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锦缎料子,又是一样的。换句话说,除了大婚的礼服和品级宫衣上头按着祖制到底能看出分别之外,这常服上的料子,人人手里都是一样的。
    “谢皇后娘娘厚赐。”明锦柔行礼起身,面对文若瑶与邓紫芝投过来的得意神色,也没有放在心上,明丽面孔上依旧满了隐含讽刺的笑意,然而转身之时目光向外无意滑过,她到底还是僵了一瞬。
    俞菱心一直看着明锦柔,此时一怔之下,本能顺着她的目光也向外转了头,同时外间的宫监已经长声禀报:“秦王殿下求见!”
    昭阳殿内的众人皆是一怔,文若瑶与邓紫芝脸上皆浮起明显的喜色,甚至本能伸手按了按自己头上的发钗,整了整身上的衣裙。而文皇后则是眼中滑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便温和笑道:“这孩子,竟是这样等不得呢。”同时点了点头,命传秦王进殿。
    一句等不得,文若瑶和邓紫芝脸上都有些微微发热,心里也砰砰乱跳。只有明锦柔,在那一瞬的微僵之后就转了脸,勉强维持着唇角上扬,却也算不上笑容了。
    这时一身藏青刺金团纹公服的秦王已经大步进了昭阳殿,他身形本就高大,容貌又英俊过人,藏青公服华贵而沉毅,所以在一殿的锦绣珠翠环绕中,阳刚之气便极其明显。
    眼看秦王到文皇后跟前躬身行礼之时,文若瑶在宫中已经见过好几次秦王,倒是还稍微镇定点,邓紫芝的俏丽脸孔上已经霞飞双颊。
    明锦柔则是垂下目光,双手交叠,安静到了极致。
    “毓辰,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免礼之后,皇后便温言问了一句,笑意里带了一点调侃的意思,“难不成,是怕她们受欺负么?”
    “姑母……”文若瑶这时候也脸上飞红了,轻轻嗔了一声,微微侧头侧身,刚好将她最精致的侧脸对着秦王,将少女的娇羞与美丽尽皆展现。
    秦王的确顺着这一声扫了一眼文若瑶,随即也看了一眼邓紫芝,然后就在两个姑娘芳心狂跳的同时开口回答:“禀娘娘,是父皇听说今日锦柔进宫谢恩,所以传锦柔到御园说话,有意赏赐添妆。臣是过来传口谕的。”
    昭阳殿里静了一息,又静了一息。
    随后文皇后才继续慈和笑道:“这样吗?今日皇上倒是有兴致,想给孩子们添妆啊。那倒也好,你们几个小丫头可是有福了。”
    秦王再次躬身:“皇上只是传锦柔一人过去,臣以为这添妆之事是给臣妻的体面,妾侍入府自有天家份例,其实也不必如何陪送旁的。”
    妾侍……入府……
    俞菱心差点一口气哽在咽喉,静了静才缓缓抬头去看文若瑶和邓紫芝的脸。原先各自俏脸的轻红淡霞,在这几息之间已经转成了又红又白,脸上的笑容倒是还撑着,就是眼睛里简直要哭出来,几乎是要僵住了。
    文皇后微有不悦:“侧妃,哪里是妾侍。再者,便是皇上传旨,没有御前的中官吗?怎么你一个堂堂郡王自己过来了?”
    秦王恭敬道:“自来圣贤家训,皆道妻妾分明。便如长春宫再如何有恩有宠,在娘娘面前也是妾侍。臣自幼承训,不敢混淆此礼。父皇刚才是命中官传旨,臣怕中官分说未明,若是文氏邓氏误听而僭越同行获罪,有损两家的体面。再者父皇此刻在东苑,略有些远,臣也不放心锦柔,故而请旨过来传谕,也好接她。”
    第135章 冤孽
    话说到这个地步, 皇后也不好再阻拦,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又笑道:“也好罢, 你领着锦柔去吧。你原本就是个细心的孩子,以前待陆家姑娘比如今还仔细呢,也是她没福气。那如今你可要好好照顾锦柔啊。”
    明锦柔脸上本来也没什么神色波动,除了第一眼看见秦王的时候稍微僵了一下之外,余下时候不论旁人脸上是兴奋还是落寞, 是欢喜还是尴尬,她都始终平平静静的。
    既没有因为秦王言语透出那几分亲近的意思而高兴, 也没有再因着文皇后暗示秦王以前对陆氏女的体贴而沮丧,只是起身行礼的时候唇角一勾, 讽刺依旧:“多谢殿下垂顾。”
    同样一句话, 落在不同的人耳中, 立时便有了不同的意思。
    皇后,以及文家人邓家人,听着就好像是向着自己扑面而来的讽刺,不管是讽刺皇后的费力挑拨白费力气,还是嘲笑文若瑶邓紫芝的搔首弄姿全然落空, 归结到一处都是炫耀秦王关怀的同时,带出满满的轻蔑讥诮。
    但落在秦王与俞菱心等人的眼中,这讥讽笑意却是更复杂的,既有公事公办、协同合作的淡漠, 也有隐约几分向着她自己以前曾经一片痴心的自嘲。
    可以说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明锦柔自己在内, 没有一个人此时是真心舒畅的,便是神色平静,看似一味谦恭守礼的秦王,眼中同样闪过了几分隐忍复杂的情绪。
    不过众人心思再如何各异,随着秦王与明锦柔并肩离开昭阳殿,几息之后也再度重新缓和,吃茶之间说了些场面话,话题居然便引向了那位曾经有望成为秦王正妃,此刻已经嫁去常州平阳侯府的陆氏女。
    文皇后自然是一番叹息,说着造化弄人,陆氏女原本如何温柔贤惠云云,文家邓家两边也连连顺着皇后的话题,将陆家一通称赞,充分显出了同仇敌忾的姿态。
    明华月和俞菱心本是陪着明锦柔进宫的,此时越发没话可说,也没话想说,看着眼前几人说话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亦有慨叹。
    当初陆家将女儿匆匆许配到常州,就是镇国将军府表明态度不想参与夺嫡,甚至也不想支持中宫,那个时期文家姐妹还住在晋国公府,话里话外对陆家不知有多少“不识抬举”之类的鄙夷。
    如今世易时移,换成了自少与秦王相识,且行事风格高调强硬的明锦柔做秦王妃,曾经不识抬举的陆家姑娘此刻在文皇后口中倒成了温柔淑惠的第一贤良人了,说来说去的意思还不就是嫌明锦柔不够柔软、不好挤兑也不好拿捏。
    而对明锦柔共同的不满,以及因为秦王刚才行动所带出的尴尬,虽然让皇后和文家邓家人都很不愉快,但同时也将众人无形之中推得更为亲近。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只是暂时的朋友呢,也够热闹一阵子的。所以在明锦柔回到昭阳殿之前这小半个时辰,文家与邓家居然迅速地就热络亲近起来,若不是明华月和俞菱心知道这两位是即将同时嫁到秦.王.府做侧妃,光看说话简直觉得两位姑娘或许就要义结金兰了。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在皇后的支持下,文家与邓家人也并没有什么忌讳明华月婆媳在场的意思,反而很快就姐姐妹妹地称呼起来,甚至像是在通过明华月和俞菱心传递信息给明锦柔:虽然殿下这会儿好像给正妃脸面,但是我们有皇后娘娘支持啊!而且以前秦王对陆家姑娘更好呢!
    俞菱心看着众人的神色就更想笑了,宣帝是这样一个厚道宽仁的性子,文皇后与丽妃斗了二十年,还在今年被长春宫逼到血溅昭阳殿,这文家和邓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会觉得皇后仍然有力能够完全拿捏住文韬武略的秦王?
    不过再想想,倒也有几分明白。说到底,她是仗着前生经历,知道后来秦王会如何。而眼前众人所见的秦王,到目前为止仍旧忠孝恭顺,对皇后言听计从,恪守礼法。
    除了曾经爆出过殴打侍读荀澈这件好像也不算太过残暴的恶行之外,倒是也没有什么别的劣迹污点,看起来还是很像皇后身边言听计从的忠顺养子。即便是刚刚算是顶撞皇后,秦王的每一句话也都完全落在礼法之内,不过就是略微刻板了些。
    所以文若瑶和邓紫芝此刻仍旧想要紧紧靠拢皇后,甚至彼此合作支持,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的,又或者说,大概是此时她们唯一能想到的。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秦王又亲自送了明锦柔回到昭阳殿,两人的神色居然与离开昭阳殿的时候并没什么明显的分别,仍旧是一个礼貌,一个淡漠,这倒让文皇后与文邓二女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时辰也差不多了,秦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给皇后行了礼便先退出了昭阳殿,明锦柔进殿之后连坐都没坐,直接欠身行礼,明华月等人立刻随之跟上,所有人一起向文皇后谢了恩,便先后出殿离宫。
    俞菱心看着明锦柔的神色,心里很是惦记,只是在宫里当然不能说什么,就想着上了回程马车再细问。然而一到宫门,便见明锦城和荀澈居然已经都在车马处等候,俞菱心还没说话,明锦柔就先用手肘顶了顶俞菱心:“哎呦呦,那是谁来接了呀?”
    俞菱心想瞪明锦柔一眼,但看着荀澈一身月白公服站在马车旁边,俊秀面孔上微微含笑,悠闲自然又满怀期待地望着她,俞菱心还是完全无法自控地就笑生双颊,连假意瞪人的凶巴巴神情也做不出来。
    “唉,是呀。这是来接谁呢?”明华月也酸溜溜地叹了一句,摇摇头,“养儿子有什么用啊。”
    明锦柔赶紧绕过去去挽明华月另一侧的手:“说的就是,所以姑姑您养侄女吧,侄女孝敬您一辈子。”
    “你呀,也是马上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明华月并不接这话。
    俞菱心也顺着去挽婆婆:“那个,母亲,慎之应该是来迎您的。”
    “迎我?”明华月探指点了点俞菱心的额头,“他要是迎我怎么不骑马来,瞧瞧多带来一辆车,那是等着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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