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青鲤将手中的鸿雁刀换到被玉无咎抓住手臂的左手,右手凝了十成内力于掌,抬掌向下击去。
    跳起来的黑影被她冷厉掌风击落的同时,她与玉无咎已远远跃至一旁。
    离了黑影的攻击范围,还不待商青鲤松一口气,前方破空之声传来,疾风顿卷。
    抬眼便见数把长矛射来。
    商青鲤刚要举刀相迎,玉无咎一手夺了鸿雁刀,一手搂住她就地一滚,将她扑倒在地。
    “玉…”商青鲤愣了一愣。
    “嘘。”玉无咎竖起食指在唇边,道:“看着。”
    一把把长矛急射而过,距离地面最近的那把堪堪从玉无咎头顶飞过。
    商青鲤一眨眼。
    玉无咎低下头,笑了笑。
    他身后是石壁上摇曳的无数盏灯火和卷着疾风飞过的长矛,眉眼间的凛然在这一笑里尽数褪去,山水落在他的眉目间,如春风漾碧波。
    记忆里,无论是逍遥王府里的玉折薇,还是络府里的玉无咎,都没有这样笑过。愉悦里透着说不出的肆意和痛快。
    “当初困你在络府,你心中必是怨我的,可我不后悔。”玉无咎直视商青鲤的双眸道:“五哥像是我唯一想抓在手里的一盏灯,我打小就害怕这盏灯熄灭,无法照亮我回家的路。”
    他又笑了笑,道:“那晚我想了很久,与其旁人来掐灭这盏灯,不如我自己来。”
    “玉轻舟看完信后,说过一句话。”商青鲤道:“他说‘原来自是至终他都是不信我的’。”
    玉无咎敛了笑,良久,道:“有些事,与信任无关,注定只能一个人去承担。”
    商青鲤听言不免心有戚戚焉。
    视线里不再有长矛飞过,只听得见不远处那鱼头蛇身怪物凄厉的叫声和不成调的曲音。
    她伸手推开玉无咎,从地上起身,道:“你困我在络府之事,自此揭过。”
    玉无咎把鸿雁刀递给她,继续向石室前方走去。
    身后渐渐有脚步声响起,柳二等人追上两人,后面银筝阁与方家堡的人也慢慢跟了上来。
    好似走不到尽头一般,镶嵌了灯盏的石壁一直延伸向远方,商青鲤不知道脚下这条路到底有多长。
    直到两边开始出现高大的生肖石像。
    每一个石像都雕刻的面目狰狞,看上去邪恶异常。
    这时玉无咎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商青鲤见他将生肖石像一一看过,拧着眉头沉思了很久,才走到蛇的石像前,手抚上细长的蛇尾,上下左右各自扭动了几下。
    一阵风恰在此时不知打哪里吹来,壁上的灯盏“扑”的一声尽数熄灭。黑暗中,只有蛇尾扭动时,石头互相摩擦的声音。
    商青鲤握紧了手上的刀,屏住呼吸,侧耳凝听着周围的动静。
    “咯吱。”
    蛇尾扭动的声音停止了。
    “呼——”
    又是一阵风吹来。
    “轰。”脚下的青石地猛然向下塌陷。
    商青鲤失去重心,无处借力,整个人向下坠去,像是只眨了下眼,脚底却已经踩到实地。
    玉无咎在她身旁落下,掏出火折子,道:“走。”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线,商青鲤打量了一遍周遭的环境,像是身处在巨大的山洞之中。怪石将山洞分割成了无数个小洞,四通八达。
    商青鲤跟着玉无咎,在山洞里穿行,最终在山洞里找到了一间狭小的石室。
    在玉无咎推开石室门时,商青鲤若有所思道:“我们这一路走来似乎太过顺利了。”
    玉无咎推门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师承无名宗。”
    商青鲤:“……”
    她愣在原地。
    良久,商青鲤才道:“无字山人的师门?”
    “嗯。”玉无咎应道。
    “传言无字山人是无名宗最后一人。”商青鲤道。
    玉无咎似是笑了一下,道:“传言罢了。”
    无名宗专攻奇门遁甲,机关术数,收徒条件苛刻且极讲究天赋,要求一个师父终身只收一个弟子,无字山人之后,江湖上再未出现过关于无名宗的传闻,因此江湖风云录上记载,无字山人为无名宗最后一人。
    “所以…”商青鲤蹙眉,道:“你为什么要答应帮我点长孙的穴。”
    既然他身为无名宗传人,心中自然对墓中机关有数,明知此行不会有太多危险,为什么在她提出要他帮忙点穴时还一口答应。
    玉无咎推开石门,道:“他们比较碍眼。”
    商青鲤:“……”
    ☆、四一。无晴却有情。
    江湖上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桃李村那座山崖塌了大半,进了贺云归机关墓的人无一生还。
    第二件事是方家堡堡主方奈痛失爱子,咬定银筝阁当初提供机关墓的线索是别有用心,放出话来要与银筝阁不死不休。
    消息不胫而走,闹的满城风雨。
    北楚,江南道。
    浣沙城内临街的一座茶楼里,灰袍男人站在窗边盯着街上来往的人流看了片刻,道:“本以为借着机关墓可以削弱一下各门派的实力,可惜那些老不死的一个都没去。”
    正坐在桌旁喝茶的黑衣男人听言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我想,我们的目的是让这天下越乱越好,所以削弱他们的实力,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这一步棋,是你走错了。”
    灰袍男人从窗边走到桌旁坐下,反问道:“错了?”
    “与其削弱他们的实力,不如把他们变成你手中的棋子。棋子实力越强,对弈才越有看头。”黑衣男人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给灰袍男人,道:“你亲眼见着她出来了?”
    “亲眼所见。”灰袍男人闻言皱了下眉。
    黑衣男人低低笑开,道:“好极了。那么,下一步棋,该我了。”
    “你是说……重阳那日?”灰袍男人不解道。
    “自然,你莫要忘了,重阳是我主忌日,一年只此一个佳节。”黑衣男人眯着眼阴测测笑道:“何况……已经有人替我把她约到了我主的埋骨之地,何尝不是天公作美?”
    他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阴霾,唇边却挂着玩味的笑。他半笼在一片阴影里,眉心处的疤痕像极了一只竖起来的眼睛,正狰狞地紧盯着属于他的猎物。
    灰袍男人打了个寒颤,心底暗道——这人当真是个疯子。
    而与北楚江南道隔江相望的南蜀祁州,在接连几日的艳阳天后,一场大雨倾盆而来。
    商青鲤捧着一碗姜茶,边喝边听柳二在一旁说起这些江湖传闻,听到方奈要与银筝阁不死不休时,她挑了下眉,道:“方家堡的人当真没出来?”
    “说不准。”坐在她对面的玉无咎接过话道。
    “嗯。”商青鲤喝下一口姜茶,转口问道:“宫弦怎么样了?”
    “还昏迷着。”柳二答道。
    “山崖塌的蹊跷,但也为我们省了不少事。”玉无咎沉吟道:“如此一来,反倒没人知道是我们拿了天杀。”
    “砰。”商青鲤把手上的白瓷碗扔到桌子上,瓷碗撞上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碗底现出几抹裂纹。她眯着眼,抬了抬下巴,视线落在玉无咎那张好看的脸上,冷笑道:“不要跟我提天杀。”
    原来那日在山洞里,玉无咎推开石室的门以后,两人确实见到了贺云归的遗体,还有他至死也紧握在手上的天杀。
    或许是在不怎么透风的石室里放置了上百年,所谓“非石非玉,嗅之有奇香”的天杀已在贺云归手中变成了一块硬邦邦的深褐色石头,香味也早已消失。
    商青鲤在见到那块石头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像是被老天给摆了一道。
    本以为九死一生的机关墓,在她做足了生离死别的准备后,轻而易举走过了。贺云归的遗体见到了,天杀也找着了,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到头来却告诉她,她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就好似自己费尽心思,为的只是闹一场笑话。
    她冷笑一声当场就要举着鸿雁刀把天杀劈碎,玉无咎堪堪拦下她手上的刀,把天杀护在手中,还来不及开口,便觉天旋地转,头顶有山石一块块砸下。
    两人不敢在石室多做停留,立时四下寻找出口。阴差阳错救下了被穿山甲围攻的宫弦,又堪堪在山崖整个塌陷之前找到出口逃离。
    商青鲤只要一想到这趟金陵之行,就觉得窝囊。
    见惯了商青鲤清清冷冷的样子,这样抬着下巴,桃花眼微微眯起的模样,是玉无咎从未见过的,像极了她养的那只叫酱油的猫置气时的表情。玉无咎看着有趣,眸中浸染了丝丝缕缕的笑意,道:“幸好那日没让你把它给劈了。”
    “嗯?”商青鲤一愣。
    玉无咎伸手从袖子里掏出小小的一只白玉盒,盒子精巧秀气至极,色泽莹白,似有流光。他把盒子递给商青鲤,道:“看看。”
    白玉盒入手冰凉,寒气逼人,是难得一遇的寒玉制成。商青鲤打开盖子,有异香扑鼻而来。介于浓烈与清雅之间的香味,很是温和,似花香又似果香,经久不散。她惊讶地垂下眼向盒中看去,盒中一枚黄色的药丸,触感坚硬,非石非玉。
    “这是……”商青鲤顿了顿,道:“天杀?”
    “正是。”玉无咎看着商青鲤道:“原本只是试着把它剖开看看,没想到它石化的只是表层。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商青鲤合上盖子,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拿到天杀,就意味着她身上的醉生梦死或许可以解开,明明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她却欢喜不起来。
    “谢谢。”商青鲤把白玉盒收进腰间的银色袋子里,抬眼看向玉无咎。
    “不必。”置气的模样如同一场幻象,此时她又是初见时的清冷样子,玉无咎敛眸,道:“银筝阁外,我们说好的。”
    “合作?”当初在银筝阁外,两人说好一起连手。实则这次无论是闯墓还是得到天杀,她都没有出上什么力。玉无咎在这中间,更是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商青鲤心中清楚,因而扬眉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好。”玉无咎并未推脱,利落颔首,话锋一转,道:“我要回长安一趟,我们就此别过。”
    “嗯。”商青鲤起身,道:“我去看看宫弦。”
    直到商青鲤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站在玉无咎身后始终不曾吭声的柳二才拢着眉头道:“楼主,天杀明明就……”
    “柳二。”玉无咎咳嗽一声,打断柳二的话,道:“五哥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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