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的季节,光芒万丈,一切丑陋都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赵子平逃开母亲那道视线,坐回她身后。他隐隐知道,母亲的反常行为绝对不是个好征兆,当死亡的念头在脑中盘旋,他惧怕得不敢往下想,心里刀剜似得难受。
    马莲接着刚才的话:“别让这样的命运降临到你儿子身上。”她知道他能听懂,“我日子快到了,我清楚……”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悲鸣,在病房中渐渐弥漫开。
    “儿啊,别哭。”
    这一声叫出来,赵子平突然双膝跪地,扑在病床前,额头紧紧贴住那只枯槁的手。
    马莲已经不知道悲伤是什么,眼中一滴泪都没有:“母子俩哪儿有隔夜仇……”她抚摸着赵子平的脑袋:“所以妈不记恨你,但你必须答应妈一件事儿……”
    赵子平缓缓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眼中血红。
    “不准离婚。”
    他耳中忽地一声轰鸣,看着母亲,狠狠愣住。
    即使生命的最后一刻,马莲仍在为他以后生活担忧。
    这就是母爱,原先他不懂,等到懂的时候,却没人愿意给他机会。
    失去了,就永远变成回忆。
    他坐在马莲之前睡过的床上,手边是刚刚整理好的遗物:“我妈那天睡着就没再醒来。”
    久路坐在床脚,垂着头,两只手紧紧挡住面孔,但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屋中像被人抽走了空气,压抑的无法呼吸。
    陈英菊抹了几把泪,这会儿眼睛望着一个方向,愣愣出神。
    这种状态驰见太熟悉,果不其然,赵子平走后,陈英菊起身要跟着:“逢山啊,你上哪儿去?”
    陈英菊几个月来都神志清醒,在得知马莲去世的消息后,突然受了刺激,旧病复发,身边人都不认识了,只记得“逢山。”
    那天她很晚才睡下,驰见从老宅出来已经十点多。
    院中孤寂,只剩门前的两盏灯照明。
    背后折腾的湿淋淋,他在门口点了一根烟,侧头看,李久路的房间仍旧开着灯,他往头顶三楼望了望,手上的烟猛吸两口,掐了去找她。
    两人近日来商量好的暗号,三声口哨,两短一长。驰见吹完,盘着手臂倚在树下,没多会儿,就见楼上人影晃动。
    窗开一道缝隙,李久路探出头来,见他站在那儿,示意了下,披一件大衣悄声出去。
    来到大门外,久路轻轻阖上铁门:“外婆睡下了?”
    “嗯。”刚才剩那半截烟又重新燃起来。
    “别太担心,外婆会慢慢变好的。”
    “不担心,习惯了。”他故意轻松的口气:“在房间干什么了?抄作业?”
    久路白他一眼,眼皮的红肿还未完全褪去,鼻头通红,被外面的冷空气一刺激,又吸两下鼻子。
    驰见笑笑,坐在摩托后座上,比她的高度稍微矮了些,抽完烟,眼不眨的看着她。
    “太晚了,你快回去吧。”久路催促。
    驰见将她身侧的小手握住,放在掌中捏了捏。
    他想安慰她,但那些话不习惯说出口,抬起手指,拨了下她长长的眼睫毛。
    “你干嘛?”
    他一靠近,手指传来他身上的淡香还有烟草味,很特别,也很熟悉。
    “不干嘛,睫毛那么长,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
    “我不信,再摸摸。”驰见说着要伸手。
    “无聊。”她别开头,忍不住笑出来:“快走吧。”
    久路连声催促,驰见终于站起来,拉上衣服拉链:“抱抱再走。”
    她笃定他用这么柔软的语气说话是故意的,没等反应过来,整个头部已被他埋在心口之中,他身上那种独有的味道更清晰。
    “你要乖乖的。”
    久路贪恋着他的怀抱:“嗯。”
    目送她进去,驰见才离开。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凌晨四点,驰见被一阵电话声吵醒,老人院那边打来,说护工半夜循例检查时,发现陈英菊不在房间。
    通知院长和主任后,全体工作人员将老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她。
    最后翻看大门口的监控,才知道陈英菊已经离开老人院。
    驰见一句话未说,扔了手机迅速套衣裤,动静扰到隔壁的洪喻,他不放心,所以也跟了来。
    老宅前厅灯火通明,周克在角落焦急的打电话,江曼披着外衣沉默站着,几个护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驰见快步走来,扫一眼旁边站的李久路,目光落在顾晓珊身上。她平时负责陈英菊的起居,具体情况她应该最了解。
    “外婆什么时候走的?”
    “两点四十。”
    “去了哪边?”
    “她好像出门一直向北。”
    “身上穿的什么?”
    顾晓珊回忆了下监控中看到的画面:“白天穿那条黑裤子,蓝色毛衣,外面披着她那件格子外套。”
    这时周克打完电话走过来:“我报了警,那边考虑到陈大娘行为能力的特殊性,同意出警协助找人,应该随后就到。”他顿了下:“事出突然,院方很抱歉,但你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把人找回来。”
    驰见没做任何表示:“那你们在这儿等,我先出去找。”
    他转身就走,洪喻快步跟上。
    李久路望着他的背影,转头说:“妈,我也一起去。”
    江曼还来不及阻止,她追着驰见的脚步,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久路以前没觉得小泉镇这么大,顶着凌晨的寒意,他们把附近几条街道全部转过来,仍然不见陈英菊的踪影。
    路灯灭了,天色由青转亮,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陈英菊已经失踪三小时,她在小泉镇无亲无故,除了驰见不认识任何人,平时待在老人院,更没踏出去过半步。
    驰见步疾如飞,猛然站住,照着旁边的电线杆狠踹一脚:“操!”
    洪喻说:“你自己先别乱,我让万鹏胖子戈悦他们分开找了,小泉统共那么大,没事儿的。”他说着忽然想起来:“火车站呢?外婆会不会想回家?”
    驰见身形一僵,来不及仔细琢磨,快步冲出去。
    小泉镇火车站很小,几乎一眼看到底。
    等李久路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找了一遍,仍然无所获。
    驰见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低埋着头,情绪快崩溃。
    她抿抿干裂的唇,坐在他旁边:“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漏掉的?或者外婆还有什么亲人或朋友?要不你打电话回院里问问,也许外婆已经回去了呢?”一连串的问话,他不答,久路忍不住搭着他肩膀:“驰见?你在听……”
    “能安静会儿吗,我想到还会坐在这儿?”驰见冷声呵斥,看着她,眼中湿润腥红。
    久路被他吼得一愣,心上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下,一直疼到嗓子眼儿。
    驰见在发脾气的瞬间就知道他错了,但外婆找不到,也没有心情顾忌她感受。他再次埋下头,只感觉肩膀上的手滑落,身边变得很安静。
    洪喻站在两米以外,低咒了声,就知道臭小子对亲近的人永远学不会控制情绪,这臭脾气,就是欠虐。
    他正恨恨的想,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铃声。
    驰见看了眼手机屏幕,迅速接起,他没说一句话,紧蹙的眉头却慢慢舒展开,听了会儿:“好,我们马上回去。”
    他收了电话,从座位上弹起来,看看久路又去看洪喻:“外婆自己回去了。”
    洪喻倚着墙边没动,暗自松口气,冲他使了个眼色:“我给戈悦他们去个电话,外头等你。”
    驰见会意,脚步停下看着李久路。
    久路想要绕开他:“回去吧。”
    “对不起。”他将去路挡住,诚恳认错:“刚才是我不对,不应该乱发脾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久路明知人在情急之下会口不择言,但在他主动道歉时,还是鼻腔酸涩,眼前泛起雾气。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脆弱,可现在,也不知谁给她的权利,几句话就能让她满腹委屈。
    她克制着情绪:“回去吧,我没事儿,真的。”
    “那你抬头看看我。”
    久路头仍垂着:“看你干嘛。”
    “你看看我。”
    “不看。”她小声说。
    “我真知道错了,让你打两下好不好?”他声音别提多轻柔,屈就地弓下腰身,两手撑住膝盖,歪过头,从下往上看她。
    久路别扭的转开眼。
    驰见起身,握住她两侧肩膀,这才发觉手下衣料单薄,眼睛本能往下瞟,脑中“轰”一声炸开,把自己打死的心都有了。
    李久路出来得急,睡衣外只套一件半长棉袄,下面是布拖鞋,竟然光着脚。
    从凌晨四点到六点,乍暖还寒,她就穿着这身单薄的衣服,跟他跑了一路。
    驰见心中波涛汹涌,三分愤怒,七分怜爱,还有无限的感动与歉疚。
    “谁准你这么出来的?”他板着脸问。
    久路瞪着他,死死咬住嘴唇。
    在接触到她目光那一刻,驰见瞬间软下来,他手上力量加重,把她按坐回去,垫一条腿蹲在她前面,手一捞,将那两只冰凉的小脚抬到大腿上。
    久路越是挣扎他捂得越紧,最后脚跟陷在他腹部和两腿形成的三角中,手握着她脚面,把热量一点点传递过去。
    位置尴尬,久路哪儿还肯顾忌心底那点儿委屈,她抖着声音:“驰见,你放开。”
    “我不放。成心让我难受是吧?”明明他的错,却是一副理直气壮、恶狠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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