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长们心里头纠结万分,可又没李束那背景,有些话可是不敢当着吴正面说的。只能回去私下里嘀咕一番,恨恨的骂吴正几句罢了。
    这一日荣桀的越军也客气,行至业康军营前二十里处便未再靠近了,他们直接安营扎寨,生火做饭,军营里是一片其乐融融。
    潜伏在暗处的斥候回到业康大营,同吴正说:“属下见他们那边气氛十分和谐,个个都是喜笑颜开的,一点也不像来打仗的样子,瞧他们今日已经准备休息,应当不会再动身。只不过休息这一晚,明日如何就难说了。”
    对上业康这些新兵们,越军当然是开开心心的,这边白送他们军功,还不用费什么力气,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就是吴正听了这事以后,气的脸更红了,整个人就像煮熟了的虾,红彤彤的特别吓人。
    他身边的心腹跟了他许多年,这会儿便苦口婆心劝他:“大人,这场仗无论如何也要打,不管最后是输是赢都不能做那投降卖国的罪人。”
    反正上战场的不会是他,大义凛然的话自然是张口就来。
    他这么一说,吴正反而有些犹豫了:“明日的主帅人选……”
    心腹嘴里说的好听,自己却不愿意正面同荣桀交手,上一回就跟吴正一起躲在帐篷里不敢出去,这一次更是脸皮厚,直接便说:“大人是知道我的,没什么大本事。”
    吴正也舍不得叫他们去,闻言只得叹气。
    心腹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出了坏主意:“不是还有那么些百夫长吗?他们个个把自己当战神,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又怎么好不叫他们逞一逞威风?”
    吴正眼睛一亮,同几人相视一笑。
    被推举为次日前锋的两位百夫长,得了军令后当面没说什么,只是晚上回了帐篷里,两人便凑在一起骂起街来。
    吴正心腹的那些士兵们一个都不用上战场,反而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倒了霉,明摆着叫他们去送死的。
    他们手下的士兵也得了信儿,自然一个比一个不愿意,用完晚膳后,他们便悄悄摸进自家大人的帐篷里,小声跟他们嘀咕了许久。
    次日清晨,荣桀果然已经等在阵前,他领着五百骑兵大摇大摆的站在那,甚至还有后勤兵搬水给前锋们解渴。
    吴正远远看见他们高大的身影,吓得腿都有些软了。
    回了大营立即说道:“赵真、孙大明、李束,你们三人领麾下士兵做先锋营,即可出征。我等殿后伺机支援。”
    李束顿时嗤笑出声:“将军大人,越军那边是五百骑兵,由人家主帅亲自率领,咱这儿只出三百步兵像什么话呀。再说了,我们是三个臭皮匠,顶不了一个诸葛亮。没有将军统帅,我们听谁的去?”
    他这句话说得慢条斯理,一点儿都不慌乱,旁边两个百夫长皆沉默下来,动都没有动。
    吴正倒是没想到他当场发难,当即就黑了脸,咬牙切齿说道:“李束,你敢违令?”
    李束冷笑一声:“臣不敢,昨日忘了同将军大人禀报,我麾下的士兵都病了,一个个上吐下泻起不了床,实在是有心无力,今儿个我们是去不了了。”
    吴正确实没想到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抗军令,气的得大笑三声:“好!好!好!你们李家也是书香门第,便教出了你这个不忠不孝以下犯上的逆子,你也不怕污了李家列祖列宗的清誉。”
    李束眉峰一挑,咬着牙说:“我家列祖列宗的清誉就不劳将军大人惦记了,今日您这安排,任谁看都不合理,怎么还不许属下提出异议吗?再说我又没说真不上战场,士兵们都病了我也很心痛,等过几日他们的身子好了,我一定竭尽全力为将军卖命,绝不姑息他们偷懒。您这么安排,我倒是怀疑您想通敌卖国呢!”
    李束家里都是文人,这嘴皮子的事可比一帮军痞利索太多,这一句话说下来,险些没气得吴正七窍生烟,差点就背过气去。
    几位心腹一看李束态度坚定,拒不出兵,不由对李家的态度也有了些许猜测,一时间却都不敢再做和事佬了。
    气氛僵在那里,可战事却不等人,荣桀的大兵已经濒临前线,就虎视眈眈守在他们军营前十里处,再拖下去人家没了耐心,能直接率军冲进来杀个片甲不留,到时候就不是他们想不想出兵的事儿,而要看对方想怎么解决问题。
    心腹也觉得有些苦涩,两边都不敢得罪,便把目光放到剩下的两名百夫长身上:“李百夫长情况特殊,你们二位是否能先上战场?”
    那两位百夫长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低下头去,皆不再言语。
    他们垂眸立在那儿,仿佛一尊老去的雕像,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
    心腹觉得十分棘手,平日里他们这些人仗着吴正的名头,在业康耀武扬威惯了,坏事没少做,跟吴正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想离也离不开了。
    可事到如今,除了他们这些人,剩下的却都生了异心,竟一个都使唤不动。
    荣桀的越军声名在外,就连叶轻言都败于他手下,如今不止云州与溪岭,已有五省归至荣桀名下,他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国之主了。而他们业康不过就一省的势力,这时竟然异想天开,以卵击石,实在是有些不明智的。
    只是心腹心中明白,却不敢当着吴正的面说。
    吴正是一贯的心高气傲,他自己没什么本事不说,心却还挺大。总觉得自己同荣桀不相上下,都是一方诸侯。
    心腹在心里嗤笑道:人家确实是一方诸侯,你可能只是猪而已。
    吴正见这些百夫长一个都号令不动,终于机灵了一回,他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沉声说道:“我知道你们瞧不上我,觉得我不过就是个没读过书的泥腿子,要不是运气好搭上了陆家的大船,这业康也没我什么事儿。”
    他顿了顿,画风一转:“不过你们也不想想,陆安舟当年确实有清名,他们家在儒生里也一向名声极好,但即便是再有名望,他们手里没兵没卒,也什么都干不成。当年他只能同我合作,事实也证明我们的合作是对的。我如今做这一切,不还是为了业康着想吗?你们真以为荣桀远道而来,只是因为我黄雀在后,偷袭衡原?不,你们错了。荣桀攻下这么多地,拿了这么多省,他不会愿见我们业康偏安一隅,在他的国界边耀武扬威。”
    “这场仗既然早晚要打,我们不如积极些,也不枉百姓们对我们的信赖不是?”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冠冕堂皇,合情合理。然而在场将领们都见识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只安静听他在上面不停说,到最后也还是无人响应。
    就连他那几个心腹都不吭一声,苦着脸站在一边,安静的仿佛睡着了的狗。
    一场发自肺腑的言论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吴正脸色铁青,狠狠盯着眼前的将领们。
    其实早在他们出兵之前,陆安舟已经动了投诚的心,如果荣桀能扫平盛天教,那么衡原便也会归并入越国。这样一来,业康和业康下面的潮州便会被越国包围其中,以陆安舟对他们业康的兵力的了解,荣桀若对业康有什么想法,要拿下他们易如反掌。
    也正是因为他把事情看的一清二楚,也了解吴正是什么样的为人,与其让军民涉险,打一场毫无意义的仗,还不如同川西与宁河那样,自己主动上交权柄,保业康百姓士兵平安。
    他的想法是好的,文臣们因与武将不和,新政无法推行,听闻越国境内一片大好,也都十分心动。
    只是吴正却全然不这般想,他陆安舟确实是同荣桀互通有无,私底下不知传过多少书信,表面上他和平投诚越国,实际上不就是为了夺他吴正的军权?
    再说陆安舟家中都是清贵的读书人,在士大夫中有极高的声望,荣桀就算为了书生们的面子,事成之后也绝不会动陆安舟分毫,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他吗?
    所以趁陆安舟全无防备,吴正命人直接把他绑回家囚禁在后柴房里,安排好重兵看守之后,紧接着便率兵前往衡原,为的就是赌一把,给自己谋一条活路。
    若荣桀走后衡原无人可管,他自此就可占领衡原,再也不用去管业康的是是非非了。
    他心里的这些小心思,许多人是看不清的。不过朝中的也大多不傻,就如李束父兄那般,明知道此行十分危险,还是叫自家人跟了出来,最起码有李束在,吴正不敢太明目张胆,士兵们也能少吃苦头,不会造成太多人的伤亡。
    吴正坐在主位上,竟陷入沉思之中。大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提醒着别人自己的存在。
    然而就在这时,越国进兵的号角声响起,那悠长的号角声仿佛催命的挽歌,狠狠砸在每个士兵的心中。
    第105章 劝降
    敌人都打到家门前, 没有任何时间再给他们犹豫了。
    吴正脸色沉得就像暴风雨前夕的天, 他立即凶狠命令道:“赵真、孙大明, 你们二人若不即刻出兵,便以军法处置, 我毕竟还是将军,这业康军还轮不到李束当家作主!”
    那两位被点名的百夫长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他们对视一眼, 虽然对吴正没有多少忠诚与信服, 却也心知无法反抗他。
    李束低下头, 嗤笑一声, 轻声嘀咕一句:“胆小鬼。”
    吴正被他气的不轻, 却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只好咬牙切齿说道:“李百夫长若是不愿意为国尽忠,我这小庙实在供不了你这尊大佛,不如一拍两散。”
    李束既然跟来, 就不能轻易离开,他冲吴正翻了个白眼, 转身紧跟着两位百夫长身后匆匆离去。
    不多时, 孙大明和赵真就领着手下士兵出军了。
    吴正听着他们整齐的口号声, 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便是松懈也只是暂时的, 此刻的出兵并不能令所有人放心。
    这两百步兵出兵容易, 想让他们凯旋而归却难了。如果荣桀一直驻扎在这里不走, 业康军就要派出去一队又一队的人, 最后无人可派,便只能轮到吴正自己亲自上战场。
    战场上不论生死,只看输赢,如果不能赢得胜利,就要永远面对生与死的考验。
    成功把手下逼出去迎敌的吴正心里没有畅快多少,他焦急的在大殿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叨个没完。
    除了那几个心腹,剩下的几位百夫长不是持中立态度,就是已经偏向李束那边,他们安安静静站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吴正也懒得同他们废话,反正他们就是再不情愿也不敢违抗军令,如果孙、赵二人抵抗不住,这些人还有用处,他也舍不得把他们都赶走。
    就在大帐里焦急等待之时,两位百夫长已经行军至前线阵前。
    荣桀的骑兵只来了不到五百人,可骑在马上的阵势却仿佛千军万马,老远就能看见他们身上滔天气势。
    两名百夫长身后只跟着两百步兵,在一个个高大威武的骑兵面前,显得渺小又脆弱。
    业康本就偏于南方,人们的体格也比溪岭要瘦弱一些。两相一对比,就好似小孩见了大人,刚一碰面气势就差了一大截,看着确实是没有任何赢面的。
    虽说是不情愿被逼过来的,可临阵投降的事却不是将士所为,两位百夫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破釜沉舟的勇气。
    孙大明吩咐身边的号兵吹响号角,激昂的节奏一下子随风飘开,钻进每个人的耳中,那是迎战的号角声。
    下一刻,两军气势汹汹冲至中心战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便厮杀起来。
    百夫长们也身先士卒,同战士们拼杀在一起,瞧着仿佛不怕死一般。
    这一日荣桀倒是没有亲临阵前,他甚至没把全部骑兵都派出来,只点了四队骑兵,叫他们跟随自己过来迎战。
    这是他对自己士兵的信任,他坚信他们不会输给业康这些毫无经验的新兵。
    战事看上去惨烈,可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百夫长们却觉出些不同寻常来。
    荣桀的骑兵们并没有向他们猛攻,忙活半天双方竟无一伤亡,本该单方面碾压的战事也成了拉锯战,怎么瞧怎么奇怪。
    百夫长们突然回忆起李束对他们说过的话,脑子里瞬间就有些乱了。
    看荣桀的态度,确实不像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的样子,否则就他们这区区两百新兵蛋子,半个时辰便会被荣桀的大军杀得片甲不留,他们根本没必要手下留情。
    荣桀见两人动作越来越慢,似乎已经反应过来,便动身策马上前。
    随着他的动作,两边的骑兵纷纷收起武器后退,而业康的步兵们也仿佛中了蛊,他们茫然的看着荣桀前进的身影,不约而同放下武器,呆呆立在原地。
    两位百夫长并肩而立,他们望着渐渐走近的身影,一时间思绪万千。
    孙大明沉声问道:“越王这是何意?”
    荣桀朗声大笑,冲他点了点头:“两位都是明白人,我也不多说废话。我希望业康归顺于我,又不想伤及业康军民性命,只能兵行险招。你们吴将军不肯归降,非要叫手下士兵上战场,我们也只尽防守之能,绝不滥杀无辜。”
    业康士兵们不由心头一震,不约而同把这位越王殿下同吴正做了对比。
    为将者,以杀止战,也以仁止战。荣桀两点都能做到,而吴正却两点全无,他实在也不能称得上是优秀的将领。
    荣桀继续说道:“业康军如今是什么情况,你们比我心里更有数。便是这场战我不主动打,围在这十天半月不走,你们那位吴将军也是挨不住的。但我知道诸位将士们都是热血男儿,你们从军行伍,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便是如今遇到我们这帮差距悬殊的敌人,你们却也无一人退缩,这份勇敢实在令本王敬佩。”
    被他这么一夸,业康的将士们便都有些不好意思。荣桀一番话说得浅显易懂,也没什么大道理,却叫每一个人都听到心里去。
    他们本就对吴正的军令不满,这会儿竟然能峰回路转,劫后余生,依稀保住了自己的一条贱命,实在也很不容易。
    士兵们目光追随着荣桀,认真听他说下去。
    荣桀是一贯会说话的,三言两语就能把敌人的心笼络住,士兵们不由想,以后若能跟着这样一位国主,也算是他们人之大幸。
    瞧瞧现在业康军惨成什么样子?实在是主帅太无能,这一对比立即高下立见。
    荣桀见忽悠的差不多了,最终下了一剂猛药,他叹口气说道:“得知衡原被我攻下,你们业康的陆大人就连发了三封陈情信。他言说业康兵力不足,朝廷里政务混乱,新政旧政杂乱不堪,文臣武将相互倾轧,百姓们的生活没有改善分毫,反而同前陈一样穷困潦倒。可陆大人却有心无力,手中无兵无权,只想为业康寻一明主,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
    他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随即挺直胸膛,声音越发嘹亮:“我荣桀不好自称明主,却也能拍着胸脯向你们保证,他日业康归入越国,百姓的生活一定比现在更好。将来若有机会,本王还想请你们去溪岭看,你们便会知道平安喜乐是什么样子。”
    越国朝廷有这么多荣桀心腹盯着,虽不好自夸业明政清,却也是一片欣欣向荣。
    “越国之中,百姓皆有地种、有衣穿、有学上、有书读。他们人人安居乐业,虽不说各个幸福美满,却也再不会担忧家中至亲被抓去从军,最后落得个死不见尸的下场。我越国的士兵皆是自愿参军,军功越多,升得就越快。我身边这几位百夫长,以前不过是草头兵,也不过就一年的光景,他们就能走到这里,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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