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的啊,是她自愿上车的吧?”村长老婆问我。
    “是。”我心情晦暗,知道他们不可能出手帮忙了。
    村长道:“小童啊,我再跟你说一个道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段家那小子不着调,在外面惹了祸端,欠下巨款,人家债主来要账天经地义,老段家官司打到北京城也是理亏,我看咱们还是别管了,管也管不明白。”
    我点点头:“好吧,那麻烦你了,我自己去!”
    我转身就走,刚跑出院子,村长披着衣服出来:“真是拿你没办法,我陪你去看看吧。我想了想,这件事毕竟是发生在咱们村,我怎么也得过问一下。”
    我们两个来到二丫姐院外,那车正要开走,村长过去敲车门。门开了,探出一个秃头脑袋,一脸彪悍,说话跟打仗似的:“老头,干什么?”
    我跟在村长身后,往车里看,看到最深处坐着二丫姐。二丫姐眼神发木,直愣愣瞅着车窗外,像是木头人。
    我喊:“二丫姐,是我,是我啊!你下车啊。”
    秃头大汉爆喝一声:“吗的,哪来的逼小子,滚蛋!找揍是不是,一边去!”
    这时车里出来两个人,正是乔老宝,还有上次和她一起来的彪形大汉。乔老宝毕竟是本村本土人,家里人都住在这个村,她不太敢得罪村长,赶忙道:“大叔,干啥啊?”
    村长往车里看看:“你们这是要带二丫走啊,去哪?”
    旁边的大汉和乔老宝耳语了两句,大汉给村长递烟过来:“村长,我们是城里招工的,带你们村的段彩云到城里打工挣钱,尽快还上家里的欠款。”
    村长点点头:“这样啊。”
    这时乔老宝看见了我,恨得牙根痒痒痒:“冯子旺!村长是你找来的吧,你真是能搬弄是非。”
    我声音也弱了:“你们说是招工,那在哪招工,到什么地方工作,我要知道。”
    大汉用手指头指着我:“你算干嘛地?!滚蛋!”
    村长把我拉到一边,让开车道,乔老宝和男人上了车,绝尘而去。
    村长拍拍我的肩:“小金童,回家吧,咱们管不了也没法管。”他披着衣服走了。
    我一肚子邪火发不出来,看着老段家的院子,段老耿带着他那个惹祸精儿子站在门口,看着车走,连个扁屁都不敢放,这叫一个怂。
    我照着他们家院门“咣咣”踹了两脚。
    我郁闷的往家走,刚拐口一条小路,黑不隆冬的突然恶风不善。我反应到了,可身体不给力,一下没躲开,正砸在肩膀上。
    我疼得一呲牙,摔在地上,从黑暗中杀出两个大汉,对着我就是一顿猛踹,大皮鞋踢着我的肚子,晚饭都差点吐出去。这些人下手真狠,而且也有分寸,避开要害。就算这样,我也被揍得不轻。
    我躺在地上,看着黑森森的夜空,那两个人的身形我认出来了,正是押送二丫姐的流氓。
    一个大汉照着我的脸就是一口浓痰:“妈的,小子我告诉你,老老实实过自己日子,别他妈找事,这次给你个教训,下次看见你还往死里揍。”
    两人快步离开胡同,上车走了。敢情刚才那车一直藏在这地方,就为了阴我。我全身酸痛,脸上还被糊了浓痰,好半天没动地方。
    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早已病入膏肓,阴毒入体,天天就是勉力支撑,现在又挨了这么一顿打,身上仅有的活气都被打没了,至少折寿好几年。
    我在黑暗里躺了半个小时,晚上很少有村民经过,我用尽全力,终于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外走。
    我没有回家,一边走一边给王二驴打电话,让他到院子后面汇合。
    等我走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黑暗中他用手机的光亮照我,看到我惊讶地说:“老冯,你怎么了?”
    他扶我坐在树下的墩子上,我全身酸痛:“来根烟。”
    他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递给我,我接过吸了,全身舒坦。
    “二驴子,我跟你说个事。”我说。
    王二驴看我。
    “我可能活不长了。”我抽着烟说。
    王二驴眼睛瞪圆了:“你他妈胡说什么呢,呸呸呸,晦气。”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阴毒入体,刚才又被人揍了一顿,更是感觉身体糠得厉害。”我说。
    “谁干的?”他问。
    我把找老村长拦车,回家途中让人阴了一道的事说了一遍。
    王二驴竟然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很平静,他在黑暗中抽着烟,烟头忽亮忽灭。他道:“老冯,其实有个办法,能解开所有的死扣。你不会死,二丫姐也能得救。”
    我看着他:“什么办法?”
    王二驴看着我,把烟掐灭:“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到。关键是你能不能过自己心里的这道坎。实话告诉你,我没有能力解救二丫姐,也没本事帮你拔毒。所有的这些其实你自己就能干,就看你想不想干!”
    他从墩子上跳下来,什么话也没说,晃晃悠悠走了。
    其实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这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风眼婆,继承她的堂口,和黄小天合作,让它做我的掌堂大教主。
    在寒风中我慢慢抽着烟,如果是我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可现在我又多出一个活下去的目标,救出二丫姐!
    乔老宝和她背后的势力对于我们农村人来说,大到无法想象,凭我现在这个小身板去救二丫姐,无异于螳臂当车。既然所有正规的道路都被封死,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借助鬼神的力量。
    我在风中呆了很长时间,想了很多事,很久之后才回到家里。
    我没敢见爷爷,怕他担心,自己悄悄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拖着残喘的病躯,赶了最早一班的小客,到了赵家庙。
    我先到镇上的医院去看了看,处理了一下伤口,经过检查,我的肋骨有几根出现骨裂,大夫让我静养,开了一大堆药。
    出了医院,我一瘸一拐到了风眼婆婆家。有人为我开了门,领我进去。到了堂屋,风眼婆婆正和几个人吃早饭。
    有人说:“婆婆,冯子旺来了。”
    风眼婆婆理都没理我,继续招呼旁人吃饭,我站在旁边尴尬了几分钟,那个叫小红的助手冲我招手。我一瘸一拐过去,她腾出一个空位给我,然后递过一碗稀饭:“没吃饭吧?”
    说得我差点哭出来。
    我低着头,吸溜吸溜喝着稀饭,不敢抬头去看风眼婆婆。
    吃了能有五六分钟,婆婆忽然说:“吃好了,小冯,你跟我进来。”
    我垂着头,跟在她的身后往里屋走。进了里屋,风眼婆婆坐在摇椅上,抄起烟袋锅,吩咐我点上。
    我老老实实帮她点了烟,她抽了两口:“想明白了?”
    “嗯。”我低声说。
    “怎么想明白的?”她问。
    我一咬牙,把二丫姐的事全说了,越说越伤心,擦着眼睛说:“婆婆,我想跟你学立堂,以后就没人能欺负我们了。”
    风眼婆婆吧嗒吧嗒抽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回去吧。”
    我愣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又重复一遍:“你还是走吧,我的堂口不会给你。”
    这老太太有意思,先前她死乞白赖找我,我那时不愿意,现在我想学了,她反倒拿起来了。
    “我不明白,”我说:“婆婆,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风眼婆婆道:“现在的你戾气太重,我若把堂子交给你,以后恐怕祸患无穷,我不放心。”
    第二十二章 高人
    我懵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以为到这里马上就能继承风眼婆婆的堂口,黄小天上身,坐地变超人,马不停蹄解救出二丫姐。谁知道风眼婆婆居然拿起架子来了,以前说过的话不算数,还要把我赶出去。
    我非常不高兴,脸上带了出来:“婆婆,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眼婆婆歪着脸,似乎在用看不见的眼睛瞅我:“你现在的心态不适合继承堂口出马,身上戾气这么重,你还是先回家反省反省吧。”
    我气急败坏:“婆婆,不带你这么耍人的,我大老远过来一趟,你又说我不适合了,这是不是耍人玩吗?”
    风眼婆婆真是翻脸不认人:“怎么?你还想打我?”
    我一时语塞,当然不能打个老太太,我说道:“出尔反尔,你这么做人不好。”
    风眼婆婆阴森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哦,什么都由着你,这就是人品好?拒绝了你就是人品不好?合着我人品好不好全看你一张嘴。”
    我气得直哆嗦,心里着急,二丫姐被他们抓去肯定没好事,这要是深陷魔窟,我都不敢想象。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争分夺秒,晚了就一切都完了。
    “那你说,怎么才能给我?!”我急了。
    风眼婆婆道:“奇怪了,我为什么要给你?当初选中你,是看中你和我掌堂大教主黄小天的家世渊源,再一个看你的人品还算可以。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你心浮气躁,戾气满身,就像一个被偷了糖的孩子,我如果把这门机枪给你,你会做出什么事无法想象。”
    她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我家老仙儿黄小天虽是散仙,可也要讲究规矩,也就是所谓的天条,六重条十八轻条。真要跟了你,你惹出大乱子,不光自己完蛋,连带着我们都要吃挂落。黄小天也会灭了道行,身背因果,可能好几百年都缓不过来。我们这是何苦的。你还是回去吧。”
    我几乎要哭了,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婆婆,我求求你了,你是不是跟黄小天商量商量。”
    风眼婆婆瞅都不瞅我,自顾自抽着烟:“黄小天别看神法幽玄,可年纪在这摆着,他初入人间,没有太多的人世经验,老太太我和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责任替他把关,选择下一个出马弟子。你的心态不行,我不放心把他交给你,你还是走吧,我要另选弟子。”
    我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不为所动,用烟袋锅敲着棺材,扯着嗓子喊:“小红,小红呢?”
    门帘一挑,叫小红的那娘们走进来。风眼婆婆挥挥手,示意把我带出去。小红过来拉我,我哭着说:“姨,你帮我求求婆婆,让我做她下一任的出马弟子。”
    小红姨低声说:“小冯,你先跟我出来吧,别惹婆婆不高兴,有什么话咱们外面说。”
    我也不是死乞白赖那种人,说实话要不是为了二丫姐,我才不来呢。我咬了咬牙,跟着小红姨往外走,刚到门口,风眼婆婆忽然道:“你先弄明白修行的目的是什么再说吧。”
    小红姨领着我出来,到了外面的堂屋。秃头老男人也在,早晨还没有病友来看病,比较悠闲,老伙计正在摇头晃脑听着二人转。
    看我来了,他赶忙把收音机关掉,让我坐。看我情绪不高,便问怎么回事。和他们寒暄我才知道,这位小红姨叫林红,秃头老男人是她的男人,叫苟大壮。这个姓怎么叫都不舒服,朋友都管他叫狗爷。
    红姨是风眼婆婆的侄女。两口子岁数大了,没什么事做,就跟着风眼婆婆出堂看事,当个经纪人。这买卖相当好,两人已经混到小康。红姨和狗爷算是江湖中人,迎来送往很有城府,他们对我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好。
    红姨说了实话:“小冯啊,我不妨告诉你,婆婆前两天跟我们说了,她岁数大了,不可能一直出堂当香童,身体也受不了。干不了多久,她就要把堂口让出去,还说你这个小伙子不错。我和你狗爷没太大的奢望,以后你如果继承俺家婆婆的堂口,记得赏我们两口子一碗饭就行。”
    我唉声叹气:“这事你们就别想了,我是没希望了。”
    红姨和狗爷对视一眼,问怎么回事。我也不瞒他们,把二丫姐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婆婆拒绝了我。
    红姨道:“小冯啊,别赖当姨的说话直,你现在的心态确实不适合出堂当香童。出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把大仙儿过渡给你,你就出堂了,这是个非常繁琐的过程。要通窍打经,还要点堂师引领,开天目发皇印,这里面道道多了。规矩多磨难也多,绝非儿戏,首先你的态度就要端正起来。”
    我忽然头脑清明,站起身鞠了一躬。狗爷赶紧拦住我:“这孩子,这怎么话说的。”
    “红姨,你是高人,你给我指条明路。”我说。
    红姨道:“婆婆说你戾气重,我和她看法不一样,我倒觉得这是修道之心坚固。而且你这孩子有个特点,百折不挠,不会临阵脱逃,这也是一种美德。帮是肯定帮你,我得好好想想。”
    狗爷给我使了个眼色,把烟盒递给我,我从里面抽出一根,毕恭毕敬递给红姨。
    红姨笑着接过来,没有抽,而是别在耳朵上,她说道:“还记得你临出门时,婆婆问你的话吗?”
    我道:“她让我先搞明白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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