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愿望面前,他突然发现,他以为自己对赵芃那份感情,其实并不是他以为那么坚定。
    他总希望有一个两全的办法,总希望平衡着爱人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却又发现,这世上总是两难。
    他不知道对错。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想不顾一切救下秦芃,可是心里总有那么点东西,在阻碍着他,他绳趋尺步,不敢造次;他想就这样,像一个合格的摄政王一样,像一个卫衍、柳书彦一样,就让秦芃就这样走,让她换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可是又觉是如此巨大的屈辱。
    一个国家的天下太平,却要让一个女子来换。
    赵钰当年的话历历在目。
    他护不住她,七年前护不住,七年后,也护不住。
    不是他不够强,而是他做不到像赵钰一样不顾一切。
    家国天下,最基本的善良和原则。爱情或许伟大,可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总有他走不去的坎。
    那些比生命更重,比爱情更重,那是刻在他骨子里,不可逾越的底线。
    他永远无法让两国战士为了自己的私情厮杀,也做不到为了自己的感情去割让一国最终要的防线。
    他挣扎着,无法言语。秦芃看出来,她靠在赵钰身上,拍了拍赵钰的手,平静道:“给我解药吧,我这样站着,累。”
    秦芃的态度赵钰是明白的,如今她必然是要跟他走的。
    赵钰也不多说,给了秦芃一粒药丸,她服用下去后,感觉身体慢慢有了力气。她直起身来,不再依靠着赵钰,往前走了几步。
    秦书淮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她。
    姑娘神色平和,温柔平静。
    她抬手,将发丝挽在耳后,整理了仪容,然后抬头看他。
    “我想过了,书淮。”她温柔平静,秦书淮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等她的宣判。
    这一刻,他决定什么都不想,他就当她一把剑,一切都听她的。
    如果她要留,他就不顾一切让她留。
    如果她要走,他也愿意,放她走。
    秦芃笑了笑,亮着眼看他:“南齐农耕,北燕擅牧,北燕常年粮草不足,故而多战。昔年成德公主曾去北燕,换十年平安。我身为长公主,受百姓供养,自当护一方百姓。”
    “妾身无能于朝堂谋百姓福祉,亦不能战场护家国平安,蒲柳之姿,能入北帝之眼,为国民尽微薄之力,是妾身之幸。”
    秦书淮没说话,他站在人群中,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周边刀剑指向他,他提着剑,静静看着与他隔着人群相望的人。
    “书淮,”赵钰从旁拿过伞,撑在秦芃头上,秦芃看着秦书淮,仿佛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她长了口,温和出声:“我走了。”
    他说不出话来,他捏紧了手里的剑,雨丝很细很轻,砸在他身上,却仿佛是针一样,扎在人皮肉之中
    他那么想开口留住他,可是当他想起边境那些年的战火;想起那些士兵坐在火堆前和他说,将军,什么时候燕南十六州能回来,我们日子就好过很多;想起他八岁为质前往北燕前一天,他母亲身着皇后黑色绣凤华衣,弯腰看他。
    她的目光柔和又明亮,她说:“我儿,此番前去,你归来时,怕已是无家。”
    “可是无妨,你身为太子,自当以国为家。”
    他说不出口。
    而那姑娘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意,弯着的眉眼里,全是笑意。
    “书淮,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如今的模样。”
    “我不需要一个只有爱情的灵魂,我也不需要你对我的爱凌驾于你自己。”
    “不管我归来,或是不归来。”
    秦芃抬手按在自己的心上,神色温柔:“我都会记得。”
    会记得什么,她没有说出来。
    可是她和秦书淮却都明白。
    她会记得自己爱过这个人,最记得他给过她最美好的年华,最好看的模样。
    秦书淮微微颤抖,强撑着自己,一言不发。
    秦芃优雅转身,沉下神色,面色平淡道:“北帝,启程吧。”
    赵钰垂下眼眸,抬手握住她的手,随她转身。
    她挺直腰背,面色平静从容,高贵又优雅。
    告别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她的情绪永远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像他们一样,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
    等他们走远了,所有人这才放下刀剑。
    卫衍走在秦书淮身前,单膝跪下,平静道:“臣卫衍,知罪。”
    柳书彦也走过来,跟着卫衍共同跪下,艰难道:“臣,柳书彦,知罪。”
    说罢,周边人纷纷跪下,将秦书淮围绕在中间。
    秦书淮提着剑,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滴血,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艰难笑开。
    “你们有什么罪呢?”
    他没有半分怪罪,慢慢道:“齐国正是因为有你们,才能走到今日。”
    “你们无罪。有罪的是我,”他抬起手,艰难出声:“是我,秦书淮。”
    “于国,我心怀私心,不公不智;于家,我软弱无能,护不住妻子安危。”
    “你们没错,”秦书淮沙哑出声:“你们没错。”
    错在于他。
    他转过身去,慢慢走向河边。
    江春站在穿上,看见秦书淮提着剑一步一步走来。
    他如秦芃一样,将腰背挺得笔直,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颤抖。
    所有人看着他的背影,都不难看出那一丝遮掩不住的绝望和悲怆。
    柳书彦静静看着他,许久后,慢慢道:“七年前,我在姜府见他,便是这样。”
    七年后,护不住的,终究护不住。
    秦书淮站上船,连夜回了宣京。
    到达京城时,赵一已经从北方领了兵来,将宣京重重围困。
    赵一看见秦书淮时,他微微一愣,下意识问:“公主呢?”
    江春站在后面,拼命给赵一使眼色。
    秦书淮听到这个词,他许久没回过神来,似乎在想什么。
    赵一也明白了江春的意思,赶紧伸出手,岔开了话题:“王爷,下车吧。”
    秦书淮慢慢看向赵一。
    “她不回来了。”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慢。
    他说着,就这赵一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
    他肩头似乎承担着无数重担,明明整个人站得笔直,明明已经那么努力站在这世间。
    可所有人却仍旧觉得,仿佛一滴雨滴坠落,都足以让这个人,骤然崩溃。
    第一百零六章
    秦书淮走回屋中,坐回大厅中,什么话都没说。
    雨下得淅淅沥沥,他静静坐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外面兵荒马乱,秦书淮内心之中,却只有雨声。他从北方调来的兵马进了宣京,如今宣京已经乱成了一片,仿佛是他两年前宫乱的模样。
    宣京中人人自危,家家户户关上了大门,只听兵马入城之声。
    江春和赵一站在门口,不敢说话,赵一想问江春什么,却又不敢多问。
    秦书淮静静坐着,沉默不言,似乎在想什么。
    没有多久,外面传来匆忙地脚步声,一个太监掌着灯,领着一个孩子急急走到长廊。
    江春一看见那人就变了脸色,拱手道:“陛下!”
    “我姐呢?”
    秦铭焦急出声,来到屋中,看见秦书淮坐在屋中发愣,他提高了声音:“你没带她回来?!”
    秦书淮抬头看向秦铭,面前少年脸上又急又怒,他愤怒出声:“朕已将地点告诉了你,为何不带她回来?!”
    秦书淮听着秦铭的声音,慢慢回过神来,他目光落在秦铭焦急的神色上,平静开口:“陛下知道,北帝欲以燕南十六州换取公主一事吗?”
    “知道。”
    听到这话,秦铭神色慢慢冷了下来,他捏起拳头,看着秦书淮:“你也被他说动了?”
    秦书淮没说话,秦铭怒然将桌子上东西猛地掀翻,急促喘息着道:“懦夫!懦夫!你们这群人,都是懦夫!”
    “我齐国被你们治理成这样,”秦铭抬手指着秦铭,眼中聚满了眼泪:“竟懦弱到要以一个女子换一国安危吗?!你们不要脸,朕还要!”
    秦书淮抬眼看秦铭,如果他还是十几岁时候,大概会对秦铭的话拍手称赞。
    十几岁的时候,生命仿佛只是字词,为了一句话,就可抛头颅洒热血,快意恩仇。
    然而他如今二十八岁,他在战场上见过生死,他看过苦苦挣扎的百姓,见过奄奄一息的士兵,他无法再像这位年少的帝王,轻而易举说出要让战士用性命去交换一位公主的婚姻的事来。
    他只能慢慢道:“陛下,北燕是求娶。”
    “我姐她愿意嫁吗?!”秦铭冷眼看着他:“愿意的,才叫求。愿不愿意都要带走的,这叫抢。”
    “公主不愿意,”秦书淮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量冷静:“可是朝臣,未必不愿意。”
    秦铭没说话,他慢慢冷静下来,他看着秦书淮,眼中神色怜悯又悲切,他深吸了一口气,盘腿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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