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美人愤愤说道:“小孩子心性淳朴,不会像大人那般耍弄阴谋诡计。”
    这位董美人还不是跟小孩子一般,什么情绪都藏不住,定要一股脑的宣泄出来。傅瑶笑道:“美人还在为那件事着恼啊?谁让你定要跟赫连氏过不去的,她初初入宫,又得盛宠,人人都避着她,独你出面与其针锋相对。陛下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清孰是孰非。”
    不是她说,董美人这招也太蠢了。
    董美人气恼不已,“良娣,连你也觉得我冤枉她?我说的都是实话。当时我不过想上前打个招呼,她二话不说就将我推倒在地,我不过讲出实情,这样也有错吗?”
    傅瑶有些错愕,“真的?”
    董美人带来的侍女也点头,“一点不假,奴婢亲眼看着的。”
    事情已经过去,董美人没必要继续撒谎,那么照她所说,的确是赫连柔先出手伤人。问题只在赫连柔平素外表孤介,一向独来独往,这样的人或许难以相处,但绝不会做出主动找茬的事。有了这个先入之见,众人只会以为董美人有意栽赃,连那几个宫娥也是她事先收买找好的。
    倘若董美人所言不虚,这个赫连柔的心思可谓深不可测,她巧妙地利用人们认知的盲区,不费一兵一卒,就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即便因此受罚,众人也不会真以为她有罪,没准还会心生同情;就连成德帝也会对她更加宠爱,而对惹事的董美人倍增嫌恶。
    这姑娘是个隐藏的宫斗高手。
    傅瑶有些胆寒,勉强说道:“不论如何,美人你今后莫去招惹她就是了。”
    果然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有了赫连柔这个妖魔,宫里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看样子姓赫连的就没一个正常人。
    有了太子的手谕,赫连治到底不敢拿大,立刻亲身来到傅府,要求接妹妹回宫。
    赫连清这回并没有使性子——或许在傅家住了几日,已经心满意足。她巧笑倩兮的向傅湛说道:“傅湛,你家里真好,我以后还能来吗?”
    傅湛满头冒汗不能作答。
    赫连治轻轻咳了一声,“妹妹,咱们该走啦。”
    赫连清只好随他动身,还依依不舍的回头张望,看得傅湛心慌不已,疑心这位公主有什么阴谋,是否想对自己不利。
    知妹莫若兄,赫连治一眼瞧出妹妹的心事,回去的路上便问道:“你是不是瞧上姓傅的小子了?”
    “啊,被你发现了,真丢人!”赫连清作势捂着脸。
    “装什么害臊啊,你这个人从来不晓得脸红。”赫连治没好气的将她的手掌拨开,“你看上他什么了?”
    “他长得很高大,很结实,”赫连清的眼睛闪闪发亮,“而且他很守礼。那日对决的时候,他本来可以轻易取胜,顾念我是个女子,却步步退让。后来又有意避免触碰我的胸口,是个诚实的君子人。”
    赫连治不禁瞅了她一眼,换个长得丑的,保准赫连清不会说这样的话,或许还会指责别人不肯尽全力,瞧不起她。
    说到底还是看脸。
    第59章 和亲
    赫连治懒洋洋说道:“他不过是个举人, 又没有官身, 恐怕配不上你。”
    “没事, 我配得上他就行了。”赫连清轻快地说道, 显然对未来充满信心。
    赫连治瞅了她一眼, 知道劝不动, 也懒得再劝了,又听赫连清问道:“太子殿下为什么催我回去?他不是对我们很好嘛。”
    真是个傻妹子, 别人讲些客套她就当真了。赫连治不便与其分析其中的弯弯绕绕,只道:“说是皇后娘娘近来心绪不佳,恐怕迁怒于你, 所以让你快些回去,免得皇后借此事发作。”
    便将赫连柔一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赫连清听后皱眉,“怎么这么多事?我早说不要送女子过来, 父王非是不听, 硬要咱们把她献给皇帝陛下,她又不姓赫连,父王究竟图的什么呢?”
    “谁知道,父王有他自己的打算就是了。”赫连治平淡说道,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笺交给赫连清, “等会儿你去一趟太子宫问好,悄悄将此书交给傅良娣。”
    “是什么?”赫连清伸手接过,好奇地瞧了瞧。
    “没什么要紧的,就是谢她这段时日对你的照拂。”赫连治努力保持镇定。
    赫连清虽然大大咧咧,偶尔也有一种女性的直觉, 她紧盯着自家兄长,“若真是答谢,大可当着太子的面转交,为何让我悄悄的?三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接着使劲推搡赫连治,务必要从他口中问出真相。
    赫连治被她揉搓的无法,却还是紧紧咬着牙,目光停驻在那封信笺上。
    赫连清恍然大悟,“三哥,你该不会是觊觎傅良娣的美色吧?”
    “你别乱说,仔细让旁人听见!”赫连治忙捂住她的嘴,急急望了望四周。
    赫连清费力将他的手掰开,喘了口气说道:“你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太子的女人。”
    “所以我才让你悄悄儿的,若她始终对我无意,我也就死了这条心算了。”赫连治沉着脸说道。
    赫连清瞅了他一眼,“你还嫌我看上傅湛呢,你自己不是更恶劣,喜欢有夫之妇?”
    赫连治自知理屈,只能软语哀求,“所以你帮不帮我?”
    “你是我三哥,我怎会不帮你?”赫连清没奈何说道,“只不过别人接不接受,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回宫之后,赫连清果然先去了东宫拜访。
    傅瑶对她的到来颇感意外,忙命相迎,心中却有些惴惴:唯恐赫连清说起喜欢傅湛,要自己帮忙撮合,那可真是要人命了。
    好在赫连清并未提起这件事。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赫连清便以目示意,“傅良娣,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位北蕃公主还学会卖关子了,傅瑶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子里的乳母仆妇都相继退出,只剩下秋竹小香两个还站着。
    赫连清仍是犯难,“良娣,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看样子真要说傅湛的事了,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总是得面对的。傅瑶挺了挺胸,说道:“你们也退下吧。”
    待秋竹小香退出后,傅瑶才展开笑脸,“有什么话公主就明说吧。”
    若是谈到傅湛,这样笑着拒绝大约容易接受一点。
    赫连清望了望四周,鬼祟上前一步,躲躲闪闪的掏出腰间信笺,“傅良娣,你看看这个。”
    “是什么?”傅瑶随口问道。若是情书,也不该交给她,该直接交给傅湛呀!莫非这女孩子还有羞怯的一面?
    赫连清似乎真有点不好意思,“是……我哥哥给你的。”
    赫连治?
    傅瑶疑惑的抬头,及至接触到赫连清脸上的红晕,她才猜出几分:想不到她已经做妈的人了,还能有这份奇遇,尽管不是她想要的。
    她微笑着将信笺交还给赫连清,“公主拿回去吧。”
    “你……你还没看……”赫连清有些手足无措。
    “用不着看,三王子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傅瑶以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很感激三王子对我的看重,但这份心意,我实在不能接受。”
    “是因为不可能?”赫连清试探问道。
    “既是不能,也是不愿。莫说我不能离开太子殿下,不能离开皎皎,就算能,我也不会答应。”傅瑶看着她,“公主,我喜欢我的丈夫,喜欢我的孩子,不止出于责任,也是一份朝夕相处的眷眷之情。”
    “你至少该看看信里写了什么。”赫连清忍不住说道。若赫连治败得不明不白,未免有些不值。
    “为什么要看呢?不管看不看都是一样的,对此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不拆开,就是想当作此事从未发生过。贵邦派使节远道来此,不是为了儿女私情,而是为了两邦敦睦之好,实在不必为我一介妇人耽搁大计。”
    傅瑶此话一语双关,既指赫连治,也指赫连清,只盼赫连清能够明白,别一心扑在傅湛身上才好。
    可惜赫连清好像听不明白,她只默然将那封信揣回怀里,告辞离去。
    元祯恰于此时进来。
    两人都唬了一跳,赫连清结结巴巴说道:“太……太子殿下。”便匆匆跑出去。
    元祯纳闷的望了一眼,“她怎么了?”
    走上前来,发现傅瑶的脸色也不大自然,“你怎么脸上也苍白?”
    还不是被你吓的,傅瑶在心底腹诽,暗暗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万一在看信的时候撞见元祯,那就尴尬大发了。
    她定了定神,嗔道:“殿下回来怎么也不着人通传一声?怪吓人的!”
    “你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害怕的?”元祯嗤道,他忽然紧紧地盯着傅瑶,“你不会真做了亏心事?”
    这人的直觉还真准,傅瑶按下心虚嗔道:“殿下胡说什么,我岂会不知分寸?”
    “那可说不准,”元祯哼道,突发奇想:“莫非赫连清给你送了哪个登徒子的情信过来,所以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傅瑶险些惊得跳起:这人事先看过剧本了吧?
    总算她没有失态,佯作镇定说道:“殿下真会疑心,倒不想想,妾身已是生产过后的妇人,怎堪与二八年华的少女相较?”
    “那可说不准,”元祯修长的食指从她滑腻如脂的面颊上游过,“你要不说,谁瞧得出来。独你这份美色,只怕就引得不少人觊觎。”
    尽管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傅瑶却听得心情大好——女人最得意的就是美貌,这真是夸她了。她笑盈盈的捉住元祯的手指,眼波流转的看着他,“那么殿下应该高兴,这说明您的眼光很好。”
    她发誓,她绝非有意勾引元祯,至于为什么元祯的目光渐渐变得灼热,呼吸也逐渐浊重,这不在她预料的范围之内。
    然而元祯的的确确变成了一只虎,她更悲催,不得不以身饲虎。
    被扑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她庆幸殿内人都被支走了,简直是不幸中之大幸。
    赫连清回去后就将那封信交给家兄,也不知她有没有解释明白,总之赫连治彻底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并于次日向成德帝上书,要求迎娶大历公主。
    消息如狂风般席卷了整个后宫。
    众人并没有太过惊讶,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区别只在于之前只是意会,如今变成了言传。
    震动最大的是二公主本身,尽管李昭仪流着泪一遍遍跟她解释,昌平还是无法接受远嫁的命运。经不住她百般哀求,李昭仪答应带她去见皇帝,可是勤政殿的大门紧紧闭着,侍卫不放她们进去——成德帝根本不想见她们。
    李昭仪无法,又去求见皇后,赵皇后却称病不出,由此李昭仪才明白:皇帝的决心已定,无法更改了。
    昌平犹自吵嚷不休,李昭仪怕她激动之下惹祸,只好将她关在屋里,每日端去一日三餐,不许她出来生事。
    傅瑶听到这般,也是默然,她问过元祯,元祯叹道:“我日前求过父皇,父皇的意思也还是让二妹妹和亲。北蕃王派三子过来,其意昭然若揭,就是要求娶大历公主,达成秦晋之好,偏偏父皇膝下子嗣凋敝,就只有昌平一个人选,不得不委屈她,也只好委屈她。”
    傅瑶当然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是落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嫁给北蕃王子倒也算门当户对,难就难在是远嫁,从此再也不能回归本朝,必得独自忍受北蕃的风沙之苦,纵然有什么委屈,也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样的苦况,换了哪个女子甘心承受!
    元祯谆谆嘱咐她,“这事你不必掺和了,我会尽力劝说父皇,至于成不成得看天意。这些日子你安心待在宫里,无事不要出去,连柔仪殿也不必去了。”
    傅瑶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还没那么不自量力,连元祯都劝不动皇帝,她更是无法——见不见得到成德帝都是一说。元祯此举,是怕她惹恼了皇帝,又不能令李昭仪母女如愿,两头不讨好。
    她看着元祯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廊前,仿佛比平常清瘦一些:妹妹要和亲,元祯心里也不好受吧?
    傅瑶觉得喉咙里有些痒痒的,噎得慌,便叫过秋竹,“晨起炖的冰糖雪梨羹还有吧?”
    “还有,只怕放凉了,我去热一盅来。”秋竹忙说道。
    她转身出去,就看到门前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向这边过来:在明丽的阳光下,看起来如同一个寂寂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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