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仔细观察了一下,很快就发现,这些嚷嚷,都是有人组织的,其目的,若不是针对常泰和小盛子,就是针对那位即将到任的谢大人。她寻了个僻静的,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悄悄的向周边的人打听起这个妇人的情况来。
    刑如意询问之人,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衣着打扮与堂上那名妇人十分相似,由此可以推断,这两人生活境遇相似,是邻居的可能性也比较大。邻居,是最为清楚别家内情的人,三十多岁能来围观的妇人,想必也是极爱八卦的那种,最易打听消息。
    果不其然,刑如意才问了几个字,那妇人就像是寻到了八卦的宣泄口一般,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可谓是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只恨自个儿知道的内情太少。
    这堂上的妇人夫家姓牛,简称牛氏,原是长安人氏,后随经商的丈夫一同迁居洛阳。牛家是做茶叶生意的,三代单传,到了牛富贵这一辈儿,却是差点断了香火。原来这牛氏入门多年,都未曾生育,直到搬迁到洛阳之后,才生下个女儿,如今两岁半,模样倒像极了这堂上的妇人,十分的好看。
    虽说,牛氏生下了一个女儿,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牛富贵对于这个娘子并不满意,动辄就是打骂,身为邻居,也没少听见他们争吵。尤其这牛富贵染上赌博之后,脾气就更大了,前阵子因为欠人赌债,还差点将独生的女儿给抵卖了。
    那妇人说着,用手指了指堂上跪着的妇人,对刑如意说:“你别看这牛氏平日里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可事情一旦牵扯到她那个小女儿,也是有几分脾气的。都说女人本弱,为母则刚,我觉得用到这牛氏身上最为体贴。姑娘你可是不知道,那日要债的人来,想要强行将牛富贵的小女儿给抱走,这牛氏竟闷不吭声到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二话不说,朝着其中一人身上就砍了过去。也亏得那人机灵,才破了点儿衣裳。可牛氏当时那个吓人啊,双眼通红通红,就跟要吃人似的。那帮人,也就是要钱的,照着牛富贵踢了两脚,又放了些狠话,催着让他还钱,就灰溜溜的走掉了。
    那帮人前脚刚走,牛氏后脚就扔了菜刀,将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这个时候,牛富贵反而显得能耐了,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母女二人就是一顿打,吓得牛家那个女儿哭得是哇哇的。牛氏呢,就抱着女儿不吭声。当时,我们都以为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结果没几天呢,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这牛家自来洛阳就住在谢家老宅吗?”
    “哪儿啊!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去住那个鬼宅。”妇人摇摇头。
    刑如意注意到,这妇人言语中虽有些不屑,可提及谢家老宅时,眼中却明显带着一丝恐惧。
    见刑如意盯着自己不动,妇人还以为是她不相信自己刚刚所说的话,于是摆摆手,私下将刑如意往更外边儿的地方扯了扯。
    “我可不是吓唬你,我说的都是真的。谢家老宅,那可不是活人能去的地方。这牛富贵是牛氏杀的不假,但跟那鬼宅也脱不了关系。我们都寻思着,若不是那鬼宅作祟,就牛氏的性格,未必能真下得去手。”
    “大姐你这是话里有话,说得如意越发好奇起来。”
    “好奇害死猫!”妇人低眉,瞥了刑如意一眼:“我呀,也跟你一样,都是好奇心大的人。不过,这事情,我也就跟你说说。”
    “大姐放心,如意虽然好奇,但嘴巴,却严实着呢。”
    “其实,严不严的也无妨,这种事情,就算你说出去,旁人也未必肯信。我家里那个,就总说我神经,说我是大白天见鬼,净说鬼话。你想听,也算是帮了我,你可不知道,这种事情,整天在心里憋着,得多难受。”妇人抚弄着胸口,抬眼左右各自瞧了瞧,这才说道:“咱们前头说过,这牛家啊,是打长安方向来的,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做茶叶生意的,据说去他们家买茶叶的,都是些红头发、绿眼睛的怪人。这在长安,也是有铺面和宅子的,可这生意传到牛富贵身上,就败落了。这人啊,说好听点,是游手好闲,说难听点,就是个提不上台面的浪荡子。吃喝嫖赌,那是样样俱全。长安待不下去了,这才变卖了产业来到洛阳。
    初到洛阳的时候,买了一个小院子,就在我家隔壁,也就是谢家那个鬼宅的附近。看姑娘的穿戴,应该是富贵人家的。所以你可能不知道,那谢家鬼宅虽然可怕,但再可怕,也架不住穷鬼可怕。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也就只能住在那样的地方,因为宅子便宜。”
    “大姐说笑了,其实如意也是一般人家。这衣裳,都是旁人给的,若是让如意自己买,未必买得起。”刑如意说的也是实话,她身上穿的戴的,大多都是初来盛唐时,狐狸为她置办的。再后来,开了如意胭脂铺,也赚了些银子,原本想要自己去购置一些的,结果到了锦绣坊,一问价格,心疼的她直接抱着银子又回来了。直到后来,她与锦绣坊的坊主成了莫逆之交,这才有机会穿上锦绣坊定制的衣衫,当然走的也是友情价,虽然肉疼,但好歹心不是那么疼了。
    妇人听见刑如意这话,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有些吃味儿的说:“姑娘这衣裳,像是洛阳锦绣坊的做工,能有人给,也是天大的福分。哪像我们这些穷人,莫说是锦绣坊的衣裳,就是一块帕子,都没有福分见一见。”
    “大姐若是不嫌弃,如意这里正好有一块锦绣坊的帕子,只不过都是旧物。”刑如意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帕子来,塞到妇人手中:“虽花色不新,料子也不是顶好,但拿来擦擦热汗,也是妥当的。大姐若不嫌弃,就尽管收着。”
    “不嫌弃,不嫌弃,这锦绣坊的东西,莫说是旧物,就算是个破烂的线头,咱们都用不起。再说,这帕子我瞧着也蛮好,哪里就旧了。”妇人说着,忙将帕子藏进自己的衣襟里:“姑娘放心,你想打听的事情,我都能告诉你。”
    刑如意笑笑,并未开口,因为知道,这得了好处的妇人,嘴巴只会更松。
    妇人藏好了绣帕,又用手使劲的捂了捂,这才继续道:“我们那宅子吧,虽然便宜,距离谢家那个鬼宅也近,可平日里也算安生,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离奇的事情。当然,不能靠近那鬼宅,一旦靠近了,这重则见鬼,轻则生病,简直就是百试百灵。我就亲眼见过一回,还是大白天,正响午的时候。那天,我去街市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觉得太阳晃眼,就溜着墙根儿低下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谢家老宅那边。
    平日里,就算打那边过,咱们也就是尽量离的远远的,能绕路就绕路。好在小巷子多,也能绕的过来。可偏巧,那天我走着走着,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等想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谢家老宅大门口儿那一块儿,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跑过去。可就在我抬脚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眼前有个阴影,一晃就过去了。
    那时候,也没多想,就习惯的那么抬头望了一眼。姑娘猜猜我瞧见个啥?我瞧见了一双绣花鞋,就那么挨着我的前额,轻飘飘的就蹭了过去。我的那个娘啊,当即就吓得我瘫软在了地上。这大白天的,人又不能飞,你说这鞋子咋会在那个地方呢?可等我瘫坐下来,再一看,更吓得要命。那哪里是一双鞋子,分明就是在半空中挂着一个人。就跟上吊似的,一个穿着锦缎的,披头散发的女人,就凭空的挂在谢家老宅的大门前。事后,我仔细的回想了好几遍,那女人的姿势,就跟上吊似的,我估摸着我呀,是遇见了吊死鬼。”
    “吊死鬼?”
    “就是吊死鬼,因为那个女人的姿势,那模样就跟传说中的吊死鬼是一模一样的。只可惜,当时我吓得惊叫了一声,再去看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家那个听见响声出来找我的时候,说我更像是一个鬼,脸色煞白煞白的,浑身上下那汗淌的就跟刚从河水里捞出来似的,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就像是冬天从荷塘里挖出来的那种淤泥的味道。”
    妇人说着,低头在自个儿身上,又嗅了一下:“姑娘你别见笑,自从那件事儿之后,我就老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我家那个,是帮人做活儿的,冬天也帮人挖藕,对于那股味道最是熟悉。他既然说了像,就一定错不了。还有,因为遇见了那吊死鬼,所以随后我也去打听过,貌似这谢家祖上,还真有一个上吊死的小妾,不过具体是那一房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刑如意默默的将这些情况记在了心里。刚刚妇人说时,她也用鬼术稍稍探查了一下,这妇人身上的确有阴气,却没有鬼气,所以见鬼一事,倒极有可能是真的。
    正文 第137章 珍珠果(3)
    “那牛富贵与牛氏呢?既有自家的宅子,却又为何搬到谢家老宅里去?难道他们不晓得那是一处鬼宅?”
    “晓得又能怎么样?我刚刚不也说了,这鬼再可怕,也不及穷鬼来的吓人。这牛富贵好赌,欠了人家赌坊好多银子,本来想用自己的小女儿抵债,可牛氏愣是拿着一把菜刀把这讨债的人给吓了回去。赌坊是什么地方?能干这赔本的买卖,能饶过那牛富贵吗?这牛富贵被逼无奈,只能将家中的宅子出让,连那点儿仅存的茶叶也都被人拿去抵债。
    这一,没有银子,二没有屋子,可不得找地方住吗?谢家这宅子,虽说闹鬼,也百十年没有人住,很多地方都需要修缮,可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院子,再破落,也比咱们家的宅子好,这牛富贵一寻思,干脆带着牛氏和女儿搬了进去。
    不过他也怕,所以就寻了最靠近外面儿的这一间,想着万一有个啥情况的,人也能及时的逃出来。”
    “这些也是你打听到的?”
    “这倒不是?”妇人不好意思的笑笑:“这牛富贵欠了人家赌坊的银子,偿还不了,只能抵卖宅子搬到鬼宅里头去住,这件事儿咱们那儿的左邻右舍都知道。大家也都好奇,好奇这牛富贵住到谢家那鬼宅里头之后会怎么样?心里头好奇,这眼睛耳朵就时时刻刻的看着,听着,是个屁大点儿的动静,都瞒不住。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们搬进去之后,反倒是消停了不好,连争吵都没有了。谁知道,这不出事儿则以,一出就出了桩大的。”
    “我听说,这死在谢家鬼宅的人,可不止牛富贵一个。”
    “这个,我也听说了。听说,衙门里的人在清理现场的时候,还发现了别的死者。不过不是在这个院儿里的,十有八九也是进去借宿的乞丐,被恶鬼谋了性命。不过事情不算稀奇,大伙儿听听也就算了,没有放在心上。”妇人说着,探长了脖子:“哎呀,那不是衙门里的常捕快嘛?听说这牛氏被抓了之后,他还一直留在那鬼宅里探查,也不知道都探查出什么来了。你瞧瞧他那脸色,也跟被鬼附了身似的,青白青白的。”
    刑如意抬头看去,果见常泰的脸色有些不大正常。周身上下,也萦绕着一股阴暗之气,正想要开启鬼目仔细的瞧上一瞧,常泰却已经看见她,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也不说话,而是直接拉起她的手,将她拉近了府衙里头。
    “常大哥?”刑如意慌张的赶紧看看左右,确认没有狐狸的气息之后,才压低声音问着:“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来牵我的手。那个,我倒是不介意了,不过我怕某只狐狸会吃醋。”
    “我想让你帮我看一个人!”常泰没有理会刑如意刚刚话,而是将她带到了大堂的一侧。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搁置着一张简易的木质担架,担架上盖着粗劣的麻布,麻布底下,俨然是一具尸体。
    麻布掀开,是一具烧焦的尸体。根据尸体的情况,大概可以做出如下判断:一、这是一名男性的尸体,身高约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二、年龄30岁上下,体型偏瘦;
    三、死者呈拳斗姿势,颅腔内脑组织有生骨破裂的迹象,这是由于长骨骨髓以及颅腔内脑组织受热产生水蒸气时所导致的一种普遍现象,也是被烧尸体的一般特征。
    四、死者生前并没有被重物击打的痕迹,但从呼吸道检查的结果来看,应该属于死后焚尸。
    “从尸体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死后焚尸。”刑如意简单的给出结论,起身,看了一眼仍跪在大堂中的妇人:“他就是牛富贵吧?那个妇人的相公!”
    “没错,他就是牛富贵!这对夫妇常年不和,经常吵闹,但这几日却出奇的平静。昨夜子时,其中一邻居听见谢家老宅有异动,却因习以为常没有引起重视。直到天将明时,这牛氏大喊救命,待乡邻们赶到,一间厢房已成灰烬,这牛富贵也被烧的面目全非。牛氏说,丈夫因一时气恼,在与她争执了几句之后,就卷着铺盖去厢房睡觉,是厢房起火惊醒了她,于是她马上呼救,但还是迟了。不仅厢房被毁,人也死了。”
    “这牛氏在说谎!”
    “哦?”常泰挑眉,神情却越发的疲惫。
    “牛氏说她与牛富贵争执了几句,牛富贵就卷着铺盖去厢房睡觉,这句话极有可能是假的。刚刚在堂外时,我曾向牛富贵和牛氏的邻居打听,那邻居也说,这对夫妇的确时常争吵,但自从住进谢家老宅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虽不知那邻居住在何处,但从她的话中可以推断,她家与牛富贵那间因为欠下赌债而卖到偿还的宅子毗邻,距离谢家老宅也不远。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那妇人曾在大半天撞鬼,撞鬼地方恰好是谢家老宅的正门前,而她的丈夫却能够听见她的叫声,及时出来寻她。
    依照牛富贵与牛氏日常相处的模式来看,牛氏要嘛忍气吞声,一旦争吵,必定四邻皆知。所以没有可能,在案发当夜,他们争吵时,街坊四邻会听不见。如若听不见,只能说明,这两人未曾起大的争执,既不是大的争执,这牛富贵为何要到厢房去睡?
    还有,常大哥刚刚也提及,说有一邻居听见谢家老宅有异动。注意,他说的是异动,而非争吵。”刑如意看着常泰的眼睛:“还有一句话,我觉得非常奇怪。那位邻居说的是听见谢家老宅有异动,却因习以为常没有引起重视,而非听见牛氏夫妇争吵,觉得习以为常没有引起重视。所以,这谢家老宅能够让他习以为常的异动究竟是什么?是没有引起重视呢,还是处于对谢家老宅的恐惧之心,不敢在夜半时分起身查看!”
    “我让小盛子再去问。”常泰说着,起身向外走。
    刑如意只觉得一股阴凉的气息袭来,鬼目下意识的睁开,却瞧见常泰背上不知何时竟背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着窄袖短襦和长裙,身形却与自己一样,都不是眼下这盛唐流行的美人标准,比较纤细瘦弱。她的脸,紧紧贴在常泰背上,纤细的双手,呈自然状的环在常泰的脖颈上,双腿却是向下垂着。
    刑如意眉间显出几分怒色。这只女鬼,敢当着她的面嚣张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胆大包天的缠上常泰,这是当她一身鬼术都是假把式,当她阳世挂牌鬼差说着玩儿的吗?
    右手一翻,直接朝着那女鬼就抓了过去。触手,却是一片湿腻,再看时,那女鬼竟变作一张薄薄的,湿漉漉的宣纸。
    “怎么了?”常泰转过身来,不解的看着刑如意:“是有事叫我吗?”
    “没有!”刑如意将那宣纸揉做一团,藏在身后,“只是瞧着常大哥你的精神不太好,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所以想问问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有休息了?这案子虽然要紧,可自己的身体更要紧。这偌大的洛阳城里,也不止你一个能办差的捕头,你这么拼下去,新上任的谢大人,也未必会多发你几文薪俸。”
    “不要紧的,只是这些日子比较忙,睡眠也不大好。对了,刚刚心急,所以多有唐突,希望如意你,没有介意才是。”
    “常大哥说哪里话!你还当如意是你的妹妹吗?”刑如意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暗中以鬼气,将还留在常泰身上的阴邪之气全部吸附过来。看常泰的脸色多少缓和了些,才又说着:“这牛氏,常大哥打算怎么办?我刚刚在外头时,也瞧出来了。领头闹事,也就那几个人,看样子是有人组织的,只是不知道,这幕后之人,针对的是你,还是你们即将上任的那位谢大人。”
    “对我也好,对谢大人也好,总之他们针对的都是我们京师衙门。只是,这牛氏口紧的很,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而我们在现场也找不出别的证据来指证她。所以,眼下有些进退不得。暂时收押,那些围观的百姓势必不会同意,强硬收押的结果,也可能会引起一些民怨和民愤,说咱们京师衙门办案不利。虽不排除这幕后有人安排,故意捣鬼,但皇宫里头的那位,是不会愿意听见这番托词的。我常泰当不当捕快不要紧,可府衙里头的弟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他们被驱赶回家,只怕连生计都难以维持。”
    “有人故意在拿这桩案子刁难你们?”刑如意从常泰的话中听出另外一重意思来:“是谢玄吗?我听说府衙中内原本的仵作,也一同卸任了。看来,这不是你们前一位大人的意思,而是这位谢大人的意思。你和你手下的那帮捕快兄弟,也在他的排挤范围之内,只不过他寻不到更好的理由来驱赶你们,或者说他有理由,但更想你们自寻难看,自动离开。”
    “身为捕快,办案不利,连个真凶都捉拿不到,就算不是谢大人的意思,我常泰也觉得没有脸面留在官府。你或许会觉得我常泰这句话说的有些虚,但是如意,我当捕快并非是为了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大人们,而是为了门外这些老百姓们。他们虽然愚笨,有些时候,也会是非不分,可若是没有一个愿意为他们尽心办案的捕快,他们很多的冤屈也只能窝在肚子里,烂在棺材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才子也好,无能之辈也好,又有几个,愿意走下高堂,亲自查案,办案的呢?”
    “常大哥!”刑如意似乎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常泰,不似往日那般的有精神气,反而有些消沉。他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也都在理,却并不是他以往会说的。“你告诉如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有,只是捕快当的久了,也会感觉累。”常泰揉揉额角:“牛氏的案子,你可有什么办法没有?这件案子,我不想拖到明日。”
    刑如意看了一眼跪在堂中的牛氏,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有!”
    正文 第138章 珍珠果(4)
    府衙与牛氏各持有理,却因为缺少证据而争执不定,牛氏更是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刑如意沉思了一会儿,让常泰吩咐下去,暂时退堂,然后领着一班衙役在府衙门前的空地上搭起一间草棚,四周放上柴禾,将火点燃之后,再命人扔进去两头小猪。
    这两头小猪,一头是活的,一头是死的。当火烬棚毁时,常泰命小盛子领人将这两头猪给扒了出来,直接放在牛氏面前,掰开小猪的嘴,让她观看。
    众人不解,也都凑了上去。只见那头活猪死后满嘴是灰,而死猪的嘴中却是干干净净。围观的人中,有聪明的,立马明白了常泰的意图,随即嚷嚷着说:“牛富贵跟这死猪一模一样,嘴巴里都是干净的。”
    常泰点点头,让小盛子将牛富贵的尸身抬过来,撬开下巴,让众人和牛氏观看,牛富贵的嘴巴里果然也是干干净净的。牛氏见状,随即瘫倒在地上,并招供画押,承认是自己谋杀了丈夫后,再弄进柴房灭尸的。
    至于牛氏谋杀丈夫的理由,居然是因为一幅画。
    “一幅画?”刑如意与常泰对视了一眼,常泰随即追问道:“一幅什么样的画?”
    “一幅画着女人的画,富贵说那是美人图,几乎整日抱着不放。”牛氏垂下眼睑:“我很早就听说,这谢家老宅,是一处鬼宅,别说是住进去的,哪怕只是从它的门口经过,都会遇到不幸。可富贵好赌,输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连勉强栖身的宅子都被人给拿了去当做抵押。无奈,我只能带着女儿跟他一同住进谢家。
    入住的第一晚,我就觉得不对劲,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时时刻刻的盯着你,让人觉得四肢发凉,心里头也毛抓抓的。我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疑心是自己听多了那些闹鬼的言论,所以才会觉得心里发慌,就哄着女儿睡下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头黑漆漆的。可我明明记得,因为害怕,我的灯烛是燃着的。怕半夜有风,吹灭了灯烛,我还特意缝制了一个白纱的灯罩,罩在了上面。我起身点灯,却看见窗户外头站着一个人。”
    “你的相公牛富贵?”
    牛氏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眼带疑惑的摇了摇头。
    “起初,我也以为是富贵,可借着灯光,瞧过去,又有些不像。那身段很像是一个女人。我想起谢家老宅闹鬼的传言,心中着实害怕,可当时我的女儿就在身旁,就算心里再怎么害怕,也总要装着胆子大些。于是,我将灯烛拿起,就搁在身前的地方,冲着窗户,喊了一声富贵的名字。我故意让自己喊的很大声,可声音里还是掩不住有些发颤,我想【她】也一定是听出来了,所以才会发出一声嗤笑。对的,没错,就是那种嗤笑。我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就抱紧了女儿。可我等了许久,【她】只是站在窗口一动未动。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我只觉得全身僵硬,灯烛的火苗也越来越弱。就在我快要熬不住的时候,我听见了门外的打更声。等我再鼓起勇气,用灯烛去照窗口的时候,我发现【她】不在了。又过了一会儿,传来敲门的声音。我心里害怕,抱着女儿往床上缩了缩。可后来听见是富贵的声音,就去开了门。他一身湿漉漉的,也不晓得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抱着那个画轴。
    见了我,也不像往日那般粗声粗语,只抢了灯烛过去,将那画轴摊在桌子上,细细的看。我当时就站在富贵的身后,也跟着往那桌子上瞄了一眼。只见画中是个女人,头发很长,看不清楚容貌。”
    “怎么会看不清楚容貌?是因为灯烛的光线问题吗?”
    “不是!我记得很清楚,那夜的灯烛虽算不上光亮,可那画中女子的手脚,甚至衣服上的花纹我都瞧的清清楚楚的,只有她的脸,像是蒙着一团水雾,怎么瞧都瞧不清楚。我原本以为那画像,也是因为沾了水的缘故,才会导致画中女子的面目不甚清晰,可从那夜之后,富贵就像是着了魔,日日夜夜,不停的在看,而我竟也越来越觉得那个画中的女子,很像是夜晚站在我窗口的那个女鬼。”
    “女鬼?”刑如意想到了之前趴在常泰背上的那个女人,也是一身湿漉漉的模样,也是身段纤细,也是头发很长,也是看不清楚面目。“那之后呢?”
    “第二夜,因为白天女儿闹腾,所以很早就睡了。倒是一夜相安无事,只觉得夜里很凉,像是在过冬天一样。我睡下的时候,富贵还在,就坐在屋子里,对着那幅画像发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富贵似乎坐了一夜,脸色十分难看。我熬了清粥,给他端过去,原本想让他吃点,结果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画,被他狠狠的推到地上。他经常打我,所以我也习惯了,当时并未往心里去。事后想起来,总觉得他当时的眼神很不正常。”牛氏仔细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他当时的眼神,就像是早些年我遇见的一个疯子。只不过疯子的眼睛里,是混浊的,而他眼睛里,却带着一股狠劲儿。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想法来,富贵倘若不死,我和女儿迟早也会被他给害死。
    到了第三夜,富贵就更加不正常了,他居然穿起了我的衣裳,在房间里像女子那样的走路。”牛氏眼中显出一丝恐惧来,她用手捂住的眼睛,嘴唇轻颤着:“他走得很奇怪,不是那种直走,而是像……像小时候,我们戏弄蚂蚁一样。”
    “就是捉一只小蚂蚁,放在障碍物里,看着它胡走乱撞,却怎么都走不出的样子?”牛氏的话,也让刑如意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老家的日子。那时候,可以玩耍的东西不多,蚂蚁是最容易找到的一个。只要用一些树枝,树叶将小蚂蚁圈起来,小蚂蚁就会在里头转圈圈,非得转几圈之后,才能重新找到路线逃离。这种游戏,很简单,也很有趣,甚至有时候,连辅助性的工具都不需要,只要用手指,在土地上画上一个圈,再捉一只小蚂蚁放进去就行。牛氏显然也玩过同样的游戏,所以在她找不到更为适合的形容词之前,她想到了那个。
    在刑如意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场景。一身女装打扮的牛富贵,在房子里,像一只蚂蚁一样的在不停的转圈。在外人看来,他的举动或许非常的奇怪,可倘若是放在晚上,又是户外的话,看到这种场景,你会想到另外一个词,那就是“鬼打墙!”
    鬼打墙,也被称为鬼遮眼。传说是因为得罪了小鬼,被小鬼戏弄,遮住了眼睛,所以才会在一个地方转来转去的怎么都转不出去。鬼打墙,根据小鬼的能量不同,可大可小。若是厉害的恶鬼,可将你圈在一座山上,让你活生生的跑死累死。若是能量小的,便将你圈在一处,让你不听的原地打转,而这后一种情况,与牛富贵的十分相似。
    但这些,也仅仅只是猜测,倘若那个女鬼与趴在常泰背上的是同一个,也可以排除鬼打墙的因素,单纯的理解为鬼附身,或者是鬼上身。牛富贵已死,具体原因如何,刑如意也懒得再去查。总之有自己和狐狸在,谢家老宅里藏着的那个东西,跑不了。
    轻吐了口气,刑如意原本想要常泰将牛氏带下去。谋杀亲夫的罪名,她已经认下了,余下的事情,只需等到明日谢玄上任,交给他处理就好。常泰只是捕快,抓人是他的职责范围,这审问,可不在他的分内。若是以往,不用刑如意去说,常泰自会按照规矩办事,可今天,他却有些反常,执意的想要听清楚全部的案情。
    牛氏见罪名已定,也没有了要周旋的意思,常泰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对于案发当夜的事情,描述的也十分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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