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明锦柔却是心有他属,所以议亲的事很快就不了了之。
    这个具体的“他”是什么人,上辈子的荀澈并没有说。俞菱心那时候只知道在夺嫡之争当中,不只是文安侯府被害得家破人亡,晋国公府同样死伤惨烈,明锦城甚至被刺客一刀砍在了脸上,险些失去一只眼睛。于是明锦柔在那个时候竟然主动选择了嫁给了声名狼藉的三皇子魏王。
    不过,俞菱心前世里真正见到明锦柔本人的时候,魏王早已因为谋逆大罪而死,明锦柔这个魏王妃却因为举发有功,得以保全,并且不是像寻常的罪臣家眷,或宗室遗孀一样悄无生息地低调度日,反而是在新帝登基后重新为晋国公府翻案,脱去了魏王妃的头衔,重得了个长安郡主的封号,逍遥快活去了。
    有关明锦柔的种种详情,荀澈始终没有细说过,俞菱心也就没有问。但她仅凭所知之事也大约能猜到,不管为什么明锦柔起初没有与心仪之人成就姻缘,总之到后来家族蒙难的时候,她选择嫁给魏王,并不是很多人曾议论的什么以色侍人、苟安避祸,明锦柔应该根本就是为了扳倒魏王,才不惜以身侍之。
    这样一个敢作敢为的姑娘,要是真对荀澈有意,早就天下皆知了。
    想到这里,俞菱心忽然又觉得自己很是不争气,好好的来一场赏花的诗会,做什么总将思绪放在荀澈那家伙的身上?
    他爱跟谁议亲就去议,跟她有什么关系!
    刚好此时宾客们终于来得差不多了,荀滢便与明锦柔一道讲了讲今日花会作诗的规矩。其实很简单,就是在两刻钟之内,以庭院里的桂树与名菊为题,每人做诗一首,词一首,不能更多。至于力有不逮者,也不必勉强,安心赏玩吃茶也可。
    而那规则之外,看似随意的说话之间,确实透出了俞菱心一开始的猜测,她们并不只是要办今日这一场诗会而已,而是预备大大方方地做一个诗社,诗社的名字可以从今日的诗作当中选出来。
    有了这所谓的诗社名头,以后每半个月便有一次诗会,不是在文安侯府,便是在晋国公府,总之是荀滢与明锦柔二人合办,也会瞧着机缘请些客人来讲解这作诗作词的讲究,有点评有彩头。
    最要紧的,是明锦柔最后更直接笑道:“我们有这个主意,就是想帮着姐妹们预备一下年底的文华诗会,成不成的,多来往些总没有坏处。不过先说好,今日滢儿头一社办的这样精美,回头到我家里去结第二社,你们可不许笑话我。”
    在场的姑娘们都笑起来,纷纷笑道:“万万不敢挑剔二位社长大人。”
    俞芸心虽然是随着俞菱心站在比较靠边的位置,听了这话也是心花怒放,虽说文华书院里会有好些的夫子指点学问,但闺塾里真正的学问还是有限的,除了诗词之外便是些女训女德的道理。俞芸心一心想要进去,也有一大半是为了能够在文华书院里多认识些门第更高的手帕之交。
    可听荀滢与明锦柔话里的意思,若是能加入这个诗社,岂不是直接与这样多的高门姑娘结识了,当真是比朱家闺学还要再好上百倍!
    半个月一社,虽然听着不是很密集,但实际上通常亲戚走动的频率也就是这样的程度了。不论是结社的荀滢与明锦柔,还是这些精心打扮、又苦读预备的姑娘们而言,时间也不算宽裕到哪里去,毕竟大家又不是真的整日里除了诗书花会就没别的事。
    俞菱心留意着俞芸心的神色,也是微微松一口气。她根本不在乎什么文华书院的名额,让给俞芸心也没问题,她更在乎的是俞芸心和苏氏不要去跟朱家再扯上更深的关系。
    现在俞芸心既然对这个诗社有意,朱家的闺学大约也就能丢开了。而且这诗社若是做的好,只怕现在在朱家闺学正在读书的姑娘们也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表面上看,不过是京城里的官家少女们消遣之事,但实际上这些少女背后的家族们,还是会渐渐受到影响的。
    念及此处,俞菱心又看了看荀滢与明锦柔——她俩的性子一个娴静好文,一个开朗好武,其实都不是喜爱操持这样诗会杂务的,但能同时调动了她们两人的,也就只有荀澈了。
    此时在场的二三十个姑娘已经按照荀滢宣布的作诗规则,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去赏花观树,琢磨词句。俞芸心更是聚精会神,一边重新仔细观赏那几盆灿烂繁丽的名菊,一边将已经有了些意思的词句在心里反复推敲。
    俞菱心只是乐得应承那句“力有不逮者,安心赏玩吃茶也可”,直接大大方方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捧了一盏茶旁观。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姑娘们或有争强好胜的,或有才思敏捷的,或有举棋不定的,或有恃才傲物的,刚才吃茶闲谈之中没显露的性格,渐渐的也就都显出来了。
    俞菱心又看了一圈,才发现今日在场的所有姑娘当中,除了主办这场诗会的荀滢与明锦柔之外,居然只有她这一位客人,是上来就明确表示不写诗词,直接旁观的。
    荀滢和明锦柔自然是不介意的,两人招呼到现在,也有些累了,索性就在俞菱心旁边坐下,随口闲谈:“俞家姐姐不爱作诗吗?”
    俞菱心笑笑:“有道是献丑不如藏拙,我在诗词上实在没有什么长才,就不贻笑大方了。”
    明锦柔与俞菱心算是头一次见,但听她说话的姿态很大方,就很喜欢:“没事,不爱作诗也是有的,其实我也不爱诗词。言志也好,抒情也罢,都不如做些实事来的有用。”
    俞菱心不由又笑了,这与她印象里那个历尽波折的明锦柔居然是完全一样的,果然什么样的经历也不能磨灭她骨子里的爽朗疏阔。
    荀滢也抿唇一笑:“再不喜欢也得先做出来才是,不然下一社到了晋国公府,你这个东道主人要如何搪塞?那也是你的实事啊。”
    明锦柔无奈地摇摇头:“到时候再说吧,还有半个月呢。”顿一顿,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便问荀滢:“对了,你哥到底怎么了?怎么进了趟宫就病了?”
    俞菱心此时本是低头喝了一口茶,闻言心中猛然一震,只是手还算平稳,再加上垂目喝茶,才叫荀滢与明锦柔没有察觉出什么神色异样。
    但荀滢还是微微向俞菱心这边目光转了转,似乎有些迟疑。
    俞菱心其实已经飞快地闪过了好几个念头,但她也知道荀滢的迟疑是什么意思,当即就要起身:“二位既然有家事要说,我去那边坐一下。”
    见到俞菱心如此行动,荀滢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俞菱心先在这边坐着喝茶,她们二人过来闲谈,明锦柔口无遮拦地提起荀澈,哪有叫俞菱心这个先坐下的倒起身换地方避嫌的,那也太失礼。
    再者她也不觉得此事多么不宜出口,便连忙摆手道:“俞家姐姐也不必太介意。刚才锦柔问我的,只是家兄生病之事,没有什么。”
    明锦柔同样是不以为然的样子:“是的,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说着,又望向荀滢,“所以是怎么病的?难道是受了热?”
    荀滢只是摇头,眉间隐约有些忧色:“其实我也没见着,只知道请太医看过了,说是要静养几日。”
    “读书人就是娇气。”明锦柔的叹息里带了几分鄙夷,“我哥跟他一起进宫的,就一点事也没有。我说你们兄妹俩还是多动动的好,你瞧姑父领兵这么些年,多么英武,你俩也不学学。”
    荀滢也不生气,只是笑:“好的,我回头就学,你说我先学什么好?”
    耳听荀滢和明锦柔说笑起来,俞菱心的心思却始终难以平静,一想到荀澈生病,她就有些难言的恐惧。因为前世里她曾经看过好多次荀澈的脉案,也看过有关他如何受伤,如何中毒的详细记录。
    她记得,荀澈其实是在天旭十三的秋天有过一次中毒的。那记录的重点是当时荀澈所使用的具体解毒的药方,以及他恢复过程中的一些反应。但具体是怎么中毒却没有写,甚至也没有写到是在哪里中毒的。
    她只知道那次中毒看上去是有惊无险,因为喝下解毒的方剂又行针之后,荀澈恢复的很快。可到了最后的时候,太医们却又怀疑那次天旭十三年的中毒还是有些残余的毒素未曾彻底拔出,只是因为荀澈年轻身体好,暂时没有显出来。
    等到天旭十六年再次中毒的时候,便前后一起发作,才会那样严重。
    荀滢提到的这语焉不详的生病,不会是……
    带着这样的心思,这场诗会的后半段,俞菱心就很难再静下心来了。无论是众人到底做出了怎样的精妙诗句,又或者在评定诗词的过程中显出了谁家与谁家不睦,或者哪家里头的姐妹内斗等等,俞菱心一概没有在意。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去,然后叫白果来问话。
    幸好诗词评定完毕,彩头给誉国公府的一位姑娘,这场诗会的头一社就算顺利完成了。有些与文安侯府和晋国公府不是那么相熟的便当先告辞。
    俞菱心其实已经是坐立难安了,尤其是明明知道在家中养病的荀澈可能就近在数丈之外的晴雨轩,却也没有办法过去探视,她就更是担心的不得了。只能靠从前做文安侯遗孀那十几年积累的那点表面功夫,勉强让自己看着好像只是寻常的客人告辞一样。
    荀滢与明锦柔那边已经很疲累了,倒是也没有注意什么。俞芸心年少,又是头一次到文安侯府,头一次见到这样多高门贵女,又与她们一起谈论诗词,满心都是兴奋,更是没有留意。
    加上俞菱心出门是有单独的车马,于是到了文安侯府二门上,俞芸心的马车先赶了过来,就先上了车。
    偏偏这个时候俞菱心自己的马车又迟迟没来,俞菱心又是急又是气,忙打发甘露赶紧过去找赵良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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