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妃望了她一眼,闲闲道:“罢了,既然太子妃为你说情,就不必跪在外头丢人献丑了,省得旁人说本宫苛待了你,进来吧。”
    傅琳只好随着她进去,也不敢再跟傅瑶说半句话。
    傅瑶本以为经了这一遭,高贵妃多少会收敛一点,孰知她表面上收敛了,却光会在暗处下功夫,譬如自己抄经数佛珠时,就让傅琳捧着一个滚烫的香炉在旁边侍奉,一天下来手上红肿不堪,还烫破了皮;若是香灰溅出一点儿,高贵妃就罚傅琳跪在隔壁暖阁里,这样的盛夏,还生一个炭盆放在她旁边,灼得她汗水淋淋。
    傅瑶都不知高贵妃哪来这些阴损的磋磨人的法子。
    如是这般,傅琳自然苦不堪言,她好好一个女儿家,虽也有些嫁入王府谋求富贵的小心思,如今却连一点平安日子都不能得。恶婆婆所具备的种种风范,她在高贵妃身上都领教到了,何况她还不是正妻,在高贵妃面前自觉矮了一截,更是由人作践。
    陈氏入宫的时候便感叹,“我瞧着琳丫头也是可怜,可恨你三婶半点不知体谅,反而一意鼓动着,让她忍着,等生下世子便好了,照她这般苦尽甘来法,也不知得熬到何年何月。瑶儿,你若是有法子,就帮帮她吧。”
    “娘,容我想想。”傅瑶有些头疼的说道。
    这门亲事本就是傅三夫人做得不对,当初执意将女儿嫁入安王府,眼下还得别人替她收拾烂摊子。倒还巴望着世子之位,世子是那般好挣的?
    一家子姊妹,傅瑶总不能见死不救。可是高贵妃如今已是破罐子破摔,跟她论体面是笑话,若是正面相争,更无异于以卵击石。
    傅瑶思忖一番后,还是去找了赵皇后。
    这些女人家的事,元祯自然不便插手,成德帝也不会理会这种小事,傅瑶只能借用赵皇后的中宫之权来解除困局。
    赵皇后却不爱管傅家这档子闲事,只懒懒道:“高家落到如今这样地步,贵妃心里自然不大舒坦,咱们该多体谅些。”
    赵皇后向来不大看得起傅家,这个傅瑶也很清楚,眼下却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她只能低首下心地道:“话是如此说没错,可六宫毕竟是母后您的管辖之地,贵妃娘娘再不喜舍妹,也不该就在宫中行责罚之数,若教往来的命妇们瞧见,她们会怎么想呢?这执掌后宫的到底是母后,还是高氏?”
    这下总算抓住了重心,高氏落魄,赵皇后更要乘胜追击,唯恐别人将她与高贵妃相提并论。若还由着高贵妃作威作福,恐怕内外命妇们都会看轻她。
    赵皇后心中有了计较,打发走傅瑶后,转头就去提点了高贵妃一番做婆婆的道理。高贵妃纵不情愿,也只好收敛些许——毕竟还有几十年好活,太嚣张了是会遭报应的。何况,她早就没了与赵皇后抗衡的资本。
    高贵妃自此便少叫傅琳进宫了——本来也没有常让妾室入宫请安的规矩。
    傅三夫人知道内情后,并未来信致一句谢语,傅瑶也不以为怪,对于傅三夫人的为人,她实在再清楚不过了,若是傅三夫人因此而感谢她,她反而会觉得有猫腻。
    倒是傅琳畏畏缩缩地想求见她,傅瑶找借口推脱了。或许傅琳是真心想同她交好,可傅瑶却没有这份心情。一家子姊妹,举手之劳固然在所不辞,可是若想趁此机会交心,在她看来却没有必要。
    大房还有三房的那些,在傅瑶看来都是徒有血缘的陌生人,她实在懒得为这些人费神。
    萧瑟秋景一过去,就进入了白雪皑皑的冬天。
    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元祯踏着澎湃的寒风进门来,扑面就是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夹杂其中的还有阵阵香味,他不禁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这样香甜?”
    “你猜猜。”傅瑶侧着头笑道。
    元祯眼尖,早瞧见炭盆里埋了些杂七杂八的物事,外皮都已烤的焦黄,香气显然是从此处传出的。
    他立刻嚷嚷起来,“好啊,你们吃独食!”
    于是解下大氅,也簇拥到炭盆边来。
    秋竹等知趣地围到旁的地方去,反正火盆不少,东西也不愁吃的。
    “谁吃独食了,还不是看殿下你迟迟不归,才找点东西填填肚子。”傅瑶说着,用火钳拨了拨,挖出一枚烘甘薯,仔细地拨开焦皮,露出里头粉嫩的黄肉,还轻轻吹了吹,才递给元祯道:“来,让殿下尝个鲜儿。”
    元祯正好腹中也有些饥饿,便毫不客气的接过大快朵颐。
    总算他记起自己还有个女儿,递给那火盆前的小小身影道:“皎皎,你吃不吃?”
    皎皎穿着棉衣棉裤,面庞白皙圆满,矮墩墩地像一团雪。她很嫌弃的看了一眼,“不要。”
    傅瑶看着已被咬去半截的烤甘薯,笑道:“小丫头仔细着呢,都进了你的嘴了,她当然嫌脏。”
    元祯大概还是头一遭被自己的女儿嫌弃,他不甘地咬牙道:“你不吃,阿爹可就吃光了呀!”
    “吃吧,里头还有很多呢。”小女娃模样很淡定。
    元祯眼睁睁的看着她将几块细炭翻开,里头还埋有栗子、芋头等物。尤其是那栗子,烤熟的时候香气扑鼻,壳一爆开还会发出啵的一声,格外清脆悦耳。
    皎皎脸上露出欣然之色,也没见她用钳子,伸手就往火盆里伸去。
    见到这样危险的举动,元祯勃然色变,忙拦着她,傅瑶却笑道:“不妨事的,你看看她手上戴的什么。”
    元祯定神一瞧,才发现她那双胖胖小手上有一层结实而厚重的包覆。
    傅瑶笑道:“这是火浣布织的手套,遇火不燃,如探囊取物一般。是从北蕃那边来的,看来北蕃进贡的也有好东西。”
    火浣布本是用于应对危险操作,倒被皎皎拿来攫取吃食,做这般使用。元祯气恼的揉了揉她的脸颊,“数你鬼心眼多。”
    皎皎被他冰凉的双手冷得呲了一声,忙躲到傅瑶身后,“阿爹坏,还是阿娘好。”
    小女娃惯会见风使舵,见哪方对己形势不利,就立刻投靠另外一方。就连傅瑶也拿这鬼精灵没办法。
    皎皎掰开一个焦香的板栗,踮起脚尖勾着傅瑶的肩膀道:“阿娘,笃儿还没吃呢,我把这栗子给他吃。”
    傅瑶笑道:“你关心你弟弟当然好,可他还太小,喂些栗子粥还差不多。”
    于是皎皎毫不客气的将那枚栗子扔进自己嘴里,动作之流畅,委实令傅瑶大吃大惊:敢情刚才的谦让是说着玩的?
    元祯张目四顾,“正是呢,怎么不见笃儿?”
    “我怕炭气熏人,让乳母将他抱到旁边暖阁里去了。”傅瑶说道。
    反正暖阁里也有地龙,比起这里,既暖和又安全。
    元祯正想看看孩子,一家三口便齐齐来到暖阁中。谁知却不见元笃老老实实躺在摇车里,倒是秋娘引着他从侧殿转出来,说道:“小主子想多走走,奴婢实在拗不过他。”
    意思想必不错,只是这话听着好生古怪,才一岁大的孩子能有多坚强的意志,一个成年人还管不住他?
    不同于皎皎的活泼爱闹腾,元笃仿佛从一出生就十分冷静,或者说面瘫。他穿着一件宝蓝缂丝棉袍,衣裳尽管肥硕累赘,他却是稳稳的镇定的走了过来,站在两人身前,仰头唤道:“阿爹,阿娘。”
    词旨清澈,浑没有皎皎叫人时那种软绵绵糯乎乎的味道。
    傅瑶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孩子从几时学会说话的?她压根还没开始教呢。
    第107章 北上
    傅瑶向秋娘投去询问的目光, 秋娘连忙摆手, 生怕她疑心到自己身上。
    虽说教小皇孙说话不是什么坏事, 可她毕竟只是老实本分的乳母, 惟愿清清静静的领一份俸禄, 好的坏的都别沾身。
    傅瑶自然也清楚秋娘的个性, 可若不是她教的,难道元笃这小子真的无师自通、自己就学会发音吐字了?
    这般看来, 她不是生了个天才,竟是生了个妖怪。
    傅瑶与元祯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有惶惑之色, 天降异象,恐为大凶之兆。
    皎皎见两个大人吓得这般模样,此时便得意地走过去, 揽着元笃的肩膀说道:“我教的。”
    “你?”两口子齐刷刷向她看去。
    皎皎点点头, “我回回去看小弟弟,小弟弟都不理我,我想他会不会生下来是个哑巴,就天天跑到他床头跟他谈天, 慢慢他就能说了。”
    这样一解释倒还说得通, 不过由小孩子来教另一个小孩子,这种事傅瑶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无语的看着女儿:“你也是一岁多才学会说话的,倒没人说你是哑子。”
    皎皎脸上显出震惊,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估计她以为自己一出生就口齿伶俐滔滔不绝呢。
    但不管怎么说,她这番作为算是一大贡献,傅瑶还是赏了她两枚栗子做奖励——再多也没有了。
    元祯慈父心肠大发,上前一步,想将笃儿抱起,父子俩亲近亲近。然而笃儿轻轻的后退半步,站定了看他,显然并不要他抱。
    小小的动作伤害那么大,元祯显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傅瑶却忍俊不禁,“你终日事忙,少来看他,一时生疏也是难免的。”
    她有意展示自己身为母亲的优越,张开怀抱道:“笃儿,到为娘这儿来。”
    笃儿仍是站着不动。
    两口子都很尴尬。
    皎皎侧耳瞧了一瞧,说道:“笃儿想自己多走走,不须人抱。”
    “是吗?这劲头倒是不错。”傅瑶讪讪道。
    好在笃儿是个男孩子,早早独立了也好,傅瑶用这种念头慰藉自己略受打击的心灵。不过才一岁大的孩子,真的懂什么叫独立吗?
    再说,皎皎是怎么听懂他的意思的?莫非在孩童之间,还有一种成年人所不懂的、玄妙的交流方式?
    傅瑶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抱有神秘的困惑,前世她不曾生养过,自然也不知道正正经经做母亲是什么模样,凡事皆仗着本能行事,只盼他们别像地里的野草那样疯长就好。现下看来,人一生的轨迹是从出世就定下来的,自有一套运行准则,怪不得都说三岁看老,现下她看着这两个孩子,几乎可以预见他们以后的发展方向。
    当然,他们都是很可爱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上元节的时候,元祯亲手做了一盏花灯给她。
    傅瑶接过那盏皱巴巴的鲤鱼花灯,图案是自己画出来的,鱼眼处的灯笼纸格外打薄,因此那两处的光线格外强烈,看起来倒也似模似样。
    宫里不作兴放花灯,毕竟烟花的绚丽,比之花灯的微光,无疑要灿烂百倍。
    傅瑶笑道:“好好的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花灯常为男女相悦之物,这若是在外头,只怕你得的花灯已不可胜计了。”元祯觑着她道。
    傅瑶自己心怀鬼胎,倒想起去年秦爽送的那只花灯来,虽然她最终没有收,但不代表这件事未曾发生过——元祯这个醋坛子,听到一点风言风语都会反复质问,万万不能让他多心。
    因此傅瑶只嗔道:“殿下惯会取笑,妾已人老珠黄,怕是走在街上也无人瞧上一眼。”
    元祯托起她的下巴,吮着她朱润的双唇道:“那样最好,只孤一人瞧你就够了。”
    天还没黑呢,他就这样胆大妄为起来。
    傅瑶急忙捂着裙子,提前阻止他下一步的动作,“殿下这是做什么?还是大白天呢!”
    元祯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晚上你我都要陪母后去清音阁赏乐,提前预支了不好么?”
    傅瑶几乎晕死,这种事也能预支的?
    元祯指了指那盏灯笼,“瞧见上头的纹样没?鱼水之欢,孤既送了,你也收了,可不就是答应了么,现在又想反悔呀?”
    傅瑶定睛瞧了瞧,上头果然画着鱼戏碧波的式样,亏她还以为元祯好心,原来全是为了这出套路。怪道都说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太子也不过如此,无非脸面比别人精致点、头脑比别人聪明点罢了。
    这一折腾就到了黄昏,傅瑶匆匆赶到时,焰火都已经升起来了。昌平撞了撞她的胳膊,“傅姐姐,你做什么来这样晚?”
    “没什么,一点小事耽搁住了。”傅瑶含糊以应。好在她出来的时候,特意梳理了鬓角,以防有人瞧出异样——这样的事情多了,她觉得自己堪称此中老手。
    焰火自然是好看的,可是在傅瑶看来也没什么稀奇,古代的技术到底有些不足,再绚烂的烟火看来也不过尔尔,还不如长街上一水的花灯生动。
    乐师们都已在清音阁底下排好了队,箫鼓琴笙齐齐奏唱起来,声音自下而上,绵绵的传入耳中。乐师们的技艺自没话说,只是傅瑶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做派,焰火燃放的声音已经够大,再与这乐声一和,反而彼此相冲。或许是她欣赏水平不到家的缘故,她觉得这纯属烧钱。
    妃嫔一个个倒是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入神。
    昌平悄悄问她道:“傅姐姐,你觉得这乐声如何?”
    傅瑶恐怕暴露自己的学识修养不足,只能装腔作势说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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