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茶,年轻男子说先生,能聊一下吗?
    遮挡住太阳的浮云被风如数吹散,淡金色的日光再次落在泛白的青石板上。
    安东尼搬来两把椅子,椅子摆在杂货店门口,他的邻居们没这么早回家,游客们想必还沉浸在狂欢当中。
    这是适合聊天的午后。
    年轻男子换上干净的衣服,沾满番茄泥浆的头发也冲洗得干干净净,新泡的茉莉花茶摆放在向阳所在,在午后光晕中热气袅袅而上,顺着微风往着幽深小巷飘去,在阳光下像轻烟。
    年轻男子目光追寻着那缕烟,定额在小巷尽头,说,我和她在这条小巷接过吻。
    “只是,后来,她离开我了。”
    在说她离开我时,年轻男子眉宇间有淡淡的忧郁。
    萦绕在年轻男子眉宇间的忧郁,再配上俊美如斯的轮廓,足以让这世间的女人为之疯狂。
    那一生气就像青蛙的姑娘怎么就把这样的人舍下了?
    “离开时,她甚至连给我说出一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这导致于我总是认为那只是她在和我玩一场盛大的捉迷藏游戏,她在等待着我把她找出来,大厦、商场、车站、森林、木屋都有可能是她的躲藏点,为了讨她欢心我得全情投入。”
    “她离开的第一年,全球有一百七十三个人有可能是她,但最后,这一百七十三个人都被证实都不是她;她离开的第二年,全球有一百三十一人有可能是她,但这一百三十一人还是不是她;她离开的第三年,全球有一百零五个人有可能是她;她离开的第四年,全球有可能是她的变成七十六人。”
    年轻男子声线淡淡:“她离开的第五年,全球有可能是她的就只剩下五十四人,但这五十四人还不是她。”
    看看,为了那场盛大的捉迷藏游戏,这个年轻人撒下这么大的一张网,那个一生气起来就像青蛙的姑娘还是紧紧的躲藏着。
    青蛙姑娘真是傻姑娘,这个游戏这一点也不好玩。
    要是躲着躲着一不小心就变成老太太和老先生就糟了,因为有可能眼睛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世界有可能是她的人正在逐渐变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关系,我没以前那么想她了,她的脸也变得有时候想得起来,有时候想不起来。”
    年轻男子落在小巷尽头的眼神淡淡。
    就宛如,昔日那对在深幽小巷接吻的男女已然变成相框里的影像,那影像正在随着时日逐渐淡却。
    凝望小巷深处,年轻男子语调平缓:“但偶尔,我眼前会出现一些幻像,上个月,在办公室,我一抬头就看到她,当时我很讶异她怎么找到我的办公室来了,于是我问,小画眉你怎么找到这里了?其实,站在办公室的是我新来的秘书,辛亏,新来的秘书听不懂中文,不然,她有可能还没干完三个月就拿到解雇书,在下属面前失误会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那天,我连续办公三个半小时,我想那应该是疲惫所引发的幻像,我是那样理解那个幻像的出现。但,比较令人费解地是,那个周末早上我也看到她,从那颗茶树下穿过,我就看到她坐在长椅上闷闷不乐的样子,我问她谁惹她不高兴了,她一直没有回答。”
    “于是我就坐在她旁边陪她一起看日出,太阳升起时,我再去看时,长椅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家里年纪最小的佣人叫南茜,南茜不知道从哪里忽然间冒出来,红着眼眶从我面前经过,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是眼睛进了小飞虫。”
    “回到房间,我打电话给我一位当心理医生的朋友,把我遇到的情况告诉她,她说这是压力和疲劳所导致,她建议我多休息多和朋友聚会。”
    “的确,在见到她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一直睡不着,那应该是失眠所导致的,名利场上,给予你越多赞美的人有可能是暗地里卯足力气等待狠狠踩你一脚的家伙,我得时时刻刻提防落入他们预先设好的奶酪陷阱,我的精力时间有限。”
    “所以,我决定听从我朋友的建议。”
    目光从小巷尽头收回,年轻男子手贴了贴茉莉花茶杯。
    “先生,”垂眸,低声说,“捉迷藏游戏我只能陪她玩到这里,几天前,我打电话让巫延吉让停止找她,我会以结婚为目的试着和条件合适的女孩约会,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一切和她有关的事情我会在近阶段处理完。”
    年轻男子阐述语调很慢,在缓慢的语调中安东尼以为时间过去了很久。看了一眼日头,也不过是移动半英寸的距离。
    五年的光阴被浓缩进这半英寸的日头当中,而那杯茉莉花茶甚至于还没凉透。
    “先生,您有在听么?”年轻男子问安东尼。
    “是的。”
    “先生,您觉得我的决定过分吗?”年轻男子小心翼翼问。
    “一点也不。”
    点头,年轻男子喃喃自语:“这不能怪我,是她自己选择躲起来的,我一直在她眼睛所看得见,耳朵所听得见的所在。”
    年轻男子走了,喝完那杯茉莉花茶才走的,离开前他告诉安东尼,他还有一个中文名字。
    “我叫连嘉澍。”
    关于他的中文名字。
    “在东方,它是下在初春时节的雨。”
    嘉澍:好雨时节。
    年轻男子还给了安东尼一个地址。
    地址坐落点为蔚蓝海岸区,年轻男子告知安东尼,如果有一天到蔚蓝海岸区去他可以提供住宿,他的管家会是一位合格的东道主。
    蔚蓝海岸区安东尼年轻时去过。
    那里就像是书里描述中的:一个永远没有冬天的天堂。
    瓦伦西亚港口,下午三点左右时间,距离开往马赛港口的邮轮离港还有半个钟头。
    在乘客休息大厅,柯鈤拿着热气腾腾的速溶咖啡朝休息室左边角走去。
    左边角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大厅几百人刷手机的刷手机,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就只有她对挂在墙上的地图路线图感兴趣,仰着头,一个劲儿地瞅着。
    和她肩并肩站在路线图前,递上了咖啡。
    看也没看他一眼,接过咖啡,瞅着路线图变成了一边瞅着路线图一边喝着咖啡。
    很快,空了的杯子回到柯鈤手上,真是性急的姑娘,午后的咖啡适合一小口一小口品尝,他的咖啡也就只喝完一半,认命的,柯鈤三大口喝完咖啡。
    把咖啡杯丢到垃圾桶,她还站在路线图下。
    揽她入怀,搂得很紧。
    她不乐意了,嗔他公共场合搂搂抱抱让孩子看到会有样学样。
    路线图有点高。
    他的肩膀刚好够到她后仰四十五度的脑勺,他可是一番好意。
    “这样一来你的颈部就不酸了。”他和她说。
    她没再说话。
    距离他们的婚期还有四十天。
    今天的天气和昨天一样好,今天,他们将乘坐邮轮离开西班牙前往法国蔚蓝海岸大区。
    一旦邮轮驶离这片港口,就意味着他们预支的新婚旅行宣告结束。
    未来一个多月时间里,柯鈤将在蔚蓝海岸区度过,他和bbc签下合约,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将协助bbc完成一档纪录深海生物的电视节目。
    除去这个,柯鈤还得去看望一个人,一个在他少年时代提都不愿意提起的人。
    现在,少年时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时间就像一台蒸发机,再多的爱和再多的怨变成了抖露在天枰上的灰尘,爱还有一点点怨还有一点点。
    那个人现在就住在蔚蓝海岸区,柯鈤包里放着妈妈给那个人的书信。
    休息大厅响起让乘客准备登上邮轮的广播,她还是一动也不动,他的肩膀太舒服了?柯鈤轻声叫了声薇薇安。
    置若罔闻,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路线板的意思,这导致于柯鈤都要怀疑那块路线板图板上是不是其实是藏宝图。
    路线图板上标志着从瓦伦西亚港口通往欧洲各大港口、机场车站的路线图,蔚蓝海岸区很醒目,唯一用蓝色标注的路线。
    第二轮广播响起。
    “薇……”
    “柯鈤。”她手指向一个方向指,“这里有往机场的路线。”
    细听的话,可以听出她声音里的闷闷不乐。
    柔声问到:“怎么了?”
    一个侧身,她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
    “我想史路比了。”她低声说出。
    史路比是他们养的招财鱼。
    “也不知道克洛有没有把它照顾好。”忧心忡忡的语气。
    克罗是他们的邻居。
    柯鈤安静的听着。
    第三轮广播响起。
    “我想家了,要不我们回家得了。”她说。
    “那就得付大笔的违约金。”他提醒她。
    “大不了我不要漂亮的婚纱。”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嗯。”
    “好。”
    “好什么?”
    “我们买机票回家。”
    最后一轮广播声响起,他们离开休息大厅,不是往机场的路线,而是往开往蔚蓝海岸区的路线,她因为他的轻易妥协而拉长着一张脸,咋看……
    “小甜心要变成小青蛙了。”柯鈤笑着说。
    迎面而来的海风掀她额头上的刘海,一走出休息大厅,她一张脸毫无遮挡的处于强烈的光线底下,脸色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苍白。
    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答:“没。”
    柯鈤停下脚步。
    她顿脚。
    “我看起来像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吗?”气鼓鼓的。
    摇头,笑:“没有。”
    她主动挽起他的手。
    开往马赛港口的邮轮准点驶离马赛港口。
    他们预支的新婚旅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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