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一声低低的呼唤从元祯嘴里出来。
    是真耶?梦耶?
    有那么一会儿,傅瑶怀疑他在装睡,故意玩这些把戏作弄自己。谁知静静地坐了片刻,元祯并无醒来的迹象, 看来是真睡着了。
    她为自己的多疑感到惭愧。
    这样枯坐也是索然无味,傅瑶情不自禁盯上元祯的面容。多日不见,她只能在想象中描绘元祯的容貌,如今终于实打实的相见,她才发现元祯比她想象中更能称得上美人——原谅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许是病中吃了太多补药的关系,元祯脸上有了点肉,轮廓比先前柔和了些,唯独嘴唇仍是相当的薄,细细如同刀锋,泛着清冷而锋利的光。都说薄唇的人无情,不知道这条定律对元祯适不适用。
    她情不自禁沾上那两片唇。
    眼前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元祯木愣愣的看着她。
    傅瑶觉得脸上腾地烧起来,忙挪开头,正色道:“你醒了?”
    元祯仿佛不能相信,还揉了揉眼睛,迟疑道:“阿瑶?真的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山精鬼怪变的吗?”傅瑶不禁好笑。
    “你怎么会来这儿?”元祯仿佛还停留在梦游的状态。
    “当然是听说你受伤颇重,你都要死了,我能不来看你吗?”傅瑶没好气说道:“现在看来倒是好的很,真是白跑这一趟。”
    元祯连忙为自己辩解,“年前那几日的确伤得很重,后来才渐渐好转,现在这儿还是麻的,不利于行。”
    他露出一条缠着细棉布的腿。
    傅瑶忧形于色,“能治好么?”
    见她担忧,元祯的声音柔和了些,“太医说,再休养半个多月应该就没事了。”
    傅瑶放下心来,又嗔道:“你也不往宫里通个消息,让人白担心一场。”
    “我哪里没有递信回去,是他们行程太慢才耽搁了功夫。不过,你能来,我很高兴。”元祯捉住她的手笑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养伤,真是好没意思。”
    “我可瞧不出你哪儿孤单。”傅瑶立刻翻起了旧账,冷眼瞧着他道:“来的时候,我还遇上什么三小姐,有佳人作伴,这点小伤算得什么?”
    “你遇上她了?”元祯有些愕然,旋即拥她入怀,“那是些不相干的人,咱们不用理会,且说正经的,你究竟怎么出来的?”
    傅瑶便将自己如何听到消息,如何产子,如何向成德帝请求过来探望,种种细节都一一道出。
    元祯听得面容揪起,“也就是说,你才生产完就上路了?”
    他以责备的眼色看着傅瑶,“你也太不顾惜自己身子!”
    傅瑶为自己抗辩,“那没法子,你要真死了,我岂不是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再说,我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吗?”
    元祯瞪着她不说话。
    末了还是傅瑶服软,“你别生气,我自己的身子自然心里有数,孩子也平平安安——是个很健壮的男孩,陛下见了都说欢喜……”
    元祯叹道:“阿瑶,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又是这种诡异的语调,傅瑶急于转换话题,“有一件事你一定猜不到,我还带了另一个人。”
    她让秋竹将皎皎带进来,皎皎一见面就扑到元祯怀里,眼泪汪汪的唤道:“阿爹!”
    傅瑶在旁喝道:“仔细些!你阿爹还病着,别压着他。”
    元祯却和女儿站在同一阵线,朝这边笑道:“不妨事的,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皎皎往他脸颊上蹭了蹭,抱怨道:“阿爹你长胡子了。”
    元祯抱愧说道,“这些天一直卧病在床,也没来得及打理面容。”
    皎皎却十分讲求实际,立刻从他身上下来——惹得元祯后悔不迭,决定明日就刮掉这片新长的胡茬地。
    皎皎下了床,牵着傅瑶的衣裙说道:“阿娘生了小弟弟,小弟弟留在宫里,我就随阿娘出来了。”
    元祯含笑看着她,“你胆子倒大。”
    皎皎得意的扬起圆润的下巴,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
    曹三小姐回到家中时,门房正在向曹太太回话:“……那女子好大的阵仗,二话不说就让人将刀架到我脖子上,小的实在没法,不得已才领着他们过去……”
    曹太太听得眉毛紧紧蹙起。她是个结实的妇人,身材高大健壮,一张尖枣子脸上颧骨异样突出,可知是个精明人物。
    她一眼瞧见失魂落魄的女儿,唤道:“莹儿,你怎么了?”
    曹莹的眼圈儿又红了,“我……我被人赶出来了,她们说那里无需丫鬟伺候。”
    居然敢将她的宝贝女儿当成丫鬟对待,曹太太眉毛倒竖:“谁这样大胆?那可是曹家的宅子,就算太子殿下也该讲点道理。”
    曹莹垂着头,声音极低,“那人说什么太子妃……”
    门房及时抓住话头,“小的遇上的那伙也自称是太子妃。”
    太子妃好好的怎会来云阳?若说是假冒,谁敢假冒太子妃的名号?
    曹太太心念电转,吩咐奴仆道:“去打听一下别院有何动静,及时过来回话。”
    若那人是假冒的,太子殿下理应比她们更加生气。
    得到的消息却是别院十分祥和,并无吵闹异动。
    看来真是太子妃来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门房率先说道:“小的早就听闻这位太子妃为人悍妒,行事十分乖张,从当良娣的时候就是专房之宠,如今成了太子妃,宫里竟连一个侍妾也没有,听闻太子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呢。”
    曹太太冷笑道:“这种女人有什么好,一门心思霸着太子,如今竟从宫里追到云阳来了,这家教还不如咱们呢。莹儿,我看你比她可强多了。”
    曹莹还在为方才的误会委屈,曹太太责备的看着她,“哭什么哭,一两句重话就受不了,就这样还想嫁给太子呢,我看连个小厮你都未必拿捏得住。”
    曹莹才得了一句夸,又挨了一句骂,悲喜交加之下,眼泪更加汹涌。
    晚上曹郡守回来,曹太太一边替他更衣,一边就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他,“门下人来报,说是太子妃来了,自顾自去了别院,这会子只怕已经住下。”
    “太子妃?”曹郡守顿了一顿,脸色有些古怪。
    “她自己那样说的,谁知道真假,我也没亲眼见识。”曹太太的语气有些不平。
    曹郡守淡淡说道:“太子既然许她住下,自然认了她是真的。咱们这东道主之谊总得尽到,明儿你亲自过去探视打声招呼,也好知道究竟。”
    曹太太见他好像没事人般,自己更增怨怼,“凭什么要我过去探视?那女子实在气焰嚣张,就算她真是太子妃又如何,也不该动不动把刀架到人脖子上,连三姐儿也吃了挂落。俗话说得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她却完全没把你这个郡守放在眼里……”
    曹郡守皱眉看着自家太太,这妇人好生糊涂,他冷冷道:“什么叫上下尊卑之别?不是你去拜见太子妃,难道等太子妃来拜见你一个郡守夫人不成?别人再猖狂是别人的事,谁让咱们地位低,便得受着,这点道理总得占全了。”
    曹太太还想辩驳,门房又来传话,“适才那侍卫又来了。”
    这一回曹郡守不待夫人说话,便直接抬手,“传。”
    常远挺着步子进来,恭敬说道:“太子妃那会儿因忧心殿下病情,对贵府有所冒犯,特意命在下送来赔礼,还请贵府笑纳。”
    曹郡守忙陪笑道:“太子妃真是太客气了,些许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一番推让之后,曹郡守还是收下——东西虽不是顶值钱的东西,但既然太子妃特意命人送来,他哪敢不受?
    送走那侍卫后,曹郡守才返身,冷冷看着自家太太:“瞧见没,现在连道理也让别人占去了。”
    第90章 夜话
    天色渐晚, 秋竹领着皎皎睡下了, 傅瑶也打算洗漱就寝, 元祯拉着她的手, 恋恋不舍地说道:“就在这儿睡吧。”
    傅瑶果断拒绝, “不行, 你伤没好全,我可不想挤着你。”
    “那……至少多坐一刻钟, 陪我说会儿话。”元祯祈求般地说道。
    傅瑶只好重新坐下。
    许久不见面的两个人重逢,照例会有许多话说,然而气氛却是迟迟的沉默。在元祯那头, 尽管憋了一肚子心事,事到临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傅瑶的感受也和他差不多。
    良久,还是元祯先作声, “给我打点水擦擦身子吧。”
    这是把她当老妈子使呢。
    傅瑶没好气的道:“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是真挺痒的。”元祯诚恳的点头。
    ……
    傅瑶端了热水来, 也不必元祯动手,自己就很熟练地将他扒了个精光——彼此都是老夫老妻了,即便裸裎相对也没什么好羞怯的。
    元祯牵起嘴角,“阿瑶你可真性急, 适才趁我睡觉的时候偷亲, 这会儿又亟不可待地扒我衣裳,可惜我身上有伤,不能让你如愿了。”
    都病了还这么不正经!
    傅瑶在他腿上拧了一把。
    元祯呲的一声,“疼!”
    “真疼?”傅瑶半信半疑,她明明掐的是完好的那条腿呀。
    “真疼。”元祯含泪皱眉, 似乎委屈的不得了。
    或许两条腿的神经有牵扯,这一条腿上的痛楚,那边也能感受到?
    傅瑶的生物学得不好,也不知道解释得对不对。她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道:“大概是我手劲太大了。”
    既是擦洗身子,免不了接触到元祯线条分明的腰腹,傅瑶忍不住按了按,上头的筋肉仍十分紧实——元祯从前很注重锻炼,即便在床上躺着休养了这些日子,身上的皮肉也未松弛下来。
    她本是无意识的举动,转头却见元祯眼内出火地盯着她,“阿瑶,你莫要再引诱孤。”
    谁引诱他了?这人好不讲道理。
    傅瑶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元祯以目示意,傅瑶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的手无巧不巧,正停留在那敏感部位的上头,再往下一点就是万劫不复。
    她脸上腾地烧起来,将毛巾往水盆里一扔,“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吧。”
    就算是夫妻,要她为他擦洗那处,傅瑶还是有点不自在——何况,她现在还不宜行房,谁知道元祯会不会因此烧死。
    再进来的时候,傅瑶看到元祯脸上已恢复镇定,如同进入了贤者时间——没准他悄悄来了一发。
    傅瑶慢慢挨着床坐下,脸色却是冷的,“我方才问了外头的侍卫,据说那位曹三小姐隔三差五就借着送补品的名义,过来看望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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