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景鹏与她相交将近二十年, 她对他要做的所有事都了然于胸,又经常帮他出谋划策,且次次都能让自己受益匪浅。她的意见,岂有不听之理?
    “你说。”丹景鹏顿足。
    念念浅笑盈盈,向前一步道:“国相大人,您此去,可是要去探望狱中的妻侄?”
    丹景鹏犹疑片刻,答“是”。
    “景鹏……”
    她不再唤他“国相大人”,而是直呼其名“景鹏”。
    每次她要跟他推心置腹时,都会这样叫他。
    “现在,还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万一……是丹丘生刻意用她来试你,你如此急不可耐贸然前去,岂不是正好中了他的圈套?”
    丹景鹏蹙着眉,低头不语。
    念念会心一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您若实在担心,明日一早,念念就代您,前去探望这位蓝美人,如何?”
    丹景鹏立时大喜过望。
    “好!”
    既来之,则安之。
    叶相思双手环抱在胸前,闭着眼躺在牢房里的一堆稻草垛上。
    这一日,还真是跌宕……
    身上乏了,脑子里也便顾不得再想这许多事情。翻个身,静静睡去。
    “唐大人!您怎么来了?!”狱卒一声惊呼。
    叶相思缓缓睁眼。
    “有人托我,来给蓝美人送些东西……”
    “哦,是是是……您这边请……”
    “咯嘣”一声,门锁被打开,接着便是“哗啦啦”的,铁链被撤掉的声音。
    唐三天低头进了牢房。
    抱拳施礼道:“蓝美人,三天奉命前来,给您送些东西……”
    他是丹丘生的御前侍卫,此行奉的是谁的命,自不必细说。
    叶相思却并不愿理睬他,依旧将背对着门边,重新阖上了眼装睡。
    唐三天侯了半晌,却不见她来接,只得将手里的一件男式长袍放到了稍微干净一点的地面上。
    重新站到了方才的位置,看着手里的另一件东西,蹙起了眉。
    “还有一件……是……三天的同乡香妮,托我带给您的棉被……蓝美人您……”
    叶相思忽地睁眼,翻身坐起,上下打量一眼眼前的男子。片刻后,开口询问道:“你和香妮是同乡?”
    唐三天躬身答:“是。”
    叶相思皱眉道:“她去求你了?求你,来给我送棉被?”
    “……是。”
    叶相思心中一拧。
    这孩子。
    我自知自己是无论如何死不了的,却白白连累她,整日的跟着我劳心劳力。倒是甚觉,愧对于她。
    唐三天见她面色有变,急忙开口解释道:“其实也不能算求,我与她打小一起长大,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自然责无旁贷。”
    “何况,正好陛下也命我前来给您送衣裳……”
    “对了,那衣裳,是用锦署进贡来的云锦制作的,甚为名贵……陛下他,刚一离开明玑宫就从身上脱了下来,着我立刻送来给蓝美人……”
    “我看,蓝美人您,还是将它披上吧……不要辜负了,陛下一番心意……”
    叶相思冷冷瞥一眼地上的长袍,道:“知道了……”
    “那,臣告退了……”唐三天将棉被递到叶相思手里,抱拳告辞而去。
    夜未能寐。
    天没亮,她便坐了起来。
    背朝门口,随手玩弄着手里的一缕长发,暗自揣度。
    到底是什么人,害死了施良淑肚子里的孩子?
    现在我被栽赃身陷囹圄,这是巧合还是有人蓄谋已久?
    难道是有人担心她诞下龙子,会对自己的地位有所威胁,所以才会……
    可是,会是谁呢?
    她皱着眉,一筹莫展。
    “站住!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一声严厉的斥问。
    叶相思恍然回神,侧目望向牢房入口处。
    “哦,呵呵……”女子艳而不俗的娇笑声自门外传来,“奴家是蓝美人的远房表姐,听说她犯了事,被下了大狱,便想过来瞧瞧她。这是……一点心意……请大爷笑纳……”
    我哪里来的什么远房表姐?
    叶相思收回目光,依旧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真是坐个牢都不让人安生……
    “……噢哟,你这大婶,出手倒大方……”守狱小卒将一袋银子掂得“哗哗”直响,“去吧去吧。不过,别聊太久啊!”
    “是是是……”
    开锁,进门,那女子将手里提着的一些吃食放到地上。
    待狱卒走远了,躬身福道:“蓝美人……”
    相思微微侧目。来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岁过半,身穿粗布衣裳,农家妇人一般打扮的女子。但却见她肤如凝脂,指如葱白,哪里像是一个干惯了农活的村妇。明明是想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刻意的乔装改扮过一番。
    “你是什么人?”叶相思狐疑道。
    那女子就似傻了一般,半晌都再没动弹一下,也不答话。
    叶相思斜眼盯着她,道:“是丹景鹏叫你来的?”
    女子不知为何,眼里闪着泪花,木木地点头道:“是……”
    相思唇边泛起一丝冷嘲,“那你告诉他,我还活得好好的呢。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念念收起眉宇间的那一片忧伤,应着“是”。
    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正色道:“国相大人他还说……”她顿了一顿,似在下什么决心一样,“国相大人说,请蓝美人放心,他一定,会救你出去!”故意强调着一定两个字,是在对她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你现在是要我相信,那个故意陷害我的人,会来救我出去?”
    叶相思冷笑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他不是故意想陷害你……”念念欲言又止。
    踟蹰了片刻,将手放到腰间,冲着她冷漠的背影深深地揖了一揖,转身走出门去。
    深秋的风,竟如此的伤眼。
    念念抬起手,轻轻地擦拭着眼角不经意间流出来的泪珠儿。
    深吸口气,不自觉地望着远方的几棵金黄色的秋槐出了神。
    原来,她是个女子。
    他瘦了,瘦了好多……
    当初那样开朗俊秀的人儿,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变得这么阴郁冷漠?
    念念的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
    我念了二十多年,盼了二十多年的人啊……
    没想到,她竟就这么让我猝不及防的,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情难自已,她就站在监狱外灰色的甬道上,低低地啜泣着。
    是该好好的哭一哭的。
    可是她怕,怕被人看见了会说,“看,婊/子在想她的情郎哩……”是以,她便只敢这样悄悄的啜泣着。
    啜泣得如此的压抑隐忍。
    即便,是在这样空无一人的长巷……
    ☆、第十五章
    入夜, 怡香院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娇笑媚语声, 不绝于耳。
    二楼北边最靠里的一间厢房里, 却出乎意料的安静。
    昏黄的烛光,简简单单的几碟小菜。念念端起酒壶, 往丹景鹏的酒杯里斟满了一杯酒。
    放下酒壶,端起自己的酒杯, 往前一递, 幽幽道:“国相大人……”
    丹景鹏举杯, 道:“哦……好……”一仰脖,将杯中酒喝干。
    放下酒杯,丹景鹏担忧道:“你今日去了狱中, 她怎么样?”
    念念苦涩地笑笑,“她很好……”
    “那就好……”丹景鹏轻舒一口气,“事情已经安排妥了,明日一早, 她应该就可以回宫了……”
    “可那施良淑素来蛮横,万一,她不肯善罢甘休……”
    “她不肯善罢甘休又能如何?所有的事, 我都已经处理妥当。要不是相思胡乱闯入,我现在也不用真的将柳絮交出去……”丹景鹏话锋一转,面露惋惜之色,“她也是鲁莽, 居然不经请示,擅自出来指证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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