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梗着脖子,眼泪已经流到下巴。但我为了忍住眼泪,下嘴唇努力包住上嘴唇不让它抖动啜泣的样子一定十分难看。
    天知道,我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在别人面前哭,小时候在我们那边上学,被孤立最难过的时候我也没有在人前哭过。
    如果真要选个哭诉的对象,陈圭也一定是最后一个。
    我在他面前挣扎的,矜持的,是我自认为坚定的一点自尊。
    现在终于没有了。尽管我做了对的事。
    继小时候和他打架平分秋色以武力平分秋色,多年明争暗斗后,这一次,我只能用两行清泪外    加两条清鼻涕说明一个事实。
    败了。
    眼泪这种东西,一出闸门就是洪水猛兽,谁也拦不住。
    不是一滴两滴,是一股一股往外冒。
    陈圭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我。大概我一副傻不拉几鼻涕眼泪流满面但是还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胸腔抖动发出啜泣的样子太滑稽了,他愣了一会儿居然笑了。
    慢慢地,他那种好笑的表情终于在脸上慢慢消失了,然后他眨了一下眼睛,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点慌乱的神色,眼睛也不再看我,移向别处不自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才慢慢转回视线与我对视。
    我泪眼交加,只觉得天大的委屈都在自己身上,转身就想逃离这个案发现场。
    陈圭在后面叫我。
    也许是哭的太厉害,脑袋缺氧,外加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竟然走错了方向,走到了学校草坪上,并且被固定树苗的支架绊了一下,几秒钟的时间,我只来得及无状地惨叫一声,就一头栽倒在绿化带里。
    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立刻有人拖住我的咯吱窝把我拎了起来,我只看到一片黑色外加一道白光,然后下巴被托了一下,他将我上下检查了一下,然后用袖子轻轻擦了擦我的脸,又擦了擦我的眼睛。
    他用从没有过的,特别温柔的语气说:“别哭了,杨欣桃,别哭了。”
    我的眼睛被他蹭的很不舒服,躲了一下,眨了眨眼。他干燥的手指轻轻擦在我眼睑上,替我把湿痒的感觉抹去,温暖又光滑。
    他显得非常有耐心,我不停哭,他不停擦。
    等我终于控制住自己不再流眼泪之后,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慢慢转移到了头发上。然后他认真地,非常认真的,帮我把头发上树叶的碎屑拿掉了。
    冬天太冷了,一阵冷风袭来,我的一行清鼻涕顺势流进了嘴里。
    我真的十分尴尬。
    陈圭犹豫了一下,终于用袖子把我的鼻涕也擦掉了。然后他十分认真地说:“杨欣桃,把你嘴里的鼻涕吐出来,太脏了。”
    我连忙呸了一下,由于体力不支,嘴里的唾液只吐到一半,险险挂在嘴边成一条黏稠的直线。
    万箭穿心。
    陈圭在旁边很出戏地笑了一声,我连忙接连又吐了几下,那唾液已经顺着下巴流到草坪上了。
    现在别说跟他说话,我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了,我慢吞吞站起身,调整了一下方位,看清马路后,迈步要走。
    陈圭一把抓住我,眼神在我脸上转了一圈,竟然还带着笑意。
    我甩开他,立刻就要夺路而逃。
    他又紧靠过来,袖口在我下巴上蹭了蹭,然后甩了甩,走到一旁:“干净了,走吧。”
    罗文艺已经转学到a城,陈圭家里为她专门准备了一个房间,有时候她就住在陈家。她比以前更漂亮,看来她和陈圭是同步发育的,两人的个子都蹿了一大截。
    说实话,她那两条大长腿往院子里一搁,我都不太想出房门。
    我并不想知道她和陈圭什么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应当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把带到陈家的所有东西都收拾了一遍,起码有好几大箱杂物,突然发现,这里差不多就是我半个家了。
    我把没用的杂物和一些平时带回去的小物件都丢了,一大堆笔记本,我捉摸着这么多也用不完,就挑了几本好看的。有一本是姐姐来这里看我的时候送给我的,绿色的封面,上面有个白色的小兔子图案,我翻了翻,从里面掉出几张纸。
    作者有话要说:  我挺奇怪的,第21章的点击为啥是0
    ☆、友情
    我把没用的杂物和一些平时带回去的小物件都丢了,一大堆笔记本,我捉摸着这么多也用不完,就挑了几本好看的。有一本是姐姐来这里看我的时候送给我的,绿色的封面,上面有个白色的小兔子图案,我翻了翻,从里面掉出几张纸。
    最上面的是一张画。陈圭那里的画稿撕下来的,我觉得的画的是我但又不确定是我的那张。
    才发现,画中的左眼下面有一颗浅浅淡淡的痣,跟我一样。
    我很久没有看到这画了,现在一看,那双眼睛画得无可挑剔,每一笔都没有反复杂乱的感觉。和那张纸夹在一起的是几张a4纸,是我照着那幅画上面临摹的,线条很粗糙,和最上面那幅比起来,惨不忍睹。
    陈圭那幅画,我照着画了一个暑假,勉强让自己的线条稍微顺了一点,但我总算是明白了,这是个技能,还不能速成,画虎不成反类犬,我看着心烦。挑了几张最满意的和他那张放在一起收了起来。
    终于意识到,我一直在模仿的,是陈圭的自信。
    4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有一天数学老师早上教了乘法口诀,他说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来抽查,那天我一天的课余时间都在用来记乘法表,并且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下午数学老师来抽查,带了一根教鞭。
    他先抽了几个人,答出的坐下,答不出的站着,大部分人都能答出。我最怕数学老师了,他目光一转过来我们这片,我就扭开头假装在看着桌子,大概是显得太紧张了,藏不了拙,数学老师偏偏叫了我起来。
    我心里一沉,一阵绝望,慢慢站了起来,然后不知怎么地,反射性地看了一下,坐在最后的陈圭。
    他正好看着我。
    数学老师抽了一个,然后倒计时,我一着急,答错了。
    然后我就站着。很多同学都看我,我又转过头看教室最后一排,陈圭已经低头在做作业了。
    老师不会抽查他。因为用不着,他是陈圭。
    我低头站在位置上,,感觉很羞耻,脸很快就红了。
    从搬到a城起,我所见到的小孩,都是一个比一个聪敏,一个比一个有才,我觉得在这种境地里,我已经拥有了一套阿q式的自我鼓励法,我这套鼓励法激励了自己,也激励了朱玉兔。
    朱玉兔说她觉得我很奇特,能在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环境里另辟蹊径茁壮成长。她觉得像我这样比她惨许多倍的人都在苟延残喘,她要是不努力一下都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要离开a城,我最舍不得的是朱玉兔,她初中就不和我同一个学校,我们自从中学之后,除了寒暑假,来往也不是很密切,可是我确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要她也这么想,那么我们见不见面都是次要的。
    收拾好东西后,我从衣柜里找了一间款式很老的拼色大棉袄,里面全是羊羔毛,很暖和,小时候我就穿过,不过那时候这件衣服太大了,现在大小刚好合适。然后坐车到城西和朱玉兔回合,我们俩约好了去公园爬山。
    那天我们两个都神清气爽,带着面包零食水壶,几千级台阶我们勇往直前,身边的人和我们的速度相比只退不进,爬到山顶的小亭子时,两个人都汗流浃背。
    朱玉兔看了一下手表说,杨,真稀奇,比平时快了半个小时有余。
    我摊在石凳上点头:“过几天就要走了,我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朱玉兔大口喘气附和道:“我也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脚步就越来轻松。”
    很好,我说,整个人趴在石桌上,伸出双手向她伸过去,我们之间看似有实则无的友情,你已经掌握到要点了。
    朱玉兔也伸出双手,和我进紧紧相握。
    我说,相濡以沫。
    她说,不如相忘于江湖。
    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水晶挂件系在我的书包拉链上,外形是个黄色透明的小鞋子。
    我满眼感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谢谢你玉兔。朱玉兔说别多想这个意思是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山林寂静,两个神经病一起惊悚地笑起来。
    下山的时候公交已经没有了,天色发黑,我们两个干脆多走了几里地。
    天气很冷,我穿了很厚的棉衣,提了水壶背了包,加上走了一天的路,整个人都跟刚出笼的窝窝头似得冒着热气,一点也不冷。
    最重要的事,前几天跟陈圭和好了,今天又和朱玉兔说了一天的话,我心里终于轻松了许多,不再那么沉甸甸的。虽然即将要离开这里去适应新的生活,认识新的朋友,但我总算觉得有了一点希望,想通了很多事,没那么无所适从。
    快到陈家门口的时候,对面走来两个人影,正是陈圭和罗文艺,陈圭手里还提着许多小小的精致的小袋子。
    罗文艺转学了,但是学校和陈圭不是同一所,她比陈圭小一届,才上初二,不过这几天也算放假了,天天过来找陈圭,陈圭领着她满城市逛。
    自从我跟陈圭道歉崩溃之后,这几天我一直不太敢直视陈圭的眼睛,直到今天,我心里终于释然了许多。
    我朝着他们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了,罗文艺一向跟我没什么交集,自然不会给我回应,倒是陈圭,我看到他好像愣了下。
    三个人同时走到了大门口,我脚步没停,余光看到陈圭拉了一下罗文艺,让我先进去了。
    我径自去了房间,把收拾好的东西又点了一遍,看有没有遗漏没带的。完毕之后,我坐到书桌前,插上mp3开始听音乐做作业。
    过了一会儿我妈突然进来了,我问她:“妈晚饭吃什么?”
    我妈指着我乱糟糟的衣服说说:“你怎么弄成这样了,赶紧把头发梳一梳,明天陈圭生日,陈阿姨说正好你要走了,要请你吃饭。”
    啊,我说,有点不情愿,我不想去。跟陈圭家的人吃饭吃饭压力是很大的,因为我完全是个外人呀。
    我妈抓了一个大梳子向我头顶扫来,歘歘几下把我的刘海全部全部往后梳,我赶紧躲开。
    那你去不去啊?我问,跟他们一家人吃饭也太尴尬了。
    我怎么去啊,人家请你吃饭,而且我们在人家家里住了这么久,一直对我们挺照顾的,陈圭又是你同学,你跟人家吃顿饭道个别不是应该的。
    喔,我说,那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妈瞪着我,你又不是个小孩子了,老赖着我干啥,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又不是陌生人,你连吃个饭都不敢啊,就这么点胆子哪够用,以后……。
    我打开衣柜,我妈还在后喋喋不休,哎呀你快出去呀,刚才陈圭跟我说车子快来了,你还换什么衣服充大尾巴狼呀,又不是没见过,赶紧出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于是我穿着早上去爬山那件大棉袄出门了。
    我妈说慢着,顺便把垃圾也提出去倒了。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就看见陈圭和罗文艺站在门口说着什么。
    陈圭穿了条运动裤,上面是灰色的高领毛衣加黑色羽绒服,羽绒服的领子拉得很高,没戴帽子,我走过去看到他短发下的耳朵冻得红彤彤的。
    他一看到我走出来,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我确定他是在笑我,但我不确定他是在笑我的头发还是衣服。
    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打扮一番再出来了,怎么说呢,你看看罗文艺,昵子斗篷,短裙短靴,两条大长腿衬得她这身格外洋气。
    我现在这样和她站在一起顶多是个反衬,可是至少我还没有打扮过呀,要是我精心打扮一番后往她旁边一杵,还是像个村姑,那岂不是更尴尬。
    罗文艺有一搭没一搭跟对着陈圭讲话,我杵在他们旁边跟个硬邦邦木头桩子似的一言不发。
    过一会儿,天色更暗一点的时候,小雷哥开着车过来了,刚好停在我身边。
    副驾驶座的玻璃窗缓缓下降,范毅探出头,满面春风地向我左手边说了一句嗨。
    我看清楚了,他这句嗨是冲着罗文艺去的,跟我和陈圭是没有关系的。
    范毅喜欢罗文艺已经到了为她肯插朋友两刀的地步,为了在她面前多刷点存在感,我和陈圭都被他下过套。偏偏他自己还拽的跟个什么似地,当着我和陈圭的面儿绝不肯承认自己对罗文艺有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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