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夷光见李氏和吴妈妈都激动得很,能明白她们的心情,却也不能让她们当着高升高平的面失态,便吩咐春分:“给两位大叔一人五两银子吃酒,再准备两包年货让两位大叔带回家去,一家人过个好年。”
    反正公中前儿才送了给他们二房的年货过来,吃穿用度都有,比往年丰富了不是一点半点,拿些出来赏人,倒是正好物尽其用。
    高升高平见许夷光出手这般大方,本来他们出发前,便已领了路上的一应花销和赏钱,他们的月钱这两个月也是照常领,此行虽苦,也已算是肥差了,倒不想二姑娘还有额外的赏赐,这趟真是赚大发了!
    二人忙喜笑颜开的跪下,谢了许夷光的赏,又谢了李氏,方起身却行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笑着与李氏道:“娘,这会儿没有外人,您可以尽情的哭了,至于信,您既忙着哭顾不得看,我就先替你看了吧。”
    说得李氏破涕为笑,轻拍了一下她伸过来要抽走信的手,嗔道:“谁忙着哭了,谁又要你替我看了,我又不是不识字儿。”拆开信封,慢慢的看起信来。果然李二老爷在信上说一家上下都好,家里这两年也因为孩子们都大了,能帮上大人们的忙了,所以日子比往年好过了些,让李氏不必担心,也不必再送东西去碾伯所,该替许夷光攒银子和东西了,他们
    做外祖母和舅舅的从来没有尽到过责任,没有关爱过她一日也就罢了,还拖累了她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可以不拖累她了,不然他们至死都难以心安。
    李二老爷的信洋洋洒洒写了近十页,每一行字都情真意切,李氏自不必说,看到后面,眼泪已是啪啪的直往下掉,便是许夷光,也禁不住红了眼圈。
    这么好的外祖母和舅舅们,却不得不骨肉一分离便是这么多年,有朝一日,她总要让他们和娘一家团聚的!
    稍后,前院又送来了两个箱笼,却是李老太太为女儿和外孙女准备的衣裳鞋袜和一些当地的吃的用的,并不贵重,毕竟李家若能有余钱样样东西都置办好的,也不必一直靠着许家接济了。
    但看着那些衣裳上的花样,都是自己早年喜欢的,针线也一眼便认得出是大嫂二嫂的针脚,想着若不是母亲已经老眼昏花拿不动针拈不得线了,怕还要亲自上手给自己做衣裳……李氏的眼泪再次决了堤。
    许夷光心里也是酸酸涩涩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外祖母这送来的何止是鹅毛,根本就是大雁啊!她劝了李氏一回,又在心里坚定了一回决心,方与李氏一道用过午膳,回了自己院子里,一回去便吩咐春分:“让阿吉哥立刻去一趟玉桥胡同,问那位丁侍卫,同高升高平一道去碾伯所的人回来了没,若回
    来了,我今晚上要见他!”二舅舅的信上只字未提当年的事,想也知道是为了防备信不慎被人看了去,横生枝节,就是不知道傅御派去的人可成功见到了两位舅舅,又问出了有关当年之事多少有用的线索来?
    第225章 果然含冤
    胡阿吉下午便回了话进来,说已把话传给丁卯,丁卯还说晚间便会带人来见许夷光。
    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待天黑后掌了灯,便把一众服侍的人都打发了,独留了春分与谷雨,耐心等候起丁卯来。所幸刚交一更后不久,丁卯便带着人来了,给许夷光行过礼后,介绍跟着他来的人道:“二姑娘,这是爷的另一个亲卫校尉辛寅,此番就是他带着太太给的信物去的碾伯所,也成功见到了两位舅老爷,您有
    什么话,就尽管问他吧。”
    辛寅忙给许夷光行礼:“属下见过二姑娘。”
    许夷光忙起身给辛寅还了礼,道:“此行真是辛苦大人了,不知道大人见到我两位舅舅后,都是怎么与他们说的,他们又是怎么回答大人的?”辛寅连称‘不敢’,道:“属下是在高升高平之后,见的两位舅老爷,因有太太给的信物,两位舅老爷倒是没有怀疑属下的身份,属下问什么,他们都答了。据两位舅老爷说来,当年他们收到了李阁老病逝的
    消息,赶去驿站时,李阁老已经小殓了,只言片语也没有给他们留下,不过两位舅老爷却在当夜给阁老守灵时,找到了线索,然后凭着那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阁老临去前,留给他们的亲笔书信。”
    李阁老那样的精明人,既知自己时日无多了,自然要设法留下线索来,为自己昭雪冤屈的。
    所以他的亲笔书信藏得隐秘,让人想不到也就罢了,还是用的写密信的手法,便不幸被人找到了,也不怕被人他真正想写的话来,而李家的两位老爷与他父子连心,自有默契,却是一眼便能看懂了。据两位李老爷说来,李阁老在密信上除开说了先帝骂他是‘佞臣’以外,还说了当年他何以会忽然被降罪之事,却是锦衣卫在先帝二皇子府上,搜出了诅咒先帝和先帝皇长子的巫蛊之物,随即还有人告密,说
    是李阁老指使的二皇子。
    先帝自是龙颜震怒,可这样的事,于皇室来说,却是天大的丑闻,绝不能宣诸于人前的,所以李阁老才会即刻被降了罪,还没有缘由,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甚至锦衣卫,也查不到任何相关的卷宗。
    但李阁老却在信上说,自己是被陷害的,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回事,甚至连当年皇子们夺嫡的事,他也从未参与过。他本就已位极人臣,年纪也到了,实在犯不着再冒险去趟那滩浑水,何况他当时还挂了个太子少师的虚职,论理先帝的每个皇子都是他的学生,将来无论哪一位最终上位,他都是帝师,可能成不了新帝的
    心腹肱骨,要保住自家已有的家业与声望,却是不难的……
    许夷光听辛寅说到这里,脸涨得通红,拳头也攥得死紧,急声问道:“那我外祖父可有说是谁陷害的他吗?”
    找出那个人来后,她一定要将其碎尸万段!辛寅摇头,“两位舅老爷说阁老在信上只说了有人陷害他,他还怀疑陷害他的人,与他是极亲近的,所以才能一陷害他一个准,让他根本辩无可辩,却没说具体怀疑哪些人……两位舅老爷还说,阁老的信写
    到后面,字迹已经十分的虚浮潦草,想来当时已是力不从心了……”
    辛寅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许夷光也已闭上了眼睛,胸脯起伏不定,果然外祖父是被陷害,含冤而死的,当年的事,也的确涉及夺嫡这样的大事,可到底是谁陷害的外祖父,到底是谁?心潮澎湃间,想到不管怎么说,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外祖父的确是冤枉的,那就真能设法为他平反,而不需要想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担心他并不是被冤枉的,做得再多到头来
    都没有用了;且陷害他的人,是他当年极亲近之人,那范围便又缩小了……
    许夷光方强迫自己稍稍平静了下来,睁眼与辛寅道:“多谢辛大人千里迢迢为我带回了如此重要的线索,他日若有需要,我一定加倍以报。”
    辛寅忙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当不得姑娘这般说,姑娘若要谢,回头谢我们爷吧。”
    许夷光道:“傅将军我自然是要谢的,但辛大人同样也要谢。”说得辛寅越发的局促,“姑娘实在太客气了,本来早几日便该回来见姑娘了的,不巧路上耽搁了,倒让姑娘白白担心了这么几日,姑娘不怪罪已是万幸,如何还敢当您的谢?这是太太的信物,如今总算可以
    物归原主了。”
    一面奉上装李氏那对儿镯子的匣子。
    春分忙接了,许夷光便转向丁卯问道:“傅将军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吗,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明儿就是除夕了,总不能让他连年都在路上过吧?”
    丁卯见问,忙笑道:“暂时还不能确定爷什么时候回来,但爷带了不少人,他自己更是武功高强,路上一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姑娘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怏怏的应了一声“嗯”,“那我就不耽误两位大人了,再就是烦请两位大人等傅将军回来后,告诉他尽快抽个时间来见我一面。”
    丁卯忙应了:“姑娘放心,我们爷若回来了,一定会立刻来见您的。”
    然后与辛寅一道行了礼,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许夷光这才把春分谷雨都打发了,托腮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外祖父怀疑当年陷害他之人,与他是极亲近的,那当年他的门生好友追随者们,便都有嫌疑,娘那时候年纪虽小,又养在深闺,但谁家与自家交好,谁家与自家走得近,应当还是约莫都知道的,明儿且先
    问问娘,看能不能把范围再缩小一点,回头见了傅御,再请托了他帮忙一一的排查吧。
    就是傅御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既然做不到,就别与她说什么过年前他一定会回京啊,骗子!
    许夷光又是一夜不得好眠。
    次日起来,眼圈下便有一圈淡淡的青影,去给许老太太请安时,许老太太少不得关切的问道:“夷丫头怎么了,昨晚上没睡好啊?那待会儿回去补一觉吧,今晚还得守岁呢,可别到时候撑不住睡着了啊。”
    许夷光不欲被人瞧出端倪来,忙笑道:“昨夜是有些走困,不过没事儿,我还撑得住,祖母放心吧。”许老太太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与大太太商议起下午祭祖之事和晚间的年夜饭来。
    第226章 怀疑
    许老太太与大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命大家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虽然自进了腊月二十起,许府阖府上下便开始在准备过年的事,阖府至今已是内外都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万事俱备了,可年夜饭却是过年这个大节最重要的一顿饭,祭祖更是各家各户都丝毫马虎不得的
    。
    是以今日不但大太太与三太太从早到晚通不得闲,连李氏也因林氏有孕,帮不上忙了,被大太太临时派了差,不是要忙这,就是要忙那的。以致一直到午后,李氏终于可以回屋用膳更衣,只等申时带了许夷光去许家的家祠祭祖时,许夷光方终于得了机会与李氏说辛寅去碾伯所这一趟的收获,“我请托的那个朋友说他凭着娘给的信物,顺利见到
    了两位舅舅,还顺利问到了两位舅舅所知道的所有事……”便把昨夜辛寅说的话,删删减减大略与李氏说了一遍,末了道:“既能肯定外祖父是被陷害的,那事情便好办多了,娘,您可知道当年都有哪些人家与咱们李家走得近的?您好生想一想,指不定那陷害外祖
    父的人,就在那些人家当中呢?”
    李氏昨儿既见过高升高平了,自然也想到许夷光托付的那个“朋友”,应当很快也能有回音了,还想着过几日再问女儿吧,倒是没想到,她这会儿便先说起了这事儿,而且当年父亲果然是被陷害的。
    李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眼也是通红。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声音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真记不清楚当年都有哪些人家与咱们家走得近了,不过最要好,来往得最勤的几家,却仍是记得的,左不过原光禄寺唐大人家、原翰林院于大
    学士家、原御史台古大人家,再就是你外祖父那时候掌的工部的几位侍郎郎中家了……旁的,容我再想想……”
    许夷光听得皱起了眉头,娘说的这些人家,她几乎都没听说过,就算她再孤陋寡闻,都是文官圈子的,总能偶然听见一耳朵,可她愣是都没听说过,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人家跟当初的李家一样,都没落了,所以如今才会无声无息。
    那他们应该不会是陷害出卖外祖父的人吧?毕竟外祖父这棵原本遮在他们头顶上的大树倒台获罪,他们也没得着好儿,摆明了损人不利己的事,除非傻子才肯做。
    不过,也说不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许夷光思忖着,又问李氏道:“娘,除了这些人家,您还记得其他人家吗?当年外祖父到底是阁老,上赶着去咱们家献殷勤的人肯定多得很,家里不说日日都门庭若市,却也绝对日日都少不了人的不是吗?
    ”李氏的情绪已经稍稍平复了些,闻言皱眉思索道:“当初家里的确日日都不少人,不过你外祖父不大爱在家里见客,你外祖母也是个爱清净的,久而久之,京城大多数人都知道了,是以一般无事不会登门,
    就怕适得其反,时常登门的,也就方才我说的那几家通家之好了。”
    许夷光沉吟道:“那当时祖父和祖母,也必定时常登门了?”
    李氏“嗯”了一声:“几乎每月都要去个三五次的……”不然当初二老也不会把她许给许家了,就是冲的许家老爷太太都是好性儿之人,许家家风也清正。
    谁曾想到头来,父亲与母亲终究还是看走了眼呢?
    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个三五次?
    许夷光心里猛地一“咯噔”,那当年的李家与许家,可真是走得有够近的,说来祖父能那么快便升到从二品的侍郎,除了他自己的努力,应当与外祖父的提携,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最重要的,还是李家获罪没落以后,许家什么事都没有,祖父也没有受到半点牵连,还稳稳坐着他的侍郎大人,若非天不假年,让他早早去了,如今的内阁,怕也得有祖父一席之地,满京城数得上的人家
    ,也一定有许家在列吧……
    许夷光不敢再想下去了,虽然屋里暖融融的,她却觉得背心直发凉。不欲李氏跟着烦心猜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道:“娘,总归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咱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着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所以您慢慢想便是,想到了一个便告诉我一个,我想法子
    一个一个的去排查,等把所有人都排查完了,剩下的那一个,自然便是那陷害外祖父的人了!”
    李氏怏怏的“嗯”了一声,心绪委实不佳。不过也知道今日这样的日子,不能由着的情绪来,何况一年才过一次年,她也不想坏了大家尤其是女儿的兴致,因强笑道:“多的时间我们都等过来了,如今自然更等得,敏敏你也别着急,事缓则圆,咱们
    慢慢来便是。”
    于是母女两个都梳洗一番,换了衣裳,等申时一到,便带着人出了二房,直奔许老太太的松鹤居。
    不意却在院门外遇上了同样衣着妆扮一新的许明孝与许宓许宵许定父子姐弟四个,还有芳姨娘——许家的规矩,祭祖与年夜饭,姨娘也是有份儿参与的。
    两拨人马遇上,少不得要彼此见礼寒暄,何况又是大年下的,人人见面都是三分笑,是以瞧着倒也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李氏给许明孝行过礼后,因不见郭姨娘,便问芳姨娘道:“怎么不见郭姨娘?”
    芳姨娘忙笑道:“回太太,郭姨娘身子不适,所以老爷说让她今晚上就待在屋里了。”
    李氏“嗯”了一声,“那我们走吧,别让老太太和大家久等了。”再不说话,带了许夷光便往前走,从头至尾,没正眼看过许明孝一眼。
    许明孝的脸立时黑沉如锅底。本来他见李氏被一身葱绿色缠枝莲的刻丝褙子衬得清雅又不失妩媚,还觉得很是赏心悦目的,谁知道她竟那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带她生的女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简直可恶至极,今晚上要守岁便罢了,
    明晚上,他一定要好生振一振夫纲,等李氏学乖了后,再好生振一回父纲!
    旁边许宓将许明孝的黑脸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称愿。
    因为前番郭姨娘被许老太太当众训斥了,这些日子不但郭姨娘,连带许宓也是老实了不少。可她就算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要忍,每每看见李氏与许夷光时,还是忍不住恨得牙痒痒,却什么都做不了,总算如今好了,父亲要出手收拾她们了,就算真奈何不得她们,能给她们添点堵,恶心一下她们,也能稍消她心头之恨了!
    第227章 过年
    一时到得松鹤居,许明忠大太太和许明礼三太太都带着儿女媳妇姨娘们早早到了,所有人都是上下一新,满脸的笑容。
    坐在上首的许老太太也是一身簇新的丁香色仙鹤纹刻丝褙子,戴了红宝石的头面,比素日打扮得华丽郑重多了。
    节日的喜庆气氛因此扑面而来。
    瞧得许明孝与李氏领着二房上下进来,许老太太先笑起来:“就等你们了,可算是来了。”
    许明孝忙笑道:“让母亲和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久等了,都是我们的不是。”说着上前与许老太太行了礼,又与许明忠大太太和许明礼三太太各自见了礼。
    大家便簇拥着许老太太,去了位于松鹤居东北角的许家的家祠。
    许家真正发家不过才三代,家祠自然远不能与那些个真正的簪缨世家大族相比,空落落的三间正堂里,不过就摆了寥寥几个排位与有数的几张画像而已。
    但许明忠却满脸的肃穆,先是领着男子们进了正堂,献爵、焚帛、奠酒……每一项都一丝不苟,连带之后许老太太领着大太太、李氏和三太太进去在祖宗的牌位遗像前供奉祭品时,也都满脸的庄重与肃穆。倒颇有几分靖南侯府那样真正的豪门大族祭祖时的架势呢,——许夷光暗暗嘲讽着,余光瞥了一眼身侧同样满脸肃然的许瑶光几个和后面鸦雀无声的姨娘丫头婆子们,不期然想到了自己的外祖父,若外祖
    父还在,这会儿李家也该在祭祖吧,李家的家祠必定与许家不一样,至少李家在外祖父位极人臣之前,便已是百年的世家大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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