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靖宁跟在顾子衿身边,迈步进了明堂内,荀太夫人坐在炕床上,穿着一身貂裘袄子,头上戴着镶翡翠的玄色抹额,面庞富态,眼睛浑浊,带有历经千帆之后的沧桑,仍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成靖宁识人不多,却明显感觉到她故作老态的迷蒙下,暗藏着算计。
    “靖宁拜见太奶奶。”顾子衿行过礼之后,成靖宁上山跪拜道。
    荀老夫人忙不迭的下炕,亲自将成靖宁扶起来,眼睛里酝酿的泪水夺眶而出,搂着成靖宁心肝儿肉肝儿的叫着好不心疼,比贾母见林黛玉还夸张,不同的是,贾母是真心实意的心疼流泪,眼前这位则演得有些过头了。成靖宁被老太太紧紧的搂在怀中,此情此景,她若不哭就说不过去了,只得再回忆自己上一世英年早逝,回忆刚穿来时的一系列糟糕经历,才挤出一点儿眼泪来。
    “太奶奶别哭了,当心身子。那些都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成靖宁手里没有手绢,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帮荀太夫人轻轻拭泪。她哄人生疏,动作笨拙,但胜在言语真挚,又赚了荀太夫人几滴眼泪。
    这个场合,即便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是造成沈老夫人一房分离十年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妻女也得跟着应景掉几滴泪,二夫人罗氏这时送上手绢,柔声劝道:“老祖宗,六丫头说得对,您还在病中,切不可太过伤心了,为了一家老小,您千万要保重身子。今天是大团圆的日子,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顾子衿这时破涕为笑,打起精神来劝道:“是啊,老祖宗要保重身子,您好了才是咱们的福气。”
    荀太夫人自己擦了眼泪,止住哭泣说:“是老婆子不中用。”
    两房人的不快和龃龉被荀太夫人轻轻揭过,她拉着顾子衿和成靖宁的手,让她们母女两个坐自己身边,问起她们在崖州的生活,以及日后的打算。顾子衿低着头叹气,说没想好,顺其自然。
    荀老夫人从顾子衿那里问不出更多的话,得不到更多的保证,只得将目标转移到成靖宁身上。“太奶奶这里屋子多又宽敞,吃穿用度都比崖州好,还有许多好玩儿的,静丫头,你可愿意在景斓堂陪太奶奶?”
    成靖宁低着头垂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时一个十一二岁,遍身罗绮,满头珠翠,生的明眸皓齿的女孩儿笑道:“太奶奶太偏心了,即便六妹比孙女几个讨喜,您也不能这般呀。不过能住太奶奶跟前,是咱们姐妹羡都羡慕不来的。”
    荀老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能言善辩又生得美貌的曾孙女,闻言忍不住假愠道:“二丫头少贫嘴。我如何不疼你们了?你们姐妹七个,我都一视同仁。不过静丫头从小不在侯府长大,便想着好生补偿一二罢了,免得到时生疏了。”说着,满怀期待的看向成靖宁。
    成靖宁抿了抿唇,为难道:“太奶奶心疼靖宁,靖宁万分感动。能在太奶奶身边过日子,是靖宁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太奶奶现在还在养病,靖宁又是才从崖州回来的野丫头,怕给您添乱,如果太奶奶因我而耽搁了静养,累坏了身子,靖宁岂不成了侯府的罪人?”她怯怯的抬头去看荀太夫人,因害怕拒绝老人家的好意而遭到责备,又低下头,不安的站着等候发落。
    沈老夫人闻言,颇为欣慰的看了成靖宁一眼,这个孙女,比她想象中的会说话。“母亲,靖丫头的担心不无道理。您现在身患疾症,白太医叮嘱过您要静养。靖丫头虽有子衿教导,但远在天涯海角,于规矩上难免有所疏漏,扰到您就不美了。你若有个好歹,侯府可就又不安生了。靖丫头身子弱,坐了两个月的船,偏她又晕船,这番折腾下来到现在还病着,让您带病看着靖丫头,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荀太夫人被成靖宁和沈老夫人的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眉头微微一皱,当初她装病,不过是为了以“孝”之名留成振清一房人在身边,避免侯府被清算时一家人分崩离析,一番话下来,自是不会强迫病弱的成靖宁住她的院子,自己带病照顾病弱的曾孙女,遗憾的叹息一声后说道:“是我想岔了,不过是瞧静丫头招人喜欢,才想留她住景斓堂。静丫头回来,她身边的人可安排好了?”
    荀太夫人打什么主意,沈老夫人心里一清二楚,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滴水不漏的说道:“自是安排好了。管事妈妈安排的是我身边的甄妈妈,大丫头、二等丫头、三等等丫头各四个,其他丫鬟婆子若干,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不会出错,请母亲放心。靖丫头是大房嫡女,她刚回来,一切还不熟悉,虽说明年就满十岁,得搬到芳菲院和姐妹们住一块儿,不过我仍想让她住我的琼华院,亲自教她一两年,所以教养嬷嬷暂时不用请了,等她规矩稍全之后,请宜惠派一个宫里的嬷嬷来。虽说我们是侯府,又出了一个皇后,但万事不可铺排浪费,此时此刻,更应小心行事才好,不知母亲意下如何?”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却看向福乐郡主和她的两个儿媳和七个孙女。
    荀老夫人闭上眼睛假寐,成靖宁是她的曾孙女,中间隔了两层,有母亲有祖母,她这个曾祖母插手管不太合适,沈老夫人的安排她挑不出错来,况且她最后那句话说得那么明显了,她更不可能再安插人到成靖宁身边。只得妥协道:“你行事一向稳妥,这般安排极好。”
    第10章 见面
    成靖宁端坐在小杌子上,低垂着头听她们婆媳两个说话,看似平和,实则暗流颇多,一不小心就被绕进去了。荀老夫人为了保住侯府和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就想着拿捏她来稳住成振清一房,这打算未免欺人太甚!这个家,比想象的更混乱。
    不过到底是沈老夫人技高一筹,荀太夫人稍占下风。二人不再较劲之后,福乐郡主一房的女眷才开始说话,氛围稍稍活跃了些。没占到便宜,荀老夫人没了谈兴,恹恹地靠在铁锈红的金钱蟒引枕上闭目养神,刚才被太夫人叫二丫头的姑娘乖顺地坐在她身边,用美人锤为老人家捶腿。
    福乐郡主下的两房姑娘有七个,二叔有四个,两嫡两庶,分别是庶长女成玉宁,嫡女成馨宁、成安宁和庶女成芙宁。三叔有一嫡两庶三个女儿,分别是嫡女成康宁和庶女成雪宁及成湘宁,成靖宁记性颇好,把二房三房的七个宁都记住了,序过大小长幼,三房媳妇便没多少话说,最后还是太夫人发话,让沈老夫人带顾子衿和成靖宁回去歇息。
    离开景斓堂,坐马车回琼华院,走了约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与景斓堂的富丽堂皇相比,这里的一切刚刚好,不过分铺张,也不过分简约。琼华院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大门与侯府相连,后院开了一处门,通往另一处街巷,出门不用走侯府的路,因此减少了与侯府其他人的接触。
    自从沈老夫人和永宁侯闹翻之后,就关起门来在琼华院过日子,甚少和侯府其他人接触,这一亩三分地她打理得十分妥当,走过垂花门,便是两侧抄手游廊,中庭是花圃,现下是冬天,堆满冬雪,走过中庭的青石板路,过了角门,是第二进庭院,格局与第一进相差无几,最后一进才是女眷住的地方,这里的空地比外面两进多,两侧的花圃里各有一棵繁茂的树。
    “这是琼花,我搬进来之时种下的,到现在都有二十多年了。等到明年春天花开,可好看了。”沈老夫人拉着成靖宁枯瘦的手参观琼华院。穿过一处角门,是一处小小的院落,一间堂屋,左右两侧带了耳房,这里刚改建好,一切都很新,一应家具物什都布置好了,还带了一个小花园,“这就是你的屋子,都是按你的喜好布置的。花圃空着,喜欢什么就种什么,到时候和花匠说一声。”
    “谢谢祖母,劳您费心了,我很喜欢。”成靖宁不动声色的打量这处院落,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应布置均按照小姑娘的喜好来的,比起崖州的石屋来,居住环境提升了数个档次。
    沈老夫人眉开眼笑,高兴道:“喜欢就好。现在才未时初刻,你先午睡,等你祖父和两位叔叔回来,再领你去见他们。”提到永宁侯和两个小辈,沈老夫人露出厌弃的神色来。
    成靖宁重重的点头,一路舟车劳顿,她将近两个月没睡上一次好觉,在景斓堂见一次言语较量,这会儿早没了精神,她没择床的毛病,没精力多想,躺下就睡了。
    高床软枕,成靖宁在锦绣堆里睡了个好觉,一个时辰后,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叫醒了她,成靖宁睡得糊里糊涂,懵懵懂懂的坐起身来,打量了周遭的环境,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在京城。
    小婢柔声道:“侯爷和大爷还有二爷三爷回来了,姑娘收拾了得去见侯爷和您的两位叔伯。半个辰前,皇后娘娘派海公公送了赏赐来,还问起姑娘了。”
    “怎么不叫我?”成靖宁登时清醒,皇后送赏赐来慰问,她却在睡大觉,这是大大的不敬。
    小婢看出她的紧张,忙解释说:“姑娘不必担心,娘娘只是送赏赐来,不必行大礼迎接。娘娘知道您身子不好,只问了几句。海公公也说不算失礼,不必放在心上。如果真要您去的话,老夫人会提早让奴婢叫您的。”
    成靖宁放下心来:“这也是。”是她小题大做了,不由自嘲自己没见过世面,眼前的丫鬟十一二岁,从言谈举止来看,她行事十分稳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水袖,是府里的家生子,三个月前被老夫人挑来伺候姑娘。”水袖扶成靖宁起床,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抱了一叠衣裳和一个盒子进来,“奴婢花月,服侍姑娘穿衣梳妆。”
    成靖宁不喜让人看她光着身子的样子,尽管这幅身板又瘦又干,平板一块。“你们先出去吧,我换好了衣裳叫你们。”水袖和花月犹豫片刻,双双点头退下。
    细棉布做的里衣十分柔顺贴身,成靖宁穿好之后展开外衣,是浅蓝色的斜襟长袄,上面只有简单的图案花纹,想来是沈老夫人考虑她刚回来,还衬不起鲜亮的颜色和华贵的衣裳首饰,在穿戴上的均以家常简单为主。
    唤水袖和花月进来,花月熟练的为她梳好垂鬟分肖髻,配了几支豌豆大小的珍珠簪和两朵杯口大小的绒花。“姑娘的头发又细又密,日后可以梳好多好看的发髻。”
    成靖宁打量镜中的自己,夸花月说:“你的手真巧。”她平常只扎两条辫子就完事,头发打理得也不尽心,蓬松得像野草。
    “奴婢只学了路妈妈一成本事,当不起姑娘夸赞。”花月说着自谦的话,神态十分自然,并无半分扭捏,想来是手艺过人。
    梳妆完毕,水袖领着她去见沈老夫人。顾子衿也已装扮好了,换上锦绣衣衫,她身上那份娴雅的气质更胜往昔,崖州十年的清苦日子并未磨去她世家贵女的气韵和柔美,反让她多了几分稳重。她眼圈红红的,想必是大哭过一场的缘故。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坐在沈老夫人身边,柔声陪她说话。
    “祖母,母亲。”成靖宁行礼问候道。
    沈老夫人见她礼数不差,不由暗暗点头,不过还是差了些,日后可以慢慢养出高门贵女的气韵来。“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琼华院是自己的地方,说话做事自由许多,沈老夫人细细问起他们在崖州的生活,成靖宁打开话匣子,挑了一些有趣的说,诸如到附近的浅海捞鱼,在海滩上捡贝壳,运气好能得到珍珠,诸如崖州的特产和小吃,诸如从村里老人那里听来的传奇故事。
    看她神色不似假装,沈老夫人皱紧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轻拍着她的手,对顾子衿和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说:“靖丫头会说话,崖州在她嘴里倒比世外桃源还好,听得我都想去了。”
    “崖州的风光的确秀美,与京城这边很是不同。”顾子衿也道。她那时只顾伤春悲秋了,倒没发现崖州有什么好,现在成靖宁说得有趣,也只得附和几声。
    其实在崖州的日子并不难过,除了夏季的飓风之外,没什么天灾,没有缺衣少食,没有严苛的赋税,也没有十恶不赦的恶人。那里的日子简单无忧,那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绣房做衣裳赚银子,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打帘子进来说侯爷已经回府,沈老夫人换上肃穆的情绪,说:“走,去见见你的祖父和两位叔叔。”
    刚回来时,沈老夫人和荀太夫人交锋一场,这时荀老夫人不愿再见她们,因此一行人去了老侯爷的昊晖堂,到时成振清已在那里,看到妻女和母亲,不由微微一笑,不等沈老夫人开口,他已跪下行礼。
    老侯爷此时热泪盈眶,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夫妻受委屈了。”言辞十分真挚,面对长子长媳,面上有些许愧疚。
    顾子衿领着成靖宁上前跪拜问安,老侯爷看到成靖宁,面露惋惜,慈爱道:“六丫头都这么大了,岁月如梭啊!”
    第一次见面,祖孙二人也没多少话说,这种煽情的重聚氛围中,成靖宁只需掉几滴眼泪就够了。她暗中打量这位年轻时风华冠盖帝京的男子,他人已老去,许是没有精心保养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风霜满面,尽管如此,老侯爷仍然风采不减当年,今日所见的成家后辈,竟无一人比得上他。
    成靖宁没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但看现在,他依旧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哪怕成振清也是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儿,在成启铭面前仍然差了一截。也难怪福乐郡主要千方百计的嫁给他,这般世间难寻俊美无匹的男子,怎不令人怦然心动?
    没多会儿,成振清的两个异母弟弟来了,作为失败者,哪怕老侯爷在场,他们依旧不肯对成振清假以辞色,只礼貌疏远的喊了大哥大嫂,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三房人势同水火已非一日,成启铭心中叹气,一家兄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要和好谈何容易?但为了家族,他这个一家之长,必须努力一把。
    男人们的事,女人不好插手,见过公公和两位叔叔之后,顾子衿带着成靖宁告退。回琼华院的路上,顾子衿一句话也没说,脸色有些难看。成靖宁望着侯府的高墙,大概能猜到些许谈话内容。
    第11章 下棋
    成振功兄弟二人曾是宝贵妃和二皇子的支持者,他们为了能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把今上得罪狠了,现已被定罪,撸去官职贬为庶人,再无入朝为官的可能。如果哪天今上看兄弟两个不顺眼,指不定旧事重提,重新量刑,就是杀了他们也不为过。现在侯府还能平安无事,必是今上看在皇后面上的缘故。
    老侯爷作为一家之长,成振清和成振功兄弟都是他的儿子,他不能不为两个儿子考虑,必定会劝成振清看在骨肉兄弟的份上,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善待两位弟弟,让他求皇上放他们二人一马。这种要求,不能拒绝,也不能应承。任谁面对此事,都不会平静面对,成振清憋屈了十年,怕是意难平吧。
    回到琼华院,她的小院里站了好些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沈老夫人指着一众女孩儿说:“以后这些就是伺候你的丫鬟,今天认一认。”
    作为侯府大房的嫡女,她身边的一等丫有四个,分别是水袖、花月、碧波、墨竹,二等丫头四个:云萍、云岫、云霏、云霖,三等丫头四个:春来、夏月、秋岚和冬晴,管事妈妈甄氏,还有粗使婆子丫头和跑腿小厮若干,差不多有十六人。
    成靖宁很认真的记她们的名字和长相,仍然不确定的回头问沈老夫人:“祖母,这么多吗?”
    沈老夫人含笑说道:“这些人日后都听你差遣,别怕,你这里的人已经算少了。你是侯府长房嫡女,当得起这排场。”
    到这个世界之后,成靖宁一直努力适应这里的规则,她不会做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回到京城高门,她要学的太多,在摸清高门生存规则之前,一切必须听从家中长辈的安排。听到沈老夫人的话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继续认人。
    沈老夫人神色严肃的对一众丫鬟婆子道:“你们都是我亲手挑的人,以后要尽心尽责的照顾靖宁,若有半点懈怠欺瞒和背叛,我绝不手软!那些犯了错的下人的后果如何,无需我再提。”
    众人齐声应道:“奴婢一定全心全意照顾六姑娘,绝无二心!”
    沈老夫人又训了几句话,让她们回去做事。成靖宁是小辈,家中重要的事参与不上,见过自己小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之后,由水袖和花月扶着回去休息。离摆饭还有一个时辰,这会儿无事可做,就到书房坐了坐。书房中放了《女四书》、《烈女传》、《女论语》等世家淑女必修的书本,此外还有《论语》、《诗经》、《孟子》和一些女红、食谱、医书等书,拉拉杂杂的摆满了书架,书桌上备着笔墨纸砚,临窗的炕床上还有棋盘。
    她粗粗浏览了一遍书架,才在炕床上坐了下来。碧波端了茶水进来,倒了一杯送到成靖宁面前。成靖宁闲着无事,喝了茶之后让水袖陪她下棋。
    水袖只粗识几个字,对棋艺并不精通,连忙推辞。“我也不会下棋,只会下五子棋。这种棋非常简单,无论横竖或是斜线,只要五颗颜色相同的棋子连成一线就算赢。要不我教你?反正现在也没事做,坐下吧试试吧。”
    这种简单的益智游戏,除了锻炼脑子打发时间,还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刚回来,对这里的人还不熟悉,四个大丫鬟虽说是下级,但以后也是陪伴她的朋友,她必须先示好。“你执黑子,我执白子。”成靖宁把盛着黑子的棋盒推到水袖面前,又叫了墨竹和花月过来,“你们也来瞧瞧,以后我们下着玩儿。”
    水袖拘束的坐下,见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言谈举止端方可亲,才拿了一颗棋子随意放在棋盘上。水袖是新手,一开始不得要领,接连三局输给成靖宁。成靖宁面带笑容,有些小得意地道:“我又赢了,你看,当我已连成三子之时,你就该堵我了。”
    还不等水袖开口,成靖宁又道:“不过你才开始学,我赢也是胜之不武,慢慢来就好了。”
    水袖低着头不好意思道:“奴婢愚钝,哪里是姑娘的对手?”
    成靖宁将棋盘上的棋子捡回棋盒中,说:“再来一局,别怕。”第四局时,水袖没了刚开始时的不安,开始认真盯着棋盘,思索着怎样走棋。一旁伺候的花月、碧波和墨竹也围了过来,开始帮着出谋划策。这时成靖宁才开始问她们话,诸如家是哪里的,父母在哪个院子当差,她们原来又是做什么的。
    下棋时的氛围轻松,成靖宁的话问得自然轻巧,四个大丫头都说了自己的来历。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府里的家生子,都是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陪房的女儿,有的父母在府里当差,有的父兄是外边铺子的掌柜或管事,有的从田庄过来,或多或少认识几个字,都有自己擅长的手艺。沈老夫人挑人的眼光十分一致,容貌清秀,举止大方,性情温顺,做事踏实,四个大丫头皆是如此。
    问完这些话,成靖宁和水袖又下了一局。她站起身来,将花月推到炕上坐着,说:“你们都看了这么久,该上手练一练,看学得如何。等水袖和花月下完两局,就该碧波和墨竹了。”
    一边探讨下棋的技艺,一边聊府里的事,这个时候四个丫头开始放下戒心,和成靖宁说府里的事,诸如府中的七位小姐,八位公子,和两位叔娘的性情及一些喜好。水袖和花月的父母是沈老夫人手下得力的人,在府上有些脸面,她们还未被选来伺候成靖宁之前,在府中已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说了好些少爷小姐们的事。成靖宁听得认真,一边指导她们下棋,一边为两个下棋的丫头倒茶,又和另两个丫头说着话。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沈老夫人亲自到成靖宁的小院来看她,见到她刚回来就和身边的四个大丫头打成一片,不由点头。
    水袖见到沈老夫人进来,忙从炕上下来,理好衣裳站好了,低着头怕沈老夫人责罚。成靖宁笑着走到沈老夫人身边,挽着老人的手臂道:“这个时辰孙女不知做什么,就拉着她们下五子棋。水袖她们都很聪明,一教就会。”
    沈老夫人轻拍着成靖宁的手背,笑道:“你会下棋?”
    “只会下五子棋,在崖州的时候没有棋盘,就自己在地上画经纬线,用石子和果子核代替棋子下着玩儿。”成靖宁扶沈老夫人在炕床上坐下,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热茶送到老夫人手上。
    沈老夫人看着眼前瘦弱的孙女,问道:“你识字吗?女红可学了?”
    “爹爹在崖州买了好多书,无事时会教我读书认字,娘也手把手的教我写字绣花。我身体不好,爹还教了我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法。”成靖宁简略的回道,针黹女红是贵族淑女必须的基本功,幸好她的目标明确,这上面学得十分的好,很是拿得出手。
    “这就好,有基础后面会容易很多。”沈老夫人道。侯府女孩儿多,专门请了几位女师傅来教她们读书和女红,闺学就在荀太妇人的景斓堂旁边。现在成靖宁回来,多半是要去那里的。大房只有她一个姑娘,日后难免会被排挤……
    沈老夫人一脸担忧,成靖宁瞧着不对,忙问道:“祖母,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老夫人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换上笑容说:“无事,反正日子还长,祖母相信你不会让祖母失望。”她会把她的孙女教成京城最出色的淑女,也不会让她成为风一吹就倒的花架子。
    成靖宁不知沈老夫人在担心什么,听到她的话,重重的点头,保证道:“靖宁不会让祖母失望。”
    晚膳摆在荀太夫人的景斓堂,倒厅里摆了两张大桌子,丫鬟婆子们有条不紊的上菜摆碗布箸。沈老夫人到时,罗夫人和陆夫人正陪太夫人说话,福乐郡主一脸不快的坐在太夫人身边,她身后站着的是四姑娘,二房的嫡次女成安宁,正说着逗趣的话逗郡主开心,不过郡主这会儿是谁的面子也不给,绷着一张脸,似有人欠她一百万两银子八辈子都没还似的。
    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开始落座,女眷们坐了两桌,男人们在外间也摆了两桌。山珍海味摆满一整张桌子,成靖宁坐在顾子衿身边,细嚼慢咽的吃着碗里的东西。她的两位伯母一个劲儿的往她碗里夹菜,让她多吃点儿。
    成靖宁忙不迭的道谢,委婉的表示已经够了,她吃不下了。
    味同嚼蜡的吃完这顿饭,成靖宁眼观鼻鼻观心的偷瞄周遭的人,学着她们的举动漱口净手,动作虽然生疏,好在没有出错。说了大半个时辰冠冕堂皇的话,成靖宁跟着顾子衿先回琼华院,沈老夫人和成振清留下继续商议家中大事。
    一路上顾子衿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想事情,到琼华院门口才稍稍缓口气。回家之后,顾子衿比在崖州时更焦虑,今天已经第二次了。“娘,别担心,我们家会好的。”成靖宁劝道,回来之后,麻烦事更多了,连带着她的神色也凝重几分。
    “是啊,会好的。”现在辅国公侯府已被抄家夺爵,昭德长公主已经倒了,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已不成气候,更何况她的嫡亲小姑子是皇后,怕什么呢?
    第12章 翻身
    歇了一会儿,丫鬟们服侍成靖宁洗漱歇息,躺在暖烘烘的床上,这会儿却睡不着了。辗转反侧,思考着家里种种复杂关系,越想越没有头绪,索性不想了。未来不可预知,养足精神才有力气面对明天的一堆糟心事。
    想通之后瞌睡虫上来了,一夜无梦到天亮,醒过来时花月正好进来叫她起床。“太夫人昨日累着了,今早晚些去请安。”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服侍她穿衣梳洗。顾子衿早已侯在沈老夫人身边,厅中大理石镶花梨木的圆桌上摆好了早点,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祖母,母亲。” 成靖宁行了礼,走到顾子衿身边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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