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爹娘早亡,一路品尝着人间冷暖长大,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与家人过祥和快乐的日子,哪怕这日子清贫一些,苦一些。可老天偏偏不肯如我所愿,孩子不瞒周岁,我妻便染病而亡,于是那个孩子也只能寄养在别家,不敢带回府中抚育。
    时间一晃,就是几年。那一年,小姐罗敷的眼睛突然好了,老爷命我寻几个年岁相当的丫鬟,让老妇人调教几日之后,便派到小姐跟前伺候。我寻思着是个机会,便将女儿带进府来。哪知,才不过短短几天,她就被这恶妇活活的给虐待死。”
    罗管家说着,眼中满是悲愤的指向卧房之内。
    刑如意瞧了一眼盘算在院子上空的那团似散非散的黑雾,懂了。
    “当年那个被嬷嬷责罚,跪在院中被活活冻死的小丫鬟便是管家你的女儿?”
    罗管家闭眼不语,眼泪却从眼角淌落了下来。
    “女儿犯错被责罚,我无怨无悔。这大户人家里,谁还没有个规矩。可她只不过是失手打翻了那妇人盛放东西的盒子,就算要责罚,也罪不至死。可这个狠毒的妇人,竟让我的女儿跪在这里一天一夜,那是一天一夜啊,生生的将她冻死。待到第二日被人发现时,她竟生生的被冻成了这院中的一座冰雕,就连死后,都还维持着半跪的模样。我是她的亲生父亲,我这里疼啊,就像是被人生生的给撕裂了一般,疼的站都站不住。可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因为这府中没有人知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因为我还要留在这府中,帮她报仇!”
    “罗管家的心思我能够理解,我也是为人母亲的,若是有人动了我的殷元,就算是拼着这条性命不要,我也要与对方搏上一搏。可让如意奇怪的是,令嫒的事情,已过去了很多年,这期间,难道管家就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复仇?”
    “怎么没有?只是承诺了旁人,在她活着的时候绝不动手罢了。”罗管家睁开眼:“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便一直寻着机会想要报仇。
    不久之后,我的心思就被罗老夫人给看了出来。依照她的行事风格,自然也会调查一番,其中因由很快就知晓了。
    她找我谈话,允诺给我最好的生活保障,也允诺我可以复仇,但要在她离去了之后。自我进入罗府,罗老夫人便一直待我不错,我也深知,她在这府中没有可以信赖之人,于是纠结几日之后,还是应承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回避着不与这个毒妇相见,怕的就是自己会忍耐不住,动了提早杀她的心。
    终于,我等到了这一天。”
    “罗老夫人是怎么死的?”
    刑如意出其不意直接的问罗管家,不知是他没有时间仔细思索,还是压根儿就没想帮着隐瞒,也直接答了出来。
    “老爷杀的,就在祠堂之中,就连罗老夫人的尸身都是我帮着老爷给挂上去的。”
    “罗老爷为何要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
    “老爷想要杀老夫人的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最初是他不敢,后来是他不舍,再后来就是寻不到机会。这云家集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罗府之所有能有今日的规模,全是仰仗着罗老夫人,老爷名为老爷,可这人前人后,府内府外,都是要听着老夫人的。是男人,都不能忍不是?就算为了利益,为了钱财可以忍受一时,却忍受不了一世。
    那夜,我听见动静,起身查看,瞧见少夫人提着灯笼去了罗家祠堂。我本是好奇,这深更半夜的,少夫人为何孤身一人前往祠堂?没想到却看到了更多。我先是看到少夫人与老夫人在祠堂中争执,跟着又瞧见这个毒妇提着灯笼到了祠堂,再然后,我又发现了躲在暗处的老爷。那夜,真是罗府最热闹的一夜。当然,我也听到了罗府最大的一个秘密,可这个秘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少夫人与老夫人争执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我就瞧见那毒妇的身上被燃着了。说实话,我当时心中十分的矛盾,既希望那毒妇被这一把火给烧死,又不希望她死,留着那条贱命,让我为女儿复仇。许是老天爷听见我内心的挣扎,那火灭了,少夫人也从祠堂里跑了出来。
    跟着,我听见老夫人训斥了那毒妇几句,她也离开了,罗家祠堂里只剩下了老夫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看着某个地方。那个地方,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是一间暗室,里头藏着老爷爱妾的尸骨。
    就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我发现老爷他进了祠堂,趁着老夫人没有防备的时候,解下身上的腰带就勒住了老夫人的脖颈。我心中一慌,就从藏身的地方扑了出来,被老爷和老夫人看了个正着。我看见老夫人冲我伸手,我知道他想要我救她,也看见老爷警告的目光。我站着没有动,因为我记起了之前的承诺,承诺老夫人在她死后才会复仇。我已经老了,我等不及了,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夫人伸向我的手渐渐的垂下去。再之后,我帮着老爷布置了现场,关上了暗室,然后来到这座院子里,将这毒妇给杀了。”
    “常大哥说过,在嬷嬷的身上并未发现什么致命伤,也未曾发现与人搏斗过的痕迹。所以,能不能请管家明示,这嬷嬷您是如何杀死的?”
    正文 第405章 沉香(23)
    常泰说过,嬷嬷是溺毙的。
    从表面特征来看,她好像就是在洗脸的时候一不小心将自己给淹死的,但这样的死因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一个笑话。
    正常人,绝不可能在洗脸的时候将自己淹死,除非这个时候有意外发生。例如患有某些突发性疾病,其患者在洗脸的过程中突然发生了晕厥现象,导致将脸部埋在水中,因长时间窒息而引发溺毙。但这种奇特的死亡方式,一百年里也不一定能遇到一例。
    罗管家看上去,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既没有高超的武艺,也没有修习法术,刑如意想不通,他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嬷嬷溺死的,但凡嬷嬷当时挣扎那么一下两下的,身上就会留有挣扎的痕迹才是。哦,不对,嬷嬷是有过挣扎的。按照其义子所说,案发当夜,他曾透过窗户看见罗管家将嬷嬷自门房前拖走,既是拖拽,嬷嬷身上就一定会留下拖拽的痕迹,府衙中人在验看的时候,也就不可能看不到。除非那个仵作,敷衍了事,压根儿就没有认真办差。
    想到这里,刑如意不由看了常泰一眼。
    四目相交,常泰大概也能猜想到此时刑如意心中在想些什么。
    “案发突然,我又不是主管此案的办差人员,所以有些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我来的时候,罗老爷与县令大人已经安排人手将嬷嬷的尸身运往府衙的殓房,按照当时的情形推算,仵作未必验看过死者的尸身。”
    “这位大人说的没错,仵作的确没有验看过。”罗管家开了口:“如意姑娘兴许不知道,罗老夫人与此地的县令老爷乃是亲属关系。罗老夫人悬梁自缢,案发现场又有些蹊跷,那个时候,无论是罗府内的相关人员,还是府衙的官差仵作,都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老夫人身上,至于这个突然溺毙的嬷嬷,她的死因为何,并没有人在意,就算知道她死的蹊跷,也不愿意往深处想。若非如此,我又哪里来的机会,偷梁换柱呢。”
    “若如意刚刚没有听错的话,罗老夫人的现场是管家您帮着罗老爷处置的。既你知道那案发现场有些蹊跷,为何不想办法将其做的更规整一些,让其看起来更像是自杀而不是他杀?”
    “我为何要那样做?”罗管家反问,跟着解释道:“我自进府便受到罗老夫人的照顾,若非心存感激,也不会答应在她百年之后才找这个毒妇为女儿报仇。当夜不曾出手救他,一是事发突然,二是身份不当,至于这第三,当然是因为有我自个儿的私心。可从另外一方面讲,我也希望旁人能够发现这案子里的蹊跷,能够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能够还老夫人一个公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欠人的总归都要还,罗老夫人如此,毒妇如此,罗老爷如此,我更是如此。”
    “这么说来,现场的那些蹊跷都是管家你故意留下的?”
    “算是吧!”
    罗管家没有否认。
    “那刚刚的问题,管家能否告诉如意?”
    “其实也没有什么。”罗管家自胸中长舒了一口气:“这毒妇有熏香的习惯,我只不过提前在她的香中动了些手脚,将熏香换成了迷香,原打算趁着她熟睡之时,将纸张打湿,然后一层一层覆在她的口鼻之上,造成溺毙的假象。
    谁知,这新年佳节的,外头卖香的竟也不厚道,卖了些假香给我。这毒妇只昏迷了片刻便苏醒过来,睁眼见是我,就跌跌撞撞的向外逃去。我心中慌张,一时没有跟上,竟让她逃到门房那边去了。也亏得是这毒妇往日不厚道,对待那个孩子也没有用几分的真心,在门外拼命叫喊,那门始终未曾打开,那个孩子也没有出来看一眼。
    我将她带回院落之中,也顾不得再用之前想的法子,用手按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将她按在了那水盆当中。这毒妇,竟没有再做挣扎,就这么去了。
    原本,官差上门之时,我心中还有些紧张,唯恐被人看出什么来。倒不是我怕死,而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做完。好在,那些官差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个毒妇身上,我才侥幸躲过了一劫。之后,我便按照自己事前的安排,趁着官差将这毒妇的尸首运往殓房时,偷偷将其换了出来,重新背回这院子里。”
    刑如意联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三排特殊的脚印,猛然的问了一句:“罗管家你,是否还有一个帮手?而那个帮手,现在是否就躺在府衙的殓房之中?”
    “如意你说什么?”常泰忽的愣住了:“你的意思是,府衙的殓房之中还有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曾帮罗管家运送过嬷嬷的尸体?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刑如意说着,指了指地上那三排脚印。唯恐常泰看不真切,还专门找了一根树枝将其都圈了出来:“常大哥你看这三排脚印,可有什么不同?”
    常泰到底是公门中人,仔细分辨了一番之后,答道:“这脚印是并排行走的,看脚掌大小,应该是一男二女,中间这名女子落脚较轻,左边男子落脚较重,且身体有些倾斜,连带着脚印两侧也是深浅不一。至于右边的这名女子,似乎是个跛脚,你看着落脚的位置,是有些奇怪的。”
    “请问少夫人,府中可有一名跛脚的妇人,年纪大约在3040岁左右,容貌普通,平日也不多言多语,属于在罗府内很容易被忽略的那一类人?”
    云曦一愣,显然府中有没有这个人她也是不清楚的。好在,云曦身旁的那个丫鬟是个机灵姑娘,遣人过去一问,就给问出来了。
    罗府的确有这么一个人,是厨房的帮工,因平日里少言寡语,做的又都是不引人注意的粗活儿,所以府中的主子们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云曦身旁的那个丫头,因为常去厨房走动,帮云曦做些煎药的活儿,加之性子活泼,跟谁都能聊上一聊,这才给记住了。
    “那麻烦少夫人再遣人去问一问,这坡脚的厨娘可还在府中。若是不在,大约又是在什么时间消失的?旁人不清楚,这负责厨房事物的管事,总归是清楚的。”
    刑如意话音落,云曦立马又遣人去问了。得回的消息倒是与刑如意猜测的差不多,那个坡脚的厨娘果真已不在罗府,至于何时不见的,管事的也没太注意,只说是自从府中出事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因府中出事,主子们也一个个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情,这厨房也一下子闲了起来,莫说是个平日里不引人注意的做粗活的厨娘,就是大厨子,也早没了身影。
    听完了来人的回复,刑如意面向常泰:“常大哥?”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府衙的殓房仔细的看一看。”
    “不用了!”罗管家出声:“如意姑娘说的没错,常大人也不必亲自去跑这一趟,因为那坡脚的厨娘就在府衙的殓房之中。我既主动去见常大人,就没有想过要继续遮掩这些事情。没错,在府中帮着我的一直都是那个跛脚的厨娘。我多年不与这毒妇照面,全靠这跛脚的厨娘帮我探听消息,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及时掌握这毒妇的一举一动。
    这厨娘本是逃荒到云家集的,我初见她时,便已经做了今日的打算。这些年,我将她留在罗府,让她有吃有穿,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那日,府衙来人,罗老爷心中惦记着罗老夫人的案子,对于这个突然死掉的嬷嬷,自然无心顾及,甚至在大多数人的心中,只怕还想着这个嬷嬷是为了表示忠心,在听闻噩耗之后,跟着老夫人去了。我趁机向老爷提出,先将这嬷嬷的尸身运往府衙的殓房,等仵作空闲下来了,再去探查这嬷嬷的死因。罗老爷自然允肯,我作为罗府的管家,也自然由我安排人手护送。
    其实,早在出府之前,那躺在担架上的人就已经换成了跛脚厨娘。至于那些护送的小厮,也都是我安排好的自己人。待到府衙之后,跛脚厨娘便偷偷起身,跟着那帮小厮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这云家集的殓房与别处不同,并不在府衙之内,而在隔壁,因里头放的都是死人,平日里没有专门派人看守,就是过路的未免晦气,也都绕着道走。所以,厨娘的这些举动,并未被人察觉。况且,就算是有人看见了,顶多以为是去看望死者的家属,也不会存别的什么心思。
    因当时府中人多,我虽换下了这嬷嬷的尸身,却并未将她转移,而是临时找了个地方先藏匿起来。待到深夜之后,才与跛脚厨娘合力将她搬运了回来,搁在房内。然后借口去找东西,将那跛脚的厨娘又骗回殓房,打晕之后,用手掩住她的口鼻将她捂死,搬回担架之上。
    那厨娘跛脚,平日里又总是闷头做活,即便是被人看见,第一眼也肯定是放在她的跛脚上,从未有人注意过她的长相。其实,她长得与那毒妇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加上人死后,面容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改变,所以瞒天过海这件事,原本是可以成的。”
    “一个溺死的,一个捂死的,死因本就不同,如何能够瞒天过海?”
    “若是碰见如意姑娘这样的,那指定不行,可这云家集的仵作,未必由姑娘这么尽心。况且罗老夫人的案子一旦大白于天下,旁人哪里还有心思去查验一个奴仆的死因。不过是草草的给个结论,掩埋了事罢了。”
    罗管家的这些话,看似猜测,但刑如意久居洛阳城,也知道,某些官员办案的确敷衍的很。到时,若是罗管家再在背后使些手段,满天过海,偷梁换柱,的确可成。
    “最后一个问题。”刑如意看着罗管家的眼睛:“嬷嬷已死,大仇已报,又有跛脚厨娘去转移府衙的注意力,罗管家你本可以安然逃之,为何又要冒着风险,将嬷嬷的尸身留在这里,甚至还用冰块来拖延和掩盖死亡的时间?这岂不是多此一举,给自己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吗?”
    “我可以进入那个房间吗?”
    罗管家说着,不等常泰的回复就走了进去。之后,不顾嬷嬷身上淌落的那团腥臭的尸水,直接钻入床下,拖出来一个还沾着泥土的木箱。打开,里头蜷卧着一具白骨,看骨架与身量,应该是个女孩儿的。
    “这是——”
    “我的女儿!当日,罗府派人将其丢到乱葬岗掩埋,是我偷偷将她带了回来,然后借着整修房舍的理由,将她埋在了这院子里。我要让我的女儿亲眼看到我是如何帮她复仇的。
    我将毒妇的尸身带回来,用冰块冻着,原本是想等府中的风声过了之后,将她与我女儿的尸身一同带出府去,先将我女儿的尸骨掩埋,让她真正的入土为安,然后再在她的坟前,将这毒妇千刀万剐,以慰藉我这些年的煎熬与苦楚。
    可就在昨天夜里,我梦见了我的女儿,梦见她跪在我的床前,泪眼汪汪的看着我,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忽然觉得,也许她并不想我用这样的方法帮她复仇,并不想我也变成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坏人!”
    “人心总是很容易就被仇恨所蒙蔽,可等所有的仇恨都了却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原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快乐,反而很痛苦。”刑如意说着,长叹了口气:“罗家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常泰拍了拍刑如意的肩,说了句:“我先将罗管家带回府衙,随后禀明县令大人,让他着人来带罗老爷。这罗家,怕是真要重新开始了。”
    刑如意没有说话,只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得很累很累。她走到鹿大娘身旁,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身上,说了句:“大娘,如意累了,咱们回家吧!”
    “如意姑娘!”云曦忽然唤住刑如意,犹豫了片刻之后,从袖口中掏出一卷丝帛来递给了她:“这是在暗室中发现的,被兮儿贴身藏着,我本以为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幅画像。这画像,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某个人画的,但画中的人物却是与如意姑娘你长得一模一样。云曦知道,这画像中人绝非姑娘,但如此巧合,又实在难解。思来想去,还是将她赠与姑娘你吧。”
    刑如意有些疑惑的看了云曦一眼,见她冲自己点点头,然后执意的要将那丝帛送给自己,便接了过来。打开一瞧,那画中女子确与与自己长得十分相似,只是眉眼处的神态略有不同。
    正文 第406章 夫妻肺片(1)
    时光匆匆,转眼间,这二月也快过完了。
    初春时节,没有阳光的时候还会从冻透了一冬天的土地里透出丝丝寒气,但看着柳条上小小的芽孢,从某一根枝丫上偷偷顶出来的一两片小嫩叶和有些稀落却娇黄鲜嫩的迎春花,还是让人禁不住打从心底生出一些欢喜来。
    如意胭脂铺已经闭门多日,就连那些偶尔才会到镇子上采买的人都知道,这家的女掌柜,就要出阁了。
    刑如意如往常一般,睡到午后才起身,还没来得及瞧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就被鹿大娘推进房中,让她试戴新买的妆饰。一边打着瞌睡,一边任由鹿大娘在自个儿的头上捯饬,直到听见耳旁的那一声低笑,刑如意才注意到,这房中还多了一个人。
    抬头,便瞧见了罗府的少夫人云曦。
    “少夫人何时来的?怎么大娘也没有喊我一声。”
    “我也是睡到半响才起,刚到的。”云曦说着,上前帮刑如意理了理因为说话而撞歪的簪子:“刚进门,便听见阿牛他们在议论,说这些日子,姑娘都被鹿大娘抓着练习规矩,常要熬到天亮才能入睡。我寻思着你也累的慌,就没有让大娘唤你,自个儿坐在这里等着。”
    “何止是练习规矩……”刑如意说着,不顾鹿大娘警告的眼神,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大娘她恨不得我一夜之间就能学会琴棋书画,还有那最最恐怖的女红。少夫人瞧瞧我的这双手,也就能勉强配个药方,做个饭什么的。让我捏着绣花针,坐在那里大半天,动都不能动一下,当真是要了我的这条老命。”
    那个“老”字才刚刚吐出口,脑门上就挨了鹿大娘一指头。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刑如意先是冲着鹿大娘吐了吐舌头,跟着悄悄的拽住她的衣袖摇了摇:“真的,大娘,别再逼我练习除了规矩之外的那些东西了。你也看见了,我的资质很一般,就算打小练起都不一定能学到旁人的三分,况且我都到了要嫁人的岁数了,再怎么不眠不休的,也好像晚了点儿。”
    “对呀鹿大娘,这人呢,都是各有所长的。如意姑娘她已经很厉害了,至于这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什么的,学不好也没有什么的。我瞧着,那位殷公子似乎也不在意这些。”
    云曦不提狐狸还好,一提狐狸,刑如意瞬间跟着就炸了。
    “不提他还好,一提我就生气。他明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偏偏鹿大娘说要教我的时候,他竟没有出来帮我挡着,还说什么多学一些东西总归是好的。”
    因为生气,刑如意的脸颊都鼓鼓的,加上睡到午后才起身,也没洗个脸,导致此时脸上仍带着一些睡意,配着眼下的这副神情,看起来倒是多增添了几分可爱。
    “这没学规矩以前,他总是催着我赶快睡觉,就怕我睡的晚了,会精神不好。现在可倒好,跟着鹿大娘一块儿管教我,说若是完不成当天的任务就不许睡觉。少夫人可瞧瞧我的这双眼睛,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
    刑如意说着,扒了扒自己的眼皮,看得云曦只想笑,偏偏一贯的素养还在,只能拼命的忍着。
    刑如意倒是不怎么介意,说完,又垂头丧气的趴在了桌子上,望着铜镜中,戳了一头簪饰的自己,半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哎!若非狐狸看我的眼神还与当初一样,我都要怀疑他是在故意刁难我,好让我知难而退,主动提出退婚了。”
    “净瞎想!”鹿大娘说着,又在刑如意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今时不同往日,虽你与殷爷的婚事不在青丘办了,可这完婚之后,不管是依着青丘的规矩,还是依着凡间的规矩,你都是要随着殷爷回去一趟。这既是回去了,该见的人,该办的事以及该行的规矩,就那样都少不了。青丘虽不似凡间这般,新妇见公婆有诸多的说道,但你毕竟不同。”
    鹿大娘说的这些,刑如意又何尝不懂,正是因为心里明白,所以才会耐着性子日日的学着规矩,日日的折磨自己。才刚要叹口气,自我怜惜一番,忽然间她竟想到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难不成,青丘的人也要学女红,自个儿做衣裳?貌似她刚遇到狐狸那会儿,狐狸都是自己变着衣裳穿的。至于这学着人类买衣裳穿,还是到了盛唐之后才培养起来的习惯,起初倒也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刑如意。因为刚刚穿越到盛唐的刑如意,说好听点儿,是一张白纸,说难听点儿就等同于白痴。莫说是出门买衣裳,就是这盛唐的银钱汇率她都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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