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近来心情如何?”十公主在添英殿门口鬼鬼祟祟。
    何公公笑眯眯,说话滴水不漏,“回殿下的话,陛下忙于政事,一如既往。”
    十公主撇嘴,“我才不信呢。”
    她往里瞧了瞧,压低声音,“我可是听说了,靳淮之刚结束休沐又被皇兄训斥了,外面的人都说他要失宠了——哦,也有一部分人说皇兄对他寄予厚望,这是怒其不争。”
    她翻白眼,“孰不知皇兄从来没有看他顺眼过。”
    在知道他是阿清的丈夫后,见他一次眉头皱一次,都能夹死蚊子了。就算没听皇兄说过,她也知道他对靳淮之是不满意的。
    “在外面嘀咕什么呢?”弘武帝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十公主和何公公同时回头,对上弘武帝淡淡的一眼,二人却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脑袋。
    “陛下。”
    “皇兄。”
    “又来作甚?”弘武帝放下奏折。
    “这也是我家,我不能常回家看看吗?”十公主那时大时小的胆子这会儿又大起来,走上前,眨眨眼,“皇兄,我这不是怕你心情不好,特进宫来安慰安慰你。”
    “朕有何心情不好?”
    十公主拍拍他的手臂——本来想拍肩的,在皇兄的目光下没敢拍下去,“阿清不是好些日子没给你回信了?我都懂。”
    “哦?你给谁去信对方没回?”弘武帝不像是为此所困的样子,闻言好整以暇的看她。
    十公主噎住,破罐子破摔,“我在说我上辈子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成吗?”
    她左看看右看看,纳闷,“皇兄你真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弘武帝摇摇头,又打开奏折,一心二用的回她,“她既觉得难堪,朕又何必继续打搅。”
    “以阿清的性格,未必是觉得难堪。”十公主在何公公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晃晃腿,“恐是羞恼更多,再者就是顾忌皇兄你的身份了——不知道身份前还能谈天说地,知道身份后难免瞻前顾后。最重要的是,若被靳淮之发现与她通信的人是你,你这明君的名头就会受到影响。”
    笔尖停顿一瞬,还未成墨点又连接笔划,“朕又何尝不知?但她已经从困境走出,做出了选择,自己也能处理好身边的麻烦,不再来往于她也是好事。”
    “好事?”十公主侧头看他,“皇兄真的认为是好事吗?余生与自己不爱甚至厌恶的人生活在一起,和差点害死自己、不讲道理的老虔婆朝夕相对,还有满肚子坏水上下蹦跶恶心人的妾室,又同亲生儿子渐生隔阂,这真的是好事?”
    “这是她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能给自己最大的‘自由’,但她明明还有我们,有皇兄你,为什么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皇兄,未来你们形同陌路,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一个是端庄的朝臣夫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宴会上模糊的人影、秋猎时偶尔的一瞥,你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十公主离开后,大殿内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何公公悄悄抬眸,只见上面那位铁面无私的陛下垂眸瞧着桌上的奏折,却又好似是在看别的东西,手上迟迟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何公公才听见陛下似有若无的话语,“无所谓?”
    一声轻笑,像是在自嘲。
    何公公忙垂下头,不敢多看。
    十几岁时他就跟在陛下身旁了,陛下在孩童时就很少显露自己的喜好,喜怒不形于色,踏上高位后就更是心绪难测,但他好歹陪伴了陛下这么多年,陛下心情不好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十公主那番话,让陛下的心情雪上加霜。
    那厢落大雪,这边虽处晚秋,却阳光明媚。
    归嘉清自上次与靳淮之说清后,过得更舒坦了,几乎天天出门,和在闺中时的好友逛街、喝茶甚至饮酒,玩从前想玩却不能玩的,买漂亮首饰、衣裙,打扮的如花似玉,好友们连连笑她像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笑后又感慨她嫁人后过得像垂暮老人。
    靳老夫人自是有意见的,她最看不得她打扮了,戴多几样首饰都要被她说是看不起他们家人,臭显摆,她以前在意,总指望着靳淮之为自己说句公道话,却只能听到他让她忍让。现在嘛,她完全不搭理老夫人那边,任她暴跳如雷,自有她儿子去哄——既答应了她,就得做到。
    靳言庄也发觉不对劲了,母亲不再过问他的功课,天气冷了他拿到的新衣服和几个庶弟妹的是一样的,分到的炭也不是从前的,去问管家才知道以前他用的是从母亲私库出的钱买的,如今换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的。
    小孩子总是有恃无恐的,跑上门质问,大吵大闹,“母亲是不要我了吗?”
    母亲却看也没看他,让他别耽误她出门。
    “有什么事去找你祖母和方姨娘,她们不是最疼爱你了吗?”
    他也真的去了,一开始百般安慰,每一句都见缝插针的踩归嘉清,指责她,但一提到实际要出钱的地方,二人就开始推诿,哄他。
    哪怕靳言庄听不出其中的委婉拒绝,他也能觉察到她们的态度转变,一时间又哭又闹,老夫人那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阿清,明日我们去泡温泉罢?”
    今日约归嘉清的是十公主,她们在茶楼雅间内,窗户半开,秋风吹散袅袅升起的薰香烟雾。
    十公主哈出一口白雾,“这样的天气,泡温泉是最舒服的。我名下有一处温泉庄子,离呰津不远,那山上近来满是红枫,好看的紧,我们去住两天再回来如何?”
    见归嘉清似要拒绝,她趴在桌上,眼巴巴的看她,“就当是我的赔罪了,这乌龙也是我手底下的人弄出来的。你不想和皇兄再有瓜葛,但我们还是可以来往的吧?”
    “是不是?好不好?阿清~”
    归嘉清:湿漉漉的眼睛,软软的拖长的音调,真的很像撒娇的小狗。
    十公主明明比她大,却一副孩子心性,天真可爱,足见被家人护得多好。威严不可攀的陛下,不仅是爱民如子的明君,也是很好的哥哥。
    笑意蔓延在眼底,温柔如水,“好,只要公主不嫌弃我。”
    她们聊了会儿别的,忽的十公主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神情心虚却不躲闪,端起茶杯,“上次你醉酒的事情,对不住,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的是她故意将弘武帝引过去的事情。
    归嘉清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般正式的道歉,从前遇到的位高权重的人,从不认为自己会做错,委婉的道歉都不会有。
    “说不放在心上是假话,毕竟我出了那么大的糗不是?”归嘉清在十公主紧张的注视下笑了,“但除了这个,我却也想谢谢公主。”
    十公主歪头,“为何?”
    归嘉清笑着摇头不语。
    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无论如何……她那晚见到了“姐姐”,如想过的许多次那般,抱住了“姐姐”。
    虽说与她想象中的出入太大,但总归是圆了她的愿望。
    十公主直到两人分开也没问出个答案,气鼓鼓的走了。
    今日陪着归嘉清出来的是兰鹤,“公主殿下真是……”她笑着摇头,寻不出个合适的词儿。
    “莫看殿下今日像个小孩,这是她对亲近之人才会有的模样。”归嘉清收回目光,扶着兰鹤的手上马车,“在旁人面前,她那张嘴厉害着,否则怎么会成为最让朝臣头疼的公主殿下。”
    不管老夫人说了什么,靳淮之有什么意见,归嘉清说了一声后,收拾好东西第二天就和十公主汇合,去往温泉庄子。
    温泉庄子正如十公主所说,在寒意浸染的天气泡一泡,浑身舒坦。
    带着暖意的阳光透不过四处飘逸的雾气,温暖的地泉水被光滑的石子圈成一个个池子,水面上白雾蒸腾,缭绕模糊远处深红的树叶,风一吹,雾气起伏,枫叶如海浪翻滚,沙沙作响,林鸟飞跃其间。
    “反了天了!你看看她,见天儿往外跑,哪还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靳老夫人暴跳如雷,“淮之啊,她看不起老婆子我就算了,可妇人讲究出嫁从夫,如今她都快骑到你脑袋上了!你怎能如此纵容她呢?让外面的人知道,你颜面何存?”
    面对母亲的埋怨指责,靳淮之头疼,“母亲,外面的人没您想的那般严苛,阿清为家里付出这么多,这些年了,她就没快活过。”
    “那贱妇付出?我呸,她付出了什么?你老娘我为你们靳家当牛做马这些年,你父亲去的早,我含辛茹苦的将你养大,供你读书,老了老了就得受这儿媳妇的气?我又何曾快活过!”说着她又哭又骂。
    靳淮之眉头紧皱,“没有阿清,靳府根本立不起来,当年您不也是想着要个高门出身的儿媳,才好和那些世家打好关系吗?只要她嫁到我们家,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更何况这些年我们吃穿不愁,也全靠她打理府外的铺子。
    “她也不过是个庶女——”
    “母亲!”靳淮之呵声打断,“别忘了,彼时的我,原是庶女也轮不上的。”
    “我不明白,您如今的日子差在哪里了?您就别管阿清,过好你自己的不行吗?非得压她一头,让她怕您畏您?”
    “她又有什么好?你简直是着了她的魔!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她不肯再为你添儿女,如今连儿子也抛下不管,你娶她是为了什么?依我看,不如停妻再娶!以你如今的地位,娶个比她出身好的,绰绰有余!”
    “不可能!”靳淮之厉声拒绝,“母亲休要再提,我不会休妻的!出人头地便抛弃陪我从泥水里淌过来的发妻?您当我是什么人!”
    “没用的物件——”
    “够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母子二人不欢而散,靳淮之走后,靳老夫人恨恨的摔碎了一套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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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点应该还有,这是第一篇男女主到现在就见过一面的小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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