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你有父亲兄长,他们教不教你是他们的事,论不到我一个早出嫁的姑姑多管闲事。
    以后你养在我宫里,不管实情如何,在有心人眼里,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我的立场。
    今日我就把话全都说开了,你要记住,如今你是戴罪置身,不是什么侯爵府的大小姐,你以后只能像其他的宫女一样小心谨慎,行一步路,说一句话,都得先在心里把可能引来的后果想上三五遍,确定了不会引火烧身,不会牵连旁人,这才能动。
    从前你就是太冲动不顾后果,要不然也不至于得罪裴子昂,被他报复得当众出丑,连做先太子妃的资格都失去。”
    齐湘想说,先太子那样短命,她才不稀罕做他的妻子。
    可见姑姑怒瞪着双目,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
    荣妃虽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但这般反应瞒不住人,觉得她还算听话听教,语气便软和了些。
    “我知道以前你在家时没人教你这些事。”她忽地嗤笑一声,“哼,他们自己做事都蠢得不顾后果,当然想不起来教导小辈如何。
    咱们家缺那点金子银子吗?咱们家缺那点威风吗?
    一个两个自大狂妄,不知所谓!难为我和姐姐牺牲一辈子为他们铺路,他们有通天大路不好好走,偏要往死胡同里钻。
    你呀,就算不够聪明,也要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不然我想帮也帮不了你!
    以后好好的莫要生事,过得几年,就以我身边的大宫女身份发嫁出去,勋贵官宦家族你是别想了,但殷实的皇商之流总没问题,锦衣玉食一辈子也不难。
    记住了吗?”
    齐湘抹着眼泪点点头。
    荣妃这才满意了,“好了,你出去吧,把焦嬷嬷换进来。”
    焦嬷嬷是先太子生母珍妃的奶娘,早已老得不成样子,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在储秀宫菩萨一样的荣养着,当然不可能服侍荣妃沐浴。
    齐湘心有疑问,抬眼看荣妃。
    荣妃对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立刻道:“第二课,不关你事时,就算听见了看见了,也别多嘴传话,多嘴发问,全都给我烂在心里。”
    齐湘难得老实地噤声退了出去。
    焦嬷嬷弓着腰进来时,荣妃已整个人浸在热水里。
    她摘下红木架子上挂着的白棉巾子,一步三颤地走到浴桶后方,“老奴帮您擦背。”
    荣妃点头,“劳烦您了。”
    “我一把老骨头,偶尔也得松动松动,这才能活得久些,陪您久些。”
    荣妃很是给她面子,连声赞同,“多亏有您在,不然我也不知晓姐姐还留有后手,咱们还能翻盘。”
    先太子是她的亲外甥,裴子昂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荣妃在皇宫里一待十几年,如今的太子妃尚其姝对她是假客气还是真亲热,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齐湘代表了她一样,尚其姝的态度自然也能代表裴子昂。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活人……只要还活着,一辈子的命运就不能盖棺定论,总有生变的机会。
    她还是要把筹码握在自已手里。
    “那件东西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荣妃低声吩咐。
    “啊?”焦嬷嬷大声道:“娘娘,您说什么?老奴耳背,听不清楚。”
    荣妃大笑,“我是说,您老下手轻点。”
    焦嬷嬷也跟着笑,“唉,你老了,五感都迟钝,用了多大力都闹不清楚,让娘娘见笑了。”
    阵阵笑声伴着氤氲水汽传到净房外,在当值的宫女内侍们听来,怎么都只是一次平常的沐浴而已。
    第91章 日常撒糖
    其姝打了一个喷嚏。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 继续闷闷不乐地趴在炕桌上。
    进了腊月, 皇家开祠堂改玉牒, 正式将裴子昂记在皇帝名下。
    过继仪式一完,紧跟着就是立太子大典。
    如今裴子昂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爷,事务繁忙,威风八面。
    其姝……身上闷得长蘑菇。
    大雪连着下了十几天, 裴子昂不许她出门,又怕别人过了病气给她,连有人递帖子求见太子妃都不准。
    “这是做太子妃吗?”其姝小手敲着桌面, 抱怨连连, “打入冷宫还差不多!”
    她鼓着腮扭头看窗外,正看到裴子昂昂首阔步地走进院子里。
    “哼!”其姝捧着肚子转向屋内, 留给他一个背脊。
    等裴子昂进了屋,她又已面向窗子,背朝里, 迎接他的依旧还是背脊。
    “这是怎么了?”裴子昂从后面搂住她, “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才不是好端端的!”其姝埋怨,“隆盛招新学徒不许我去, 萱萱相看也不准我陪,天天关在屋子里, 我还是人吗?为什么感觉像在养猪?”
    裴子昂大笑,“你还知道猪是怎么样的?我以为你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呢。”
    他说得其实没错,可其姝不服气, 一定要挑他的错,“你把我的正事都耽搁了!”
    她特地加重了“正事”两字。
    “天雪路滑,你到处走太危险了。”裴子昂好声好气地哄她,“隆盛那边我请岳父大人出手了。至于萱萱,她可比你精,你还怕她吃亏上当。”
    “哼!”其姝抓住话茬不依不饶,“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觉得我笨吗?觉得我笨干嘛还非要娶我?嫌弃我笨咱们就和离好了!”
    裴子昂斥道:“闹脾气归闹脾气,和离是可以乱说的吗?”
    饶是其姝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板起的面孔,也听得出声音里的不满。
    她有点心虚,但是被裴子昂宠得惯了,早不知道道歉赔小心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无限委屈,“你现在就嫌弃我了!还凶我!我们成亲刚半年!你是不是已经喜新厌旧,等着百花宴上新鲜的小姑娘了……呜呜……”
    裴子昂头疼,她怎么老觉得他会有新人,有妾室呢。
    他明明都和皇帝说好了,百花宴不过做做样子,让其姝在贵女中露个面,立个威,不会选人入东宫。
    “好了好了,别哭啊。”裴子昂把其姝转过来抱好,轻抚着哄道,“我哪有嫌弃你呢,我们家其姝最聪明了。”
    他静默几息寻找支持这个论点的证据,“你看,从来都没人能要挟我,我们其姝才十二岁时就能让我写下好几张字据,拿捏我一辈子呢!天底下再没人比你更能干了,是不是?”
    身为孕妇,其姝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破涕为笑,“那你现在还承认那些字据吗?”
    “当然!”裴子昂毫不犹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反悔。”
    然后,就见到其姝笑嘻嘻地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摸出那些字据来,“我现在要用字据,让你答应我去院子里玩雪!”
    “不行!”裴子昂反对得更快。
    “你才说不反悔,立刻就食言了!大骗子!”其姝尖声道。
    “不是,”裴子昂解释,“我是说,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夫妻嘛。做妻子的有什么要求,丈夫当然要努力办到,这是为人丈夫的本分。再用字据什么的,多生分啊。”
    其姝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那我要去堆雪人,打雪仗,看冰雕。哦,小时候爹爹带我去什刹海玩过溜冰车,我也要玩要玩!”
    她每说一项玩法,裴子昂便跟着眼皮一跳,瞬间脑补了无数次其姝玩得正开心,地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婴孩的场景——当然是从她肚子里跌出来的。
    他把其姝抱在腿上,“自己老黄牛似的凡事亲力亲为,劳心又劳力的,多笨啊。还是让别人卖力你看戏,这才够聪明,对不对?
    说完也不等其姝回过味来,高声喊:“岁岁,进来!”
    岁岁应声挑了帘栊进屋,“哎呦!还抱着呢就把我喊进来了,你们脸皮厚,我还没嫁人,脸皮子薄啊。”
    她说是那么说,脸都不带红一下,也分毫没有打算躲避的意思。
    裴子昂知道她就是嘴欠,也不以为然,只是吩咐道:“你叫上阿似,再带几个太监宫女,去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要注意位置,正对着窗户,好让其姝看得清楚,知道吗?”
    岁岁笑得捂着肚子出去了,嘴里念叨着,“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太子昂隔窗打雪仗,昏君,哈哈哈。”
    留在屋子里观摩别人玩雪的其姝一点也没有开心起来。
    就像画饼充饥一样,根本不能填满肚子,反而越看越饿。
    她苦着小脸睡了个午觉,天擦黑才肯从被窝里爬出来。
    用晚膳时院子里点了灯,似乎灯火比平日亮得多。
    其姝好奇地扭头看,这才发现院子里点了许多灯,道路两旁,檐廊的栏杆外面,密密麻麻全都是。
    再定睛细看,那些根本不高悬的灯笼,全都是冰雕——冰雕里埋着气死风灯,烛火把冰雕映得晶莹剔透,分外生动。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脸上也挂起了笑模样,丢开碗筷扑到窗边,一一分辨。
    “裴子昂,裴子昂,那是长城吗?哦,是正澜关!”
    “……那是一只熊,好可爱!”
    “还有一棵桃树,哈哈哈。”
    “……”
    裴子昂适时靠过来,搂住了她,“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其姝抱着他脖颈撒娇,“裴子昂,你怎么那么好啊。”不光把她说到的办到了,还添了好几分惊喜,“能嫁给你真是不枉此生,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娇妻嘴甜,裴子昂心情也跟着大好,忍不住逗她,“你知道这些冰雕是从哪来的吗?都是一早准备了,要在新年大典时用的,我挪用了来。岁岁说得真没错,我是个昏君。”
    其姝心里甜丝丝,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新年的时候大家不就没得看了吗?是不是不太好呀。父皇……父皇知道了会责怪你吗?”
    当然不会没有了。
    裴子昂心道,匠人们雕了成千上万的冰雕供选,他不过搬了些比较逗趣的哄她。
    不过这话无需说破。
    “父皇不会的,他要哄他孙子开心,我要哄我媳妇开心,大家目标一致,万事好商量。”
    其姝“噗”一声笑出来,那模样倒真是开心得很,末了还主动在裴子昂嘴角亲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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