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逻辑很好猜到,只是道者有时候太不会带入凡人角度思考问题了,再加上,也太相信可能性。
    “谢染,就地投降,还能留你一命去天宫接受各大道门审判!”燕容说。
    地上魔徒死得七七八八,仅剩血魔谢染还好好站着,但斩龙与断水两把鼎鼎有名的剑指着他,他的底牌却早都让符远知扣在了自己手里。
    玉靖洲低声问:“你早知道那个女鬼有问题?”
    符远知点头。
    这下林道长都转头瞪他:“那你才说?”
    “……早把她抓了,那这个血魔不就跑了?”符远知一脸严肃地回答。
    这理由很充分,虽然时间回环里那两个吃坏的弟子痛苦不堪,只想拿白眼戳死符远知。
    符远知又道:“你将先天根骨上佳的普通村女拿来做了龙血人罐,又为了养她的煞气,大费周章制作了时间回环,养着所有村民的魂,这些村民没什么天赋,做出来的人罐也不堪大用,于是你就等着虚幻的安乐崩溃,村民瞬间变成怨灵,这样既不会轻易引来道者怀疑,提前破坏了你的人罐,又能收获因为绝望崩溃而产生怨气的主魂。”
    剑里的亡魂隐约传出悲鸣。
    “你还让白瑛姑娘以为,是自己在控制时间回环,使得她五十几年心力交瘁,神智极容易被血煞之气击溃。”符远知说,“赶上道门盛会召开在即,你准备这么充分怕是也想去天宫凑个热闹?但是不行啊,天宫不允许魔门招生的!”
    功败垂成,龙血人罐的主魂没有被血煞气完全浸染,也没褪去神智完全听主人号令,就抢先一步让个天宫初级小弟子截胡了。
    斩龙剑仙已经大怒:“草菅人命,还负隅顽抗,留你何用!”
    血魔谢染冷笑一声,毫不惧怕:“那些村民是自愿上供女孩给我的,怎么全成我一人之错了?”
    “自愿?”
    “上供?”
    林道长和燕容仙子俱是出身大宗门,一是穹山剑主从小养大的师弟,另一个是云梦天宫建立之时就曾参与其中的老人,云梦之主与现今掌门人的师妹,他二者修为高是高了些,但到底,还有些不谙世俗。
    不过这不只是他们,符远知都愣了愣——怎么如今年代,还有愚昧至此的凡人?河伯娶媳妇这种段子,不是上古时的刁民才这么做吗?
    符远知心头微动,看了一眼血色缭绕的长剑,再次感到不妥。
    谢染摊开双手,嘴唇上弯:“海国神龙有凡人皇帝年年上供,祈求风调雨顺,可是神龙也不敢给这个保证,怎么这些村民就觉得,把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上供给神仙,神仙就能让他们坐在家里白得五谷丰登呢?”
    末了,对燕容眨眨眼:“你们管我叫血魔,我又不是色魔,当然不要活的漂亮姑娘。”
    踩在同胞之血上换来的幸福安乐,自然,只能是虚假的幸福和安乐。
    抹掉贡品临死前的糟糕回忆,让她满心以为这些乡里乡亲的邻居都是和蔼友善的,不然五十年哪来的赤子之心。
    长剑上弥漫着一层浓厚的血色,细看已经比符远知下的封印还深厚,纠缠覃怀和谷玮的一众亡魂不知何时已经瑟缩不前,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
    婚礼当然是没成,五十年前失败的婚礼不仅仅因为新郎跑了,还因为新娘让村民献给了魔徒啊。
    喀啦啦一阵响动,血色链条一根一根崩飞,符远知逼出指尖之血,凌空画符,不过在大家互相废话都试图拖延些时间的时候,是谢染积蓄了更多力量,他大笑一声,驱动人罐的咒语,血染煞气在夜色下弥漫,插在地面上的灵剑瞬间崩断!
    宫主在月栖峰上睁开眼——不对,徒弟那边有异变!
    谢染摆脱两个剑修的剑意,手指直指白瑛:“吃了他们,害你的人,如今都是你的食物!”
    女鬼在空中重新显出身形,符远知头皮都快炸了,那女鬼身上覆盖着一层血红色的鳞片,早和先前娴静的模样大相径庭,麻布裙子片片碎裂,露出的也不再是人类的腿,女鬼的下半身凝聚血肉,重塑魔身,看上去像一条瘦骨嶙峋的鲛尾。
    “吃了他们去吧!”
    月栖峰上的宫主捏起一颗鬼母阴虫,逗弄着嗷嗷叫的宫女,想了想,又不再担心了。
    ——预料之中。
    血盆大口张开,却不是女鬼的——
    一团毛球膨胀成巨大的黑色阴影,裂开的巨嘴看着像无底深渊,然后嗷呜一口……
    所有人默默看着符远知,符远知拎起脚边那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大橘,掰开它的三瓣小嘴,兔子白白的牙齿还在咯吱咯吱嚼东西吃呢!
    空气变得安静清爽起来。
    “呃……”燕容仙子梦游一样伸手揉了揉兔头,问,“远知啊,你这……是什么宠物?”
    符远知张了张嘴吧,回答:“……祖传灵兽。”
    第34章
    所以这只橘色的、毛蓬蓬的、没有尾巴的“祖传灵兽”被一众道修团团围住, 你戳一下、我戳一下, 横看竖看, 可是怎么看,它都是只兔子啊!
    ——论个头,还是凡人养来吃肉的那种肉兔!一点都不小巧玲珑!
    女剑修蔡婉一脸不可思议:“我师妹养过一只白毛红眼侏儒兔儿, 只吃牧草和凡人卖的兔粮, 师妹想让它多活几年, 偷偷塞灵药给它它都不吃!十几岁老死了,师妹还绣了个荷包藏它的魂呢!”
    林道长闻言大怒:“你哪个师妹干的?穹山门规, 禁止养魂!”
    大橘瑟瑟发抖,兔头贴在身上,耳朵背在身后, 浑圆一个圆球, 小眼珠来回乱转,林道长忍不住伸手戳它的时候, 兔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
    “吱——————”
    “哎?它不是兔子,它会叫!”
    林道长嫌弃地看着说话的弟子:“傻,谁告诉你兔子是哑巴了, 兔子就是这么叫的。”
    “弟子以前从没听过兔子叫!”
    “那是因为你没吓唬过它!”
    符远知心道, 你们也知道你们这是吓兔?
    说话功夫, 斩龙剑仙拎着捆好了的血魔谢染回来了,啪地一下扔在大橘面前,好奇地说:“兔子,这个你吃不吃?”
    谢染和大橘四目相对, 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恐。
    一场风波解决得莫名其妙,道者们都觉得有力没处用,养了五十来年的鬼魂,让一只肥滚滚的兔子吃了个干净,地上两个同样乱吃东西的剑修弟子感觉到极度的不公平——因为他们俩还被吃下去的阴食折磨得苦不堪言呢,怎么那兔子就嚼草一样吃得开心呢。
    天空隐隐传来雷声,却不是要下雨,从天边出现第一道雷电开始,玉靖洲就撇了撇嘴——
    “玉京的惊雷船。”
    玉京主按年头向南境的翼族购买他们长得最高的雷击木,那种树钟爱灵气,就努力向上长,长得太高,总被雷劈,劈着劈着,假如没断、还能继续长得极高的话,这棵树砍下来就能做惊雷船的龙骨了,比取了山脉核心锻造的金属还要硬;上面刻上引灵聚雷的法阵,天空中的雷就不断劈这个船,以作能源,赶上阴雨天飞得更快!比云梦天宫用的那种云舟还要节省动力能源,但奈何,那一根陈年雷击木做的龙骨,就能买十几艘大型轻云舟了。
    能乘坐这艘移动金山出门的,全云洲、全十洲三岛,也就玉京主这么一位。
    船头高高竖起玉京的大旗,莲纹玉字旗,旗下站在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一席金线绣莲纹的白袍,腰间缀有玉佩香囊,还扣着一柄修长的刀;白发用玉冠束起,随着高空的风飘动,看上去是柔软的。
    玉京主有一双颜色很浅的眼睛,他居高临下,对下方人拱手:“魔徒于在下辖区内滋事,是我玉京失察,还望各位同道海涵。”
    林道长等人纷纷起身还礼,反倒是小玉京主瞥了他爹一眼,蹲在地上生气,像个在田里拔萝卜拔累了的农民伯伯。
    玉京主接着说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穹山各位先行上路,玉某城内事务繁忙,打点完毕之后方能动身……谁料……之前还不如留各位多待几天,一道坐玉某的船去天宫了。”
    符远知悄悄戳了戳玉靖洲:“你爹也去?往年玉京不都不参加吗?”
    “你问我?”玉靖洲翻白眼,“他是爹,我不是。”
    ……符远知擦汗,往年道门盛会,各大宗门云集天宫,切磋比试,论道说法,但是玉京城属于一个行政概念,又不是门派,玉京主人望再高,发给各宗门的请柬也没法递到他的桌上去。
    那边玉京主已经自己解释了起来:“今年,玉某是受秋掌门邀请,以个人名义前去观礼。”
    林道长点头:“是了,今年乃是万年之庆,云梦天宫立于此地,该有整万年了,听闻各地道者都想来观礼呢。”
    “是啊。”玉京主漫不经心地回答,“一万年了。”
    惊雷船上的玉京侍卫动作敏捷地收拾了魔徒的尸骸,将谢染又捆结实点,丢上船,一队人马继续深入清理这个荒村,其他人被玉京主邀请到了船上,能坐船回去大家都很开心,除了玉靖洲。
    也不包括符远知。
    “走吧,上船。”
    燕容和林道长一人拎起一个呻吟中的剑修弟子,并且问:“船上有没有医修啊?”
    “当然。”玉京主微笑颔首,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将两名弟子接过去。
    他侧身抬手的时候,垂落的衣袖不再遮挡那柄扣在腰间的长刀——那柄刀宽不过二指,修长笔直,刀柄偏长,可单手舞动,也能双手握持;此刻长刀安静地沉睡在一个似乎是白玉质地的刀鞘之中,没有纹饰,没有装饰的刀穗,也没有佩玉扣。
    符远知看着那把刀,那不是这把刀的刀鞘。
    道者的灵物是不会用这种鞘来收纳的,没见过谁家剑修拔剑是从腰上拔出来,大家将本命法宝与自身神魂融合,只有临出山门时燕容仙子随手发给他们赶路用的那种低级飞剑,才是插在一个憋闷剑鞘里的;至于道者,会在腰带上挂一把剑或者一把刀的,多半都是为了装饰,看多了玉京城里书摊买的《十洲三岛流行趋势鉴赏》,跟风扯那一套风骨气节的说辞。
    真正的刀即便不饮血,也该养在灵台里,神念相融,出刀的时候,才有那样的惊人风采。
    符远知以为他师尊的刀只是收起来了。
    ……而不是被玉京主随便挂在腰上,当成一个装饰品。
    别说是玉京主,你就算是十洲三岛顶礼膜拜的天下共主,你也配不起这把刀!
    “哎,傻啦,累趴下了?要担架吗?”
    玉靖洲没精打采地推了他一把,还好心把他的剑拿回来,剑里的白瑛被大橘吃掉之后,那把剑就变得伤痕累累,魔气血气和地脉灵气来回冲刷,超出了这把普通灵剑承受的极限,剑身早都失去了灵性,变成了破铜烂铁。
    不急……不能去抢……
    符远知低下头,藏起瞳孔深处一点点的猩红,恭敬顺从地从玉京主身边走过,不再看这位手握云洲的道者大能。
    他只是云梦天宫一个小弟子,暂时还抢不了玉京主的东西。
    惊雷船不出半日就到了云梦天宫的白云沿码头,长角街被琴魔女秦止怀闹过一次,却没留下太多魔徒造成的伤痕,反而是白云沿码头的地面上留着斩龙剑戳下去的洞,看着有点像故意留下来了,因为符远知看见剑洞旁边围上了栅栏,栅栏上还贴了一大堆纸条,仔细看,上面大约写着:
    “愿我年中考核顺利过关!”
    “求燕仙子保佑我不要再摔飞剑了!”
    ……画风不太对,符远知扶额,这帮搞事情的同门,这又不是凡人的旅游名胜、求爱景点,怎么你们跟谁学的这一套,不会又是灵修杂事社那些闲得无聊的灵谍士讲的《十洲三岛风物志》吧?
    这样真的是迷信,不保佑人的!
    ——“让我像斩龙剑仙一样身手敏捷、剑法精进,在考核中赢得穹山剑宗的欣赏吧!”
    看到这条,燕仙子气得手抖,林道长到是心情不错。
    还有胆大包天的,写了一句:“将来娶一个斩龙剑仙那么漂亮的媳妇,但脾气要比她好!”
    于是斩龙剑又一次劈了下去,白云沿地面上多出一个长条的坑。
    一船人笑得前仰后合,连玉京主都面带笑意,嘴角上扬,此时长角街上的人看见了缓缓进港的惊雷船,发出不小的惊呼:
    “哇……那不是……玉京之主?”
    “果然好帅啊……”
    “听说他现在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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