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的时候,还很小心挪了下位子,让他能靠的更舒服,右手无意识的在帮他揉头。
    这些触感和温度,都是鲜活的。
    和他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鲜活。
    眼前的雾气和堵着耳朵的那层不存在的水雾随着迟稚涵的热气慢慢蒸发,他开始能听得见迟稚涵的说话声,只是要隔几秒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正在和赵医生商量让他那位徒弟先住到对门,然后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捂住了话筒跟他商量:“你有些脱水,等有力气了之后,我们还是得让他过来帮你挂水。”
    这是真的把他发病时候说的话当成正事在解决。
    鼻子开始酸,他看着她点点头,手臂不受控制的把她抱得更紧。
    他,在完全混乱的时候,吻了她。
    他记得。
    这是在他心里面叫嚣了很久的事,每次看到她喝了牛奶嘴边的奶泡,或者靠近他咬着嘴唇观察他的反应的时候。
    他都想吻她。
    迟稚涵嘴唇很红润,健康的,带着诱人的光泽。
    所以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念想,也是一种亵渎。
    她只是为了生计,为了找到唯一的亲人,被自己家里人和赵医生,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留下来的陌生人。
    二十四岁,独立善良,有自己的朋友圈,活的很好,很精彩。
    他努力的和她保持距离,看着每天要吃的药,看着那些一点点靠近临界值的身体健康报告,看着自己和她的差距,远到天涯海角。
    然后在神志不清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吻了她。
    只是轻轻的碰触。
    但是到底,吻了她。
    因为头脑混乱,他甚至不记得她当时的反应,也不记得两人现在这样的姿势,是谁先主动。
    但是……
    如果可以一直不放开,该多好。
    ***
    赵医生交代给迟稚涵很多东西,除了保暖和让他保持清醒外,还有他会因为脱水加上精神紧张肌肉僵硬,全身无力,如果不吃药,这些症状恢复就需要时间,意味着她得在柜子里陪他很久。
    还有最最重要的,导致他这次发病的原因。
    “这十年起码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发病原因,都是因为他无法回去看他爷爷。”赵医生叹了口气,“出不了门,没有办法拉住爷爷的手,现在甚至有可能见不到他爷爷最后一面,这是死结。”
    “你的思维方式很健康,如果他心跳血压一直像现在这样的跌幅逐渐恢复的话,你可以看着他手表上的数值尝试和他聊聊这件事。不需要解决,只是听听他说什么,让他能有个发泄渠道。”赵医生叹气,“你也知道,齐家人全家都不适合做听众,而齐程又不愿意对我说太多。”
    “都试试吧,我必须要说,你做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赵医生挂电话之前,声音不像平时那么高亢雀跃,“三个小时,如果一切正常,就想办法扶他上床让我徒弟进来给他挂水,三个小时内,他的血压心跳再次飙升的话,你就立刻到对面叫我徒弟进来,不用管他的情绪,明白么?”
    “明白。”迟稚涵点头,挂了电话。
    然后感觉齐程靠在她身上的重量变轻,他正在皱着眉头想跟她保持距离,或者不想把全身重量放在她身上。
    ……他似乎清醒一点了。
    越清醒,他就越重视距离感。
    本着这种时候幻觉都不是个事的原则,迟稚涵很直接的把齐程重新拽了回来,再把因为他乱动掉下来的毛毯重新裹好。
    “不要乱动,等你体温恢复一点后,我要出去给你再倒一杯淡盐水。”左手继续帮他揉头,另外一只手把他冰凉的手直接塞到她外套的口袋里,里面一样,热的发烫。
    齐程闭眼。
    这种温暖他无法拒绝,哪怕明知道自己不配。
    “齐宁的孩子得了脑膜炎,你知道么?”半封闭空间,暖和到出汗的温度,很适合聊天。
    迟稚涵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面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件事。
    或许都是女人,齐宁在电话里那句宝宝脑膜炎几个字,在那种情况下仍然戳中了她。
    这位外界盛传的齐家的武则天,嫁给保姆的儿子并且把保姆的儿子捧上总经理位子的女人,今天晚上无助的和她一样,或许比她还无助。
    “不过赵医生说发现得早,应该不会有事。”齐程脱力话不多,她自问自答的也挺愉快,“有时候感觉,你们家的人,每个人都跟打仗一样。”
    “你也一样。”笑嘻嘻的,刚才被他吓得痛哭流涕的现在说话声音还带着鼻音,“刚开始知道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一个见不得光,天天躲在这里被齐家保护的滴水不漏的病人。”
    齐程手臂动了一下。
    “后来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十年,我心里面又会觉得,你大概,应该很不健全了……”迟稚涵抬头,发现齐程靠在柜门上,半睁着眼,咬着下唇,表情紧张,“所以一开始看到你四肢健全长得那么好看,才会有落差感。”
    “你很了不起,你的病例里面整整十年,发病的时候都没有借此发泄伤害过人。”
    “你甚至,做的比大部分普通人都要好。身体好的时候,每天锻炼,画画,让心态平和,哪怕没有任何人和你沟通,你都能一直这样,很……温柔的样子。”脸微微红,她不习惯这样直白的夸人方式。
    但是十年,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这样孤孤单单的过了十年,却仍然体贴,仍然温和,仍然优雅。
    她不知道这需要多少毅力,但是她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
    “我去给你泡杯淡盐水。”感觉他的手终于不再那么冰,迟稚涵直起身体,“然后我要脱衣服,我快热死了。”
    她脸红扑扑的,脸颊是年轻女孩子特有的圆润饱满,抱怨的时候,微微的噘着嘴。
    他刚刚吻过的嘴。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到自己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发病的脑子里,想要把她一辈子困在怀里,哪里都不要去,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听她说话,看她抱怨的噘着嘴。
    他,没她说的那样好。
    双手克制的握成拳,听着她在外面体趿着拖鞋来来回回的忙碌。
    他甚至在清醒的时候,都想撕掉那张合约,把她彻底的困在这里。
    方法有很多。
    齐家人确实都擅长战斗。
    只是那样,她会变得和他一样苍白吧,然后和他一样,逐渐沉默。
    ☆、第三十八章
    迟稚涵把柜子里折腾成了茶话会。
    自从她来了之后, 家里的甜点一直没有少过,部分是她自己烤的, 部分是她从戚晴那里强行抢的。
    所以齐程看着她居然端了茶具点了香薰蜡烛, 还在空的地方放上了五六碟点心的时候,眉心抽了抽。
    就算他现在全身乏力不想动弹, 因为脱水头晕眼花, 也仍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干吗?”
    “你不饿么?我们晚饭都没吃。”迟稚涵换了一身家居服,很熟门熟路的掀开毯子缩了进来, 拉起他的手臂,然后钻到他怀里抱住, 笑眯了眼睛, “暖和吧?”
    炫耀一样, 把自己热乎乎的手捂在他耳侧。
    ……
    他又想吻她了,在头脑已经完全清醒的时候。
    所以只能别开眼,看着柜门外面的灯光。
    “这个椰蓉奶冻没有油, 你可以吃。”粉色的叉子叉了一小块白色的糕点,柜子小, 香气散不开,放到鼻子下面香气四溢。
    张嘴,咬住那一块糕点, 停顿的时候感觉迟稚涵愣了一下,脸红了一点,眼神迅速飘开。
    奶冻味道一如她塞到他嘴里的所有东西一样好吃,入口即化, 微甜,不腻。
    所以他又张嘴,低头喝了一口她递到嘴边的淡盐水。
    “我如果给你乱吃东西你要记得拒绝。”塞了一嘴饼干又灌了一大杯普洱的迟稚涵一边嘟囔一边又递给他一块奶冻,“我什么都不懂,你心又大,给你什么吃什么。”
    “你就是太好欺负了。”迟稚涵皱皱鼻子,她眼睛红肿,刚才哭的狠了,现在鼻子还是红的,所以皱鼻子的样子,看起来很丑。
    然后他……又想吻了。
    任由她一边说他好欺负,一边把沾了饼干碎的手擦在他身上,估计擦的时候发现他毛衣上还有她刚才蹭的眼泪,吐吐舌头,冲他嘿嘿傻笑。
    他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满满涨涨的,所以表情应该变得很柔和。
    她不太敢跟他对视,肢体语言却毫无顾忌。
    四面封闭的柜子,已经不再像是一个保护套,因为她搬了太多东西进来,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些温馨。
    动了动脚,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自己最近进步神速的原因——迟稚涵哪怕在他最不像人的时候,也没有把他当成病人。
    她打开柜门的那一刹那,眼神除了如释重负,更多的是终于找到依靠的放松。
    明明是帮他取暖,抱着他的样子却像是撒娇。
    他说不吃药,她没有勉强,他不想被治疗,她把这个当成正事跟赵医生商量了半天。
    她知道他发病的时候,会自我认知混乱,也知道他有时候只是想要借着病痛逃避一下,不想一动不动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但是她,仍然尊重。
    她一直把他放在和她平等的位子上,把他发病当成普通人的感冒发烧,悉心照顾,所以他偶尔也会产生错觉,觉得自己总是会痊愈的。
    她喜欢说我们,她所有的情绪都透明,她,一直在感染他,用她的笑容和善良。
    她和所有人不一样,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为了治愈他,而她,只是想陪着他。
    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他,拿着手机翻微博,看到好笑的乐颠颠的念出来看到可爱的就放大跟他一起看。
    “我想,去看看爷爷。”齐程在迟稚涵低头的时候,突然开口。
    他,突然想倾诉。
    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说的话,没有和任何人展现的情绪,突然,有了出口。
    迟稚涵动作停住,然后放下手机,没有抬头,只是抱住他。
    她,很神奇的,永远都知道什么举动能让他觉得舒服。
    “可是我不敢出门,到了那里,也不敢上前握住爷爷的手。”齐程看着迟稚涵的头顶发旋,看着她小小的耳朵藏在头发里的样子,莫名的觉得心安。
    “很没用,但是那一步,我跨不出去。”他声音沙哑,脱水加上太长时间没有说话,粗粝难听,“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
    迟稚涵抱着他蹭了蹭,然后和十指相扣,还是没有抬头。
    “我爷爷生意做得很大,家里亲戚不多,他不相信外人,所以我爸爸和我伯伯从小就被教育了要接他的生意,后来我和大哥,也一样被这样教育。”
    “我大哥读书成绩很好,但是偏科,他不喜欢管理类的东西,所以小时候经常跟我开玩笑,说以后由我来继承齐家的生意,他想做画家,万一出不了名,就由我养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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