遭受了失身,又遇上了一个对她好而她也喜欢的人。仇人与恩爱之人竟是父子,也不知老天到底为何要如此作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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