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和薛家原本就没什么来往,若非因为崔氏这层关系,根本就不会有交集。
    李崇蹙眉问:“薛府客人出手救你们?”看向李莞,李莞抿唇,据实相告:“是陆大人。”
    “陆大人?”李崇若有所思。
    这边在说话,那边崔氏便被请来了,许是听说了姑娘们在薛家的遭遇,来时神情匆忙,吴氏和罗氏也同时到达,吴氏进门就扫了一遍地上跪的姑娘们,见李欣和李悠没什么异样,心下稍定,才问道:
    “怎么了这是?”
    罗氏也蹲下身子瞧瞧李绣有没有受伤,确定完了之后,才让李绣接着说话。
    “我们在薛家循规蹈矩,并没有惹事,安平郡主和安阳县主来的时候,还特意喊了菀姐儿去说话,样子挺和善的,可不知后来怎的,就让薛小姐挑唆的过来对付我们。”
    崔氏蹙眉,说道:“绣姐儿慎言,你如何得知她们是受了薛小姐挑唆?这话传出去,对薛小姐的名声影响多大你知道吗?”
    崔氏刚进门,没听到李绣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听李绣开口说薛莹的不好,就开口制止。
    李绣被崔氏说的缩了缩颈,委屈的咬唇,不敢再多言,李莞见状,对上崔氏目光,冷冷开口:
    “夫人也未在场,如何得知她们不是薛小姐挑唆?那薛小姐无礼至极,与我们说话时,三句不离我爹苛待你,李家苛待娇姐儿和茂哥儿,我想着我爹纵然不好,可也谈不上苛待你,而整个李家,若说最受重视的孩子,便是娇姐儿与茂哥儿了,我听到薛小姐那般诋毁,心中自然不服,与她争辩两句,为我爹正名,为李家说话,她便恼羞成怒,记恨在心,挑唆了其他人来为难我们,若非有人赶到相救,我与绣姐姐如今是何惨状,夫人可能知晓?”
    李绣的话是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而李莞的话便把因果缘由说了出来。
    李莞心中也认定了,安平郡主等人是受了薛莹挑唆,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但必然如此,因为在今天之前,李莞根本不认识安平郡主等人,若说仇恨什么肯定是不会有的,那便只有薛莹了,她因为李莞和她争辩几句后,怀恨在心,想借众人之手教训李莞。
    宁氏听后,拍桌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那薛家如何会说这等诋毁之言?我李家何时做过苛待你们母子之事?”
    薛家对孩子们做的事情固然可恶,但宁氏现在更难释怀的却是薛家说李家苛待崔氏母子,这种话要是传出去,对李家的名声可是有致命打击的。
    崔氏敛下眉眼,使人瞧不出喜怒,转身对宁氏行礼,片刻间便以恢复平静。
    “老夫人明鉴,今日之事确实出乎所有人预料,李家待我如何,我心知肚明,感恩在心,我也不是说孩子们说谎,但很显然这其中定是有所误会的。”
    崔氏平日为人不错,持家有道,宁氏挑不出错漏,刚才就是一时心急才厉声质问,如今听了崔氏之言,愤怒略有缓和,吴氏平日与崔氏交好,此刻也上前为崔氏说话:
    “八娘说的不错,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的。今儿左右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既然薛家不欢迎咱们,那咱们今后就不去了,没的叫人冷脸凑上去不是?”
    崔氏感激的看了一眼吴氏,顺势说道:
    “二嫂说的是,既然薛家不欢迎咱们,那今后咱们不去便是。”崔氏说完这些,转身看向李娇,沉声道:“你可听到,今后就算薛家下帖子请你,你也不许再去。咱们李家人,都不许再去。”
    李娇张嘴想说什么,被崔氏瞪去一眼,就吓得缩了回去,声音低若蚊蝇:“是。”
    李莞暗自蹙眉,心下疑团越发大了,崔氏似乎很不愿意李家和薛家来往。
    薛莹说李崇的坏话,绝对不会是偶然间的道听途说,定然有人长期误导,而这个人除了崔氏不做他人想,毕竟在李家来京城之前,和薛家攀得上关系的就只有崔氏,崔氏隐藏的太好,以至于这么多年,李家居然不知道,她有个嫡姐嫁在京城永安侯府,连她嫡姐五年前去世,李家都不知道。若非永安侯府率先邀李娇前往做客,李娇回来之后有意炫耀,李家人可能现在都不知道崔氏和薛家的关系。
    她为什么要隐瞒她和薛家的关系呢。这么多年来,她隔三差五就回崔家去,是真的回崔家去了吗?
    “那今天这事儿就这样算了?”罗氏从旁低声问了一句。
    吴氏可以息事宁人,那是因为她的孩子没有受到直接伤害,可是绣姐儿和菀姐儿呢?难道就要凭白遭受这一切吗?
    吴氏看了一眼崔氏,见她鼻眼观心不说话,吴氏只得两手一摊:
    “唉,那有什么办法呢?咱们家跟侯府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胳膊扭不过大腿,孩子们又没有受什么了不得的伤,若是斤斤计较了,反而会让人家笑话咱们不自量力。”
    吴氏话音落下,松鹤堂里鸦雀无声,罗氏也不敢开口了,因为吴氏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果罗氏还要计较的话,便是在挑事了。
    “好了好了,都被跪着了,起来吧。绣姐儿和菀姐儿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晚上伯母请你们吃些好的,将这些不愉快全都……”
    吴氏上前去扶李绣和李莞,边说了上面这些话,可还没说完,就被李崇打断:
    “哼,人家都把污秽之物泼到你脸上了,你却还想着息事宁人,也是可笑。我李家的孩子就比他薛家的孩子低人一等?由着人家没由来的欺负不成?”
    李崇的声音不算大,但清楚到松鹤堂中每个人都能听见,吴氏和崔氏对看一眼,吴氏低下了头,她也就说说现成话,可不敢跟爷们儿争辩,崔氏调转目光看向李崇,平静问道:
    “二嫂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什么没必要!我李家虽是书香门第,不善武事,但却还有血性,你若觉得没必要,那就回你崔家去。”李崇厉声对崔氏说完这些话,便拂袖离开松鹤堂,惹得堂中所有人面面相觑。
    李莞看着李崇离开的背影,觉得自从李崇早了三年考中状元,李家来了京城以后,她身边一切都开始混乱起来,李崇这些日子不明缘由的颓废,今日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李崇走后,吴氏又开始活跃:
    “老夫人,他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咱们家真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去跟薛家较真儿吗?那不是以卵击石,贻笑大方吗?”
    宁氏虽然也有忧愁,但吴氏这话她就不爱听了,拧眉道:
    “你若是怕,便也回你娘家去躲难去吧。”
    留下这话,宁氏起身对所有人说道:“全都回去吧。崔氏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罗氏过去询问了李莞有没有受伤,李莞摇头后,罗氏便带着李绣走出松鹤堂,吴氏被宁氏呛了一口,又不敢当面与宁氏顶撞,只好叹气作罢,对李欣李悠使了个眼色,一起离开。
    第51章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 宁氏让桂嬷嬷去门边守着,旋身坐下,看向崔氏。
    崔氏神情镇定, 端立宁氏面前,婆媳俩对峙片刻后,宁氏终于开声:
    “那薛家如何会在菀姐儿她们面前说老八的坏话?你来京城之前, 果真没与薛家来往过?”
    先前不问, 是给崔氏面子,但有些事情既然李莞都能想到, 宁氏又如何想不到呢,心中自然也是疑虑重重。
    崔氏垂下眼睑,镇定自若,提起裙摆跪在地上叹息道:
    “都是媳妇儿的错。”
    宁氏双目精光扫过她, 语调严厉:“你的错?”
    “是。”崔氏不动声色,垂头解释:“媳妇当年欢欢喜喜嫁入李家, 然夫君对我始终冷淡, 这么些年, 若说我心中无怨, 便是虚伪,我不敢与老夫人诉苦,只得每回家去时与家中母亲姐妹诉上一诉, 莹姐儿之所以会说夫君不好,想来是从崔家那边听说的。”
    崔氏声音柔和,语气温婉, 条条理理说的很清楚,也没有故意撇清自己,反而与宁氏说出了不少‘真心话’,宁氏看着垂首认错的崔氏,回想这些年老八对她确实异常冷落,她心中有些怨恨也属正常,在夫家无人与她诉谈,便只得回娘家抱怨,这也算人之常情。
    略略抬手,宁氏道:“起来吧。”
    崔氏起身,掖了掖眼角的泪痕,眼底泛红的样子让宁氏再说不出责备她的话。
    “这些年确实苦了你。老八太轴,从小便是如此,不过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知道你的好。”
    宁氏不仅没法继续责备崔氏,还反过来安慰她。
    崔氏吸了吸鼻子,对宁氏行礼,做感激状:“是,多谢老夫人。”
    “不必谢我。”宁氏看着她,语重心长劝道:
    “老八心里有结,不过人也心软,你有时候与他说话相处,可以多顺着他些,虽然比喻不太恰当,但是你也看到这两年菀姐儿与老八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我虽不太中意菀姐儿这孩子,但不可否认,她在这方面做的很好,所以说若是你和老八没有话题,大可让孩子们效仿菀姐儿的做法,让娇姐儿或是茂哥儿略微缠一缠老八,我相信父子亲情,血浓于水,他纵然再轴,对孩子还是会照顾的。”
    崔氏低眉顺眼:“是,谢老夫人提点。”
    宁氏叹息,心道这个媳妇太刻板,性子温吞又好面子,看她这反应也知道,肯定拉不下脸面让孩子们去纠缠老八。
    “老八那里我也会与他说,你记着,夫妻二人和睦了,日子才能过的美满。”宁氏再叮嘱一句。
    崔氏鼻眼观心:“是,谨遵老夫人教诲。”
    宁氏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回去吧。今后就算回崔家,也莫在抱怨,心里有什么委屈就来与我说,我始终都会帮着你的。”
    “多谢老夫人,媳妇告退。”
    崔氏对宁氏恭谨行礼,而后便退出了松鹤堂,桂嬷嬷在门口与崔氏行礼,崔氏离开后,桂嬷嬷进门,就听宁氏大大一叹:
    “唉,油盐不进。”
    说的是崔氏。
    宁氏自问对崔氏很好,处处看重,凡事让她做主,不仅对崔氏,就是崔氏生的两个孩子,宁氏也特别看重,倒不全是因为崔氏出身清河名门望族,更多是为了弥补自家儿子对她冷淡的意思,她好好一个黄花闺女嫁来府里做续弦夫人,一进门就来了个撞门双喜,给李家添了两个胖娃娃,宁氏自是欢喜的,可偏偏儿子一根筋,总是惦念往事,对崔氏冷冷淡淡,连明面上的和美都不肯装,再加上从前醉酒无状,宁氏这个亲娘都替崔氏委屈,就只能对崔氏更好些。
    如今老八一夜开窍争气了,石破天惊考中了状元,老爷喜不自胜,仿佛多年沉珂痊愈,越发精神矍铄,走路都带风,老八光宗耀祖,不仅仅是李家的光荣,也是崔氏的光荣,等以后老八正式为官,再给崔氏请个诰命,看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能不能稍微缓和些。
    *****
    李崇自昨天中午出门之后,一夜未归。
    李莞派人去他书房,李崇到了京里仍不愿与崔氏同住一院,便独自搬到书房去住。
    问了多回,都说李崇还没回来,也没有带张平和赵达一起出门,李莞实在担心,以前李崇不是没有过彻夜未归的事情,但昨天情况有些不同,李崇明显是带着怒意出门的,李莞真怕他会出事。
    到了第三天上午,李崇两夜未归,惊动了老夫人,将全府上下问了个遍,都说没见过李崇,宁氏害怕出事,便派人去国子监告知老太爷李贤,谁知派去告诉李贤的人回来复命,说是李贤也不在国子监中,宁氏才真正担心起来。
    阖府女眷聚集在松鹤堂里,等待下人们出去找寻的消息。
    李莞坐在角落里,脸色苍白,脑中情不自禁的回想上一世李崇尸体被送回大兴时的情景,那时正值寒冬,李莞听到消息以后,就从京城赶回了大兴,跟家中女眷一同在大门外等他,就好像当年他考中状元时那般,四个族兄将他的棺木从拖车上抬进门,谁也不会想到半年前刚中状元的人会突然去世,这属于谁都无法预料的状况,二伯他们直接在京城给李崇临时买了一副棺木运回来,一点都不体面,因为家里人都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所以棺木都没有钉七星钉,当他的棺木盖子推开时,李莞是麻木的,只见李崇毫无生气,瘦如枯骨,面色铁青,皮肤有些焦黄。
    看见李崇尸体的那一刻,宁氏当场就晕了过去,但李莞却记得,李崇的灵堂前,并没有多少哭泣的声音,崔氏的脸很白,穿着麻衣端跪在棺木前烧纸,而李莞带着李娇和李茂跪在崔氏身后,等有人上门祭奠时,给宾客回礼。
    这些情景,甚至是一点很微小的细节,此时此刻在李莞心中都十分清楚,她甚至还记得火光映照在崔氏脸上时的角度,雾蒙蒙,阴暗不明的……
    李崇出殡那天下大雨,冬日雨格外的刺骨寒冷,李茂捧着李崇牌位,走在家中小辈们前头,雨打湿了脸。
    李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湿嗒嗒,手背上的水滴渐渐晕染开来。
    “我不等了,我出去找爹爹。”李莞从椅子上下来,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要出门,宁氏喊住她,罗氏正在门前,将李莞给拉了进来,宁氏道:
    “你去有什么用,别添乱了。”
    李莞心头打鼓,身体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去找李崇,如果不去找的话,李崇可能就会像上一世那样,冷冰冰的被装在棺材里抬回来了。
    李崇去世的时候,李莞也没有哭,她当时还觉得自己是冷血的,亲生父亲去世都没有任何感触,直到李崇死后一个月,她在宋家后院看到院子里那株老槐树时,想到李崇住的铭心院里也有一株同样的老槐树,突然就不可自制的大哭了出来,那个时候李莞才知道,李崇的离世对她来说并不是毫无触动的,她只是不愿意相信,李崇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挣脱开罗氏的拉扯,李莞埋头冲了出去。
    可刚走到垂花门前,就被迎面走来,神色凝重的李贤给挡了回来。
    “不用找了,去把外面的人全都叫回来吧。”李贤发话的同时,跨进了门,宁氏迎上前来问道:“怎么?”
    李贤往主位上一座,立刻倒了杯茶喝下,重重放下杯子,说道:
    “他在奉天门外跪一整天了。”
    奉天门是太和外殿门,文武百官上朝宫门的必经之路。
    李莞站在门外,凝眉盯着李贤,只听宁氏问:“他跪在那里做什么?”
    李贤扶额叹息,一副无可奈何之态:
    “他在御史那里参了永安侯薛良碧一本,说薛良碧上梁不正,纵女欺人,怙恶不悛,李家虽不享高官厚禄,却也为君育人,两代尽忠,家中子女不该无端遭此待遇,故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参本至御史之手,御史昨夜拟贴,今日上本启奏,他便在奉天门外长跪。”
    松鹤堂中人听了李贤之言,全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李莞得知李崇没事,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半,可李崇跪在奉天门外,让御史告薛良碧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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