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桀的声音由远及近,却是问的春草:“我媳妇平日里要忙整个寨子大事小情,怎么能叫闲着?”
    他忙了一天,额头上挂了些汗水。为了方便做工,上身的短褐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
    荣桀天生一张好皮相,不笑的时候仿佛严肃古板的高门公子,笑起来的样子却又如温柔多情的邻家哥哥,总能叫人瞧了脸红心跳。
    颜青画回头看他,待他走近便摘下他脖子上的汗巾,轻柔帮他擦了擦脸:“累了吧,一会儿就开饭了。”
    荣桀点点头,这才冲她笑起来。
    两个人这一派柔情蜜意的样子,显得春草刚才那一番陈词苍白又可笑,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赶来的母亲捂住了嘴,一把扯到后头去。
    荣桀低头看着颜青画,见她面上淡淡,便拉着她走到一边,背着人小心翼翼问:“生气啦?”
    颜青画摇了摇头,取了水端给他:“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我生什么气。”
    荣桀正想笑,却不料她话锋一转,扫他一眼:“就是没想到荣大当家风头强劲,就连刚及笄的小丫都头抵挡不了,怕是早就芳心暗许,正遗憾我不是你的良配呢。”
    “胡说八道!”荣桀皱眉呵她一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以后不要再说这话,我们既已成夫妻,白头到老,可不行搞这有的没的破事。”
    他跟颜青画可从未说过重话,这会儿是真生气了,黑着脸凶她。
    颜青画倒是一点都不怕,她依旧笑眯眯的,伸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再也不说了。”
    晚膳的时候大家伙都坐在院子里吃,一个人捧一个大饼,吃得津津有味。
    春草母女俩没来,倒是她父兄来了,瞧着都挺老实的,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吃完饭洗碗的时候,翠婶赶颜青画回去,她也不吭声,手上却不闲着。
    “这丫头瞧着就不是省事的,娶回家可得好生管教。”
    颜青画笑着说:“孩子小,再过两年懂事就好了。”
    翠婶打心底里喜欢她,心眼里就偏了:“你也就比她大两三岁,瞧着哪里都好。”
    “婶子就会夸我,该不好意思哩。”
    荣桀在外面跟其他男人们一起等,因着现在山上人多了些,不一会儿活计就算忙完了。
    颜青画擦干净手出来,就看他抬头望天。
    今日阴天,月亮被云层遮了,半露着面,星星更是娇羞,都没瞧见几颗。
    “回家吧。”颜青画道。
    荣桀跟她并肩而行,漫步在宁静的山寨里。
    “明天又要下雨呢。”
    颜青画笑道:“多好,春雨贵如油,这会儿雨多,到时才有丰收。”
    荣桀颔首,问她:“中午的事,是不是吓着了?”
    在他心里,她就是再聪明伶俐,也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听闻有人造反,岂能不害怕。
    颜青画愣了一下,却没马上回答,却说:“弟兄们知道的多吗?”
    荣桀低声道:“一小半的人知道,大家都不是碎嘴子,心里头也明白不能到处说。”
    他的话没说全,颜青画却懂了。
    “这样的事以后会越来越多,我中午问过你的问题,你能给我答案吗?”颜青画问。
    荣桀伸手推开自家竹屋的门,催着颜青画先上楼,自己留在下面烧水。
    等水开了,他拎着壶上楼,瞧见她已经把茶具摆在外间的饭桌上,瞧着就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荣桀心里头叹气,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犟得过她,只好认命坐了过去。
    颜青画满上两杯水,坐在那认真看着他。
    温暖的烛光在两人面上打下斑驳的光影,屋子里一下就安静起来,只能听到外面竹林里的飒飒风声。
    荣桀郑重看着她,目光沉静而坚定。
    “我想。”
    他这么说着,声音轻得仿佛一缕烟,一阵风便吹散。
    颜青画倏然笑了。
    “我也想。”
    荣桀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只觉得肩上一轻,所有的压力都不见了,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喜悦。
    “你不怕吗?”荣桀又问。
    颜青画摇了摇头。
    “我若是怕,那一天就不会跟你上山。
    “等朝廷一旦有空,早晚都会轮到我们。”
    是的,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
    颜青画定定看着他:“那我们不如早做打算?”
    荣桀直视她的双眼,这一回声音坚定有力:“只要你不悔,我定竭尽全力,护你到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荣大当家:搓手,激动,准备跟老婆一起造反。
    大嫂:作为女主我表示十分心累,居然还要一起创业?
    第23章 缘分
    荣桀实在没想到,当颜青画取出盒子里的地图时,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大抵因为听过她讲儿时回忆,从那饱含怀念语气的只字片语里,隐约形成了岳父光明伟岸的形象。
    在荣桀心里,岳父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家。
    所以颜青画手里能有整个大陈的堪舆图,他只微愣片刻就回过神来,并未显得特别惊讶,甚至凑过来仔细端详。
    颜青画轻声细语道:“父亲年轻时只游历过北蒙、衡原与东江,其余各地是根据国子监馆藏藏书推测,大致轮廓应该没有太大出入。”
    荣桀俯下身体,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端详。
    他不识字,可却看得懂图。
    在北蒙、衡原的位置上,山川地貌和县镇名称还算完善,中都和顺天更是详尽,若不是地图太小,恐怕岳父都能把整个都城的堪舆图都画出。
    距离中都越远的地方堪舆图上就越发潦草,大多只有大致的地形走势,县镇也零零散散勉强标注几个,剩下的多为空白。
    荣桀微微叹了口气:“若是太平盛世,只怕岳父会游历各地,领略中原大好河山,把这幅图完善详尽。”
    他甚至都不知岳父如何出身,单凭这样一张图和颜青画平日里的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得**不离十。
    这回换颜青画愣住,好一会儿才笑道:“若是爹爹还在,只怕要很喜欢你这个女婿呢。”
    真是懂他。
    荣桀脸上微微泛红,借着烛光遮掩没叫颜青画看见,却指着云州的位置说:“这里是云州?”
    颜青画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她好奇问。
    荣桀笑笑,叫她把地图仔细收拾好,夜里烛火危险,他怕毁了这样独一无二的珍宝。
    等两人坐回桌边,荣桀才带着回忆开口:“我早同你讲过,小时候家在怀远县开肉铺。”
    颜青画给他续上水,没讲话。
    荣桀慢慢说:“那时候巷子里有个老书店,进出都是读书人,你也知道咱们大陈的读书人多金贵,平头老百姓很少有人去惹他们。”
    “看店的老先生无儿无女,因为喜欢吃我家的肉,便跟我熟悉起来,”荣桀语气里仿佛带着和煦的春风,“兴许是因为喜欢我,便时常带着我在书店里玩,隔三差五便读书给我听。”
    大陈重文轻武,能在县里开书店的,最起码得有秀才功名在身。
    只要能在县学挂个廪生的名头,那每月的廪米就有不少,若是在县学再谋个职位,养活一家都不成问题。
    老先生手里的书都是县学里没有的,是以书店生意一直很好,学生们借他店里的书抄,都要按日子给租金。
    老先生就好一口东坡肉,荣桀小时候就很机灵,手脚勤快又有下厨天赋,每次去给老先生送肉就顺便给他把肉炖上,总能换些糖瓜回去哄娘亲和妹妹开心。
    “那时候我家里条件尚可,父亲问我想不想读书,我实在不耐烦去学堂,便也没强求。”
    荣桀笑笑:“倒是老先生可能觉得我就这么混账着长大太可惜,每每同人辩论,总要带上我旁听。”
    难怪他明明不认识几个字却能出口成章,训斥手下时有条不紊,丝毫不见粗鲁。
    “老先生什么书都看,上到稗官野史,下到儿女情长,有时候给我讲大陈的风土人情,又有时候要拉着我说怎么酿酒,总之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荣桀同老先生亦师亦友,算是忘年交,回忆起他来,就连英朗的面容也软和下来,仿佛还沉浸在儿时巷子里嬉戏打闹的美梦中。
    “我没给他交过一天束脩,却被他尽心尽力教养长大,若是没有他,便也没如今的我。”
    从他的描述里,颜青画脑海中渐渐回忆起一个人来。
    她迟疑片刻,问:“老先生,是不是姓孟?”
    荣桀顿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知道自己媳妇无所不知,难道还真是神仙下凡不成?
    颜青画努力从幼时的回忆里翻找,试图找寻到那个无关紧要的夏日午后。
    “我想起来了!”她眼睛一亮,兴奋地看向荣桀。
    大抵从未见过她如此小女儿情态,荣桀目光温柔,说出来的话也是和风细雨:“想起什么了?”
    颜青画紧紧闭上眼,复又睁开,她边回忆边说:“我们家是天盛元年搬过杏花村的,那会儿我才五岁,倒是哥哥已经八岁了,已经开始帮家里下地干活。”
    “那一年……那一年好像是天盛五年,对,我记得那一日是哥哥九岁生日过后,父亲说要去县里见一位旧友,就领着我们出了门。”
    她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实在记不清当日零碎细节,却能回忆起桂花糖甜蜜滋味。
    “我记得那个小巷子,巷子口有个糖果铺子,里面的桂花糖很甜,父亲还给我买了一大块,叫我回来以后吃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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