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子殿下……”张丛说着,狠狠地磕了下头,“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
    “此图案乃是用羊血所绘,皇上的小名中有一‘羔’字……”张丛越说着,整个人已是越发哆嗦,后半句几不成声。
    朱瑞盯着他的脑瓜顶,幽幽道:“你的意思是说,那羊血,是朕的血?天意要以朕之血让太子取代朕,成为这普天之下的主人?”
    张丛只是狠狠地磕头,“臣不敢,臣只依天象异动及图案所绘而言,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朕倒要看看,谁敢取朕的血!”
    詹事府。
    锦衣卫副指挥使黄瑜来了,到了青辰的号房门口,倚在门边叩了叩门。
    青辰见了微微一愣,忙搁下笔站起来行礼,“见过黄大人。”
    黄瑜看着眼前绯袍加身的俊秀青年,嘴角微微一弯,“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你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穿着一身补子都没有的青袍,坐在马上。”两个多月过去,沈庶常就已晋升为正四品的沈大人了。不过看着还是那么温煦平和,淡淡玉面,目清如水。
    关于她的传闻他近日听了不少,在年轻的官员们里,她倒是成了受人热议和追捧的人物了。
    想当初,他与陆慎云二十出头,一前一后拿下了武状元,那两人也是朝中的一道风景,惹不少宫女芳心暗许的。
    “不知黄大人来找下官,所为何事?”青辰说着,比了个手势,“大人请进来坐吧。”
    “不坐了。请你去趟镇抚司。”
    “……”青辰微微一愣。
    看她的模样,黄瑜不由笑了下,解释道:“别紧张,不是你犯了事,是我那陆大人,有些话与你说。这不,让我这闲人亲自来请你了。”
    “……劳烦大人了。”
    “不烦。再说该说这话的,也不是你。走吧。”
    到了镇抚司,黄瑜将青辰带到陆慎云的屋子前,叩了叩门,然后就走了。
    不一会儿,屋里便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进来。”
    这般情景,倒有些像几个月前,宋越带她来救明湘的时候。
    青辰推门进了屋,见礼道:“陆大人。不知大人寻下官来是……”
    陆慎云看了看她,只道:“坐吧。”
    于公,他把她叫来,是想问问那日徐府的情况。于私,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般单独与她说话了。
    几个月前,她救了他的命,老天以浓墨重彩画上了他与她之间的缘分,得让人误以为那足以定下一切。可在那之后,老天好像是忘了续上这一段缘,他们命运的轨迹再没有其他的交集,连见面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让他不禁常常思考,这一段缘分,究竟是深刻,还是浅薄。
    待青辰坐下后,陆慎云问:“想喝什么茶?”
    “……大人不必客气,下官不渴。”
    “那我帮你决定吧。”他说着,自顾走到壁柜前,取了茶叶搁进小壶里,又捧着茶壶走回。高挑的身影就这么来回在她面前踱了两遍。
    泡好茶后,他往她身前的茶杯里倒了茶,比了个手势,“喝吧。”
    青辰也不再推辞,只点点头,“多谢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寻下官来,是……”
    “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冷不丁地,他就这样问出口。窗子透进来雪光,淡淡笼在他的脸上,俊逸的眉眼依然透着凉意,却是有三分温柔。
    连陆慎云自己都陌生的温柔。
    “不变。”他又道,“一直都不变的。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就告诉我。”
    “陆大人。”见他已有些不像往日的他,青辰终是忍不住打断道,“我是个男人。大人你也是。”
    “那又如何。”他看着她,低声道。
    “那便代表着,将来有一天你我终会娶妻生子,各有各的生活。你我不可能在一起。”青辰回望他,“况且,我并不喜欢你。谢谢大人的好意和喜欢,可恕我……无法接受。”
    屋内一时变得很安静。
    “大人,对不起。”
    陆慎云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时,有锦衣卫匆匆来报,关于那羊血绘的图案,有人来自首了。自首的人,是宁远侯府的管家。
    第102章
    这一句话,让沈青辰和陆慎云都愣了一下。
    陆慎云挥挥手,让那人退下了,然后看着青辰道:“我得去见皇上了。皇上已召了钦天监的张大人进宫,想必与此事有关。现在宁远侯府的管家来投案自首,这案子牵涉到了宁远侯府,就更复杂了。”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我知道你与顾少恒素来交好,此事你若想跟他说点什么,就说我会尽量让那管家说真话的……锦衣卫的职责。”
    他的声音淡淡的,话说得有条不紊,冷峻的面容一如往常,倒是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对于青辰的拒绝,他就像是自身子里长出了一层茧,谨慎而严密地裹住了自己,不让她那些伤人的话破茧而入。
    而其中的撕裂、流血、痛,统统被掩藏了起来,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
    说完话,陆慎云往门边比了个手势,“你先走吧。”
    青辰点了点头,颔首道:“陆大人,告辞。”
    才跨出了门槛,青辰便听到陆慎云的声音传来,“欠你的命,我会还给你。”
    廊外,细碎的雪花轻轻飘着。这一声听着却是让人有些恍惚。青辰顿了一下。
    只是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那血图和顾少恒,顾不上去想这句话,于是只轻轻挥了下袖,便继续往前走。
    身后,陆慎云立在门边,静静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夹杂雪花的冷风吹起了他的袍角。
    青辰回到詹事府,才把手放在炉子上烤了会儿,脑子里关于顾家的事还没想清楚,太子身边的内侍便顶着雪来了。
    “沈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太子殿下正着急找您呢。这慈庆宫都要翻遍了。”那人往四下看了下,小声道,“宫里出大事了。”
    果然是如她所想,那副图案牵扯到了太子。青辰点点头,“我这便过去。劳烦公公同我一路,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内侍与青辰说了乾清宫的情况。宫里本就人多口杂,再加上天子震怒,里面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东宫。
    青辰到了朱祤洛的书房,只见少年储君裹着层薄被,正蜷缩地坐在书案后,似有些发抖。他的头低垂着,神情有些木然,俊逸的眉眼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见青辰来了,他霍然睁大了眼睛,乌黑的瞳孔中总算是多了抹亮色,“沈师傅,你终于来了。”
    青辰拂了下身上的雪,忙走过去看他,“殿下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他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沈师傅,我冷。”
    殿里本就烧着地龙,屋里又升了炉子,青辰方才刚一进来的时候,还感到有些热。朱祤洛年纪轻轻的,身子应该比她好,上次他在殿外久久地眺望陈皇后的坤宁宫时,正是三九天,他也只着了一身冬袍。
    今日竟裹成这样蜷缩着叫冷。
    这孩子大约是吓到了,冷的感觉是打心里来的。
    “沈师傅方才去了哪里?”他看着她,问。
    “锦衣卫陆大人让我去了趟镇抚司,想寻我问些情况。”
    “宫里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听说了……殿下别怕。”青辰安慰道,“殿下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父子关系总不是那么容易离间的。臣也会为殿下想办法的。”
    “他们说,从来没见父皇发这么大的火。”朱祤洛的唇有些哆嗦,一双眼睛很是无助地看着青辰,“父皇还吩咐了,让老师们今日不必到文华殿为我讲学了……”
    青辰的睫毛微微一眨。看来形势比她想的还要严峻一些。
    身为天子,对于旁人觊觎他的皇位,眼里果然是容不得半粒沙子。更何况,朱瑞又是个那么爱面子的人。
    “那个什么图案,我不知道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他怔怔道,“只凭空生出来的东西,有一个‘太’字罢了,怎的就……”
    “沈师傅,近些日子父皇对我很好,我一点也不想让他生气。那般大逆无道的事,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母后不在了,我只想让父皇记得我,夸奖我,就再不敢有其他心思了。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朱祤洛的母亲已经过世了,身后没有个撑腰的人,眼下的他已是六神无主。看着他失神的眼,青辰轻轻蹙了蹙眉头。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可只要他身在帝王家,只要他还坐在太子的位置上,这样的灾祸就不会少。
    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青辰继续道:“殿下,我们先把事情的始末理一理。找到了这一切的源头,我们才好应对。好吗?”
    他点了点头。
    “方才臣在镇抚司的时候,恰有宁远侯府的管家来自首,说那血图是他做的。”青辰在朱祤洛埋下的头下去寻他的眼睛,“殿下与宁远侯顾汝,可有什么关系?”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一直想不透这个问题,既然这件事明摆着针对的是朱祤洛,为什么顾家的人也会卷进来。
    “顾家的管家……自首?”朱祤洛忽地抬起头来,稚气的脸上一时变得有些凝重。
    青辰皱了皱眉,“殿下与顾家,有渊源?”
    “母后与顾汝,是远房亲戚……但是两家来往并不多的。我听母后说,皇爷爷当年极为痛恨外戚专权,千挑万选才选了并非权贵出身的母后,在母后入宫后,两家为了避嫌也极少来往。”
    青辰听明白了。原来朱祤洛不是没有权贵世家的外戚,而是这一层外戚的关系并不算近,且顾府一直很谨慎,鲜少与尚年幼的朱祤洛来往。
    “沈师傅,你说那顾家的管家为何要那么做?”朱祤洛担忧道。
    顾家的管家便代表了顾老爷。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分明是有人利用顾府与东宫的关系,刻意制造的一场阴谋。
    他们先是用一封奏疏点燃了朱瑞的怒火,再捏造一桩“太子要取代当今皇帝”的天意,制造舆论的压力。如果要顺应天意,朱瑞就应该让位,否则就是逆天而为。现在顾府的管家又向锦衣卫自首,势必会招供其背后指使是顾少恒的父亲顾汝,而顾家是太子的外戚……
    这是要陷害顾家联合太子一起逼宫啊!
    第103章
    了解清楚了情况,青辰便向朱祤洛请辞。
    朱祤洛本就已是又急又怕,一听她要走,如无助的雏鸟般着急道:“沈师傅要去哪里?”
    “去找我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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