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桎以闲聊似的语气说:“别一直盯着看了,眼睛会不舒服。”
    南庭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桑桎把握着机会问她:“那些颜色还在吗?”
    “在啊,但好像深浅有点不一样了呢。”
    “有形状吗?要不要伸手摸一摸?”
    “好啊。”南庭说着,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开始摸索着。
    桑桎伸手轻轻地托住了她的手,南庭没有躲,也没有动。桑桎给盛远时递了个眼神,盛远时领悟,他伸出自己的手,从桑桎手中接过南庭的手,南庭忽然就握住了他的手,和以往与他牵手的姿势一模一样。
    盛远时唇边和眼底都有了笑意,他就那样握着南庭的手,陪着她。
    桑桎继续,“蓝色的是天,白色的是云,对吗?”
    南庭想了想,“还有飞机呢。”
    蜡烛在这时“啪”地一声响,烛光扩散开来,照亮了房间,南庭看见的第一个画面是:一架飞机在跑道上滑跑,然后昂起头,脱离了跑道,冲入云霄,片刻后,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说:“由于雷达盲区,将短时间失去雷达识别,保持长守。”
    南庭刚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眼前又出现了另一组模糊的画面,驾驶舱里,一位飞行员以玩笑的口吻说:“每天在天上飞,都快忘了脚踩在地上的感觉了。”回应他的不是副驾驶,而是波道中的女声,“磁航迹200,距离32公里。”
    接下来是第三组画面,飞机着陆,一位身穿飞行制服的男子从飞机上走下来,开机打电话,“接你下班吧。”听见那边说了句什么,他温柔一笑,“行,听你的。”
    第四组画面是,一道俏丽的身影从一座楼里跑出来,冲进他怀里。
    他逗她说:“不怕被人看见笑话啊。”
    她仰头望着他笑,“老夫老妻,如胶似漆,谁敢笑我们?”
    他也觉得管他呢,低头吻住她前说:“想你了。”
    南庭都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然而,甜蜜过后,却是一次次的分离。
    她怀孕了,吐得厉害,他却要去执行任务。
    她坚强地说:“你去吧,我没事。”
    他给她盖了盖被子,又掖了掖被角,舍不得走,又不得不走。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她才任由眼泪落下来。
    宝宝出生那天,父母亲戚都来了,唯独不见他的身影,她一直对所有的人笑,包括宝宝,却在夜里无声哭泣。
    宝宝满百天她就回到岗位工作了,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有更多和他见面,听他声音的机会。
    他是愧疚的,可身负的责任让他无法为妻子和儿子做更多,只能利用极少的回家的机会,把家里他能看到能想到的所有事,都尽量做出安排。
    她却从没责怪过他,每次他走的时候,还微笑着说:“家里有我。”
    他湿着眼眶抱住她,轻声地说:“对不起。”
    她温柔地回应:“说什么呢,我爱你啊。”
    直到他驾驶的飞机顺利起飞,她才哽咽着念:“七哥,起落安妥。”
    那一声“七哥”让盛远时不得不相信,南庭梦里的男女,是她和自己。然而,他是总飞,不能说南程的一切事务都由他说了算,但飞不飞这件事,他还是做得了主的,何以为了飞行让她独自承受那么多?别说有一天她怀孕了,就是现下,为了能够更好地照顾她,他已经准备少飞了,根本不可能出现梦里的情景。
    桑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能她潜意识里在担心,你为了飞行忽略她,又或者,她是害怕飞行安全,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盛远时闻言本想说,那我以后尽量不飞了,可想到生物航煤的试飞任务还没完成,他只能说:“我最近多陪陪她。”
    “她很久都没有睡过觉,直到你们复合,她才开始陆陆续续地睡着,虽然每次都会做梦,但我认为,是比持续睡不着要好的现象。”桑桎思考了一会,突然说了一句,“我有个大胆的假设。”
    盛远时抬眸,静待他继续。
    “你说她梦里的情景不是你们相处的样子,那会不会她梦见的,”桑桎皱了皱眉,像是在下决心,又像在顾虑什么,然后才说:“是你们的前世?”
    “前世?”这对盛远时而言,太过匪夷所思。
    桑桎想了想说:“这个世界,有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人和事存在,就像从另某些角度看,疯子或许还是天才也说不定。”
    盛远时是个普通人,他的思维模式是趋于正常化的,桑桎则是心理学家,无论是专业需要,还是在做研究时看到的,以及接触到的,都可能和常人不同,所以,在看待南庭不眠和梦境这两个问题上,他没有以正常思维去考虑。
    盛远时努力地跟上他的思路,但还是说:“让我想想。”
    桑桎见他眉头紧锁,故意以娘家哥哥的口吻说:“怎么,怕她有特异功能啊?不想要的话,现在说话,退货还来得及。”
    盛远时瞪他一眼,“你想得美。”
    南庭当天是夜班,在局方的调查结果公布后,她就正常上席位指挥了,尽管林如玉散布的谣言牵涉到了她,无论是塔台,还是应子铭和其他管制,对她的态度都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还有师兄义愤填膺地表示:“坐等盛总碾压那个不识好歹的林如玉!”所以,她如常工作,没有请假。
    盛远时还在为梦放心不下,但未免给南庭压力,他面上表现如常,南庭也一样,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在去塔台的路上时还抱怨,“怎么这辈子和上辈子一样,都是我等你啊?”
    盛远时伸手捏捏她下巴,“要不我疼你呢。”
    南庭笑眯眯,一脸甜蜜。可等完成一个时段的指挥,她站在休息室的窗前,看向机坪时,内心却是波澜四起。
    你在梦里告诉我,那是一个故事,有开始,也有结局。可我在摇曳不清的月色里,只看到每一个人的身不由己。夜幕渐渐拉起,我终于留意到,另一个自己。
    然而,那真的是自己吗?想到那个关于襟翼卡阻的梦,南庭又忍不住担心,梦里不是自己和盛远时的前世,而是他们的……未来。直到这个时候,南庭才开始惧怕不眠,惧怕梦境,更惧怕……空难。
    第70章 翅膀之末,脚步之初01
    【第七章】翅膀之末, 脚步之初
    你的翅膀之末, 是我的脚步之初。
    所以, 这辈子注定了,你在云端上飞翔,我在苍穹下守望。
    盛远时把相关证据资料交给南程的律师后,对顾南亭说:“我现在才终于明白, 为什么当年你会亲自出面请南律师了。”
    “南嘉予?”顾南亭也是记忆犹新,“她至今没输过官司,业界因此都称她‘南大状’, 这样的人才不请到麾下, 岂不是损失?”然后抬头看向盛远时,“我面子不够, 没请动,以后请不请得动,就看你了。”
    “我在那位面前, 更是连谈面子的资格都没有。”盛远时无奈地表示, “她不为难我,我就谢天谢地。”
    顾南亭已经听程潇说了, 南嘉予和南庭的关系,想到盛远时的处境, 一时也是感慨万千,“当年我岳父给我出的考试题目可比你现在的难多了。”
    盛远时却不服气,“我的就简单吗,一个五年, 考不过就是错过五十年。”
    相比之下,自己还偏得了七年。顾南亭挑眉,“要不我们能成合伙人呢,都是难兄难弟。”
    盛远时笑道:“就冲你这名字,这辈子,我们也拆不了伙。”
    “世界也是够小的,你说你家那口子怎么就和我撞名了呢。”顾南亭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一听程程喊二老公,牙都疼。”
    他就不牙疼吗?自己女朋友被喊老公,也是不能再奇怪了。
    盛远时捏了捏眉心,“我也挺纳闷,怎么你会取亭亭玉立的亭。”
    顾南亭才说:“当年我爸妈都希望我是个女孩。听我爸说,当时我妈知道生了个儿子,还让我爸确认一下是不是抱错了。”他说着,自己先笑了,“对于我妈,我也是服气。”所以,其实顾南亭这个名字,是顾家二老为女儿取的,否则,本该是顾南庭才对。
    “我妈当年也想生个女儿,说女儿是小棉袄,有多暖和,谁有谁知道,儿子却像皮夹克,一年穿不了几回,平时穿热,冷天又不挡寒,扔了吧那么贵的东西还舍不得,只能束之高阁当摆设,证明这物件她有。”盛远时说着,也笑起来,“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一套理论。”
    于是,在林如玉去找别的律师,试图和南程对抗时,这二位像没事人似地,在办公室里闲聊着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亲娘,如此地不务正业,也是够嚣张的。
    同样关注着民航,关注着免责单事件,关注南程的,何子妍的父亲何勇不知从哪个渠道获知,齐润集团由于投入大量资金致力于新项目的研究与开发,将在次年转变经营方向,放弃从美国进口航煤,正因此与中南集团协商后续不再提供航煤供应事宜。
    对于这样的天赐良机,何勇岂能放过?他有意通过女儿何子妍,争取与中南的合作。
    换作之前,何子妍或许愿意以私人身份和盛远时提一句,毕竟,那其实是一个她接近盛远时的机会,可现在,在整个空港,整个民航界都知道盛远时与南庭是恋人的情况下,她实在没有办法开那个口。她对何勇说:“要是你认为‘何创’供应的航煤可以达标,就通过正常的渠道约顾总谈,否则的话,我帮不了你。”
    何勇当然是生气的,可他到底和桑正远不同,并没有太为难女儿,所以只好让秘书约见南程的盛远时。本身航煤采购这么大的事,是需要顾南亭拍板的,但“何创”的风评不是很好,实力等方面更是完全没有办法和齐润集团相比,顾boss似是无意与‘何创’建立任何的合作,就让助理以出差为由回绝了,见都不见何勇。无奈之下,何勇才去联系的盛远时,未免盛远时也不见他,他还特意让秘书提了提何子妍,与此同时,更是提前把合作计划书送到了南程一份。
    一天后,盛远时的助理回复了何勇的秘书,约何勇到g市来谈合作。
    何勇以为,盛远时看了他的计划书,还看了何子妍的面子,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订了机票飞来了g市。他本人比照片上显得更瘦更年轻一些,唯独眼神里,似乎缺少了为商者的精明。如果不知道他曾经设局令司徒家破产,盛远时险些以为他是个忠厚老实的商人。
    盛远时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何勇,并以晚辈的身份与他寒暄了几句,还主动提到了何子妍,“让何经理和我说一声就好了,何必还和助理约时间。”
    何勇一听,顿觉航煤一事有戏,在他看来,盛远时与何子妍之间,确切地说,盛远时还是很念及与何子妍的朋友之谊,他故作姿态地说:“公私分明一直是我的处事态度。”
    公私分蛤!盛远时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依旧则带着笑,“您的这个态度,我欣赏。”然后切入主题,“‘何创’的合作意向我已经清楚了,只是我不明白的事,航煤的价格……”
    何勇看似诚恳地接口道:“网上那些造谣生事的信息我都看见了,南程在十一期间的直接经济损失,我多少也有个估算,在南程处于危难之时,我们何创,也算是借此表达一下合作的诚意。”
    何创所报的航煤价格,比现在齐润的供价低,尽管只是低了一点点,但是,一旦达成合作,航煤的需求量就会很大,那么,一点点的差价,也会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何勇的这一番表白,仿佛他真的是位良心商人,在考虑到南程目前正处于资金周转困难期,愿意帮南程度过难关。
    简直是恩人一般的存在。如果盛远时是善茬,都要相信了,他捏了捏眉心,“愿意在这个时候伸手拉南程一把的人,不多。”他说着起身,朝何勇伸出了手,“我先代表南程谢谢何总了。”
    何勇握着盛远时的手说:“能和南程合作,才是何创的福气。”
    盛远时有点明白何勇做生意的套路了,他属于那种柔和谦卑型的,以一种老实忠厚的姿态呈现在合作伙伴面前,为的是让对方卸下心理防备。
    “此前齐润集团供应的也是这款进口航煤,质量方面,我们是没有质疑的。”见何勇眼睛都亮了,盛远时抱歉一笑,“但是,南程隶属于中南,航煤的采购是有流程的。”意思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何勇陷入了思考,“盛总的意思是……”
    盛远时话锋一转:“齐润集团董事长是我母亲,想必您也是知道的。”
    何勇不太明白为什么盛远时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提及齐润,但他还是点头表示知道,“要不是听说齐润集团经营转向,我也不会亲自来拜访,毕竟,无论是从资金实力,还是,”
    盛远时明白他的欲言又止是想说“无论是资金实力,还是人情关系,齐润都是当仁不让的航煤供应商”,做生意这种事,有的时候确实是这样,谁有关系就就上,没关系的,货硬也不行。
    “我母亲其实在两年前就不负责集团的经营管理了,都是那些职业经理人在负责。”盛远时沉吟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航煤的价格也都是那些经理们定的,顾总倒也没说什么,算是给我面子吧。”
    意思是嫌他价格报低了,会令他们母子的面子过不去?何勇有点拿捏不准,他试探着问:“价格方面都可以商量的,您看……”
    盛远时指点他道:“我听到了些消息,美国的航煤好像是涨价了,这样看来,不出两个月,我们国内的航煤价格也是会有些浮动的。”
    何勇就明白盛远时是嫌何创的报价低了,“是是是,这个消息我也听到了,我们何创之所以不惜亏本地给您报价,也是考虑到南程最近的处境,您也说了,能拉一把的人不多,但我们何创,绝对是那其中之一。”
    这诚意,简直是百分百的。盛远时必然要好好谢谢人家何总,谢过之后,他把计划书推过去,“既然是合作,必然是要共赢,怎么都不能让何总赔本的。”
    何勇要乐疯了,不压价还暗示他提价的合作方,请来一沓好吗?他眉开眼笑地说:“何创也肯定不会让盛总为难的,您放心。”
    盛远时一副“你懂就好”的模样,然后说:“顾总已经把航煤采购权下放给我了,我的意思呢,为了做到透明,走个招标流程,免得有人议论,认为我盛远时从中获了什么利,而为了检验供应商的资金实力,我会要求所有参与竞标的公司提前交纳保证金,何创的实力虽然和齐润比稍有差距,但能拿下美国航煤的代理权,也是有底气的,要是何总有意,就回去准备标书和保证金,后续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我来运作。”
    一句“我来运作”相当于是给了何勇承诺,承诺会让何创中标,盛远时更在最后笑眯眯地给他吃定心丸,“何总可要把航煤备足了,别到时候满足不了中南的需求啊。”言语之间,似乎已经视何勇为合作伙伴了。
    何勇自然是一番千恩万谢。
    等把那位虚情假意的何总送走,盛远时致电齐子桥,“对外放的齐润经营转向的消息,怎么没提前支会我一声?”
    齐子桥却说:“凭我儿子的智商,还需要提前支会吗?”
    这高帽戴的,盛远时笑了,“您这是给我考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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