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氏眼见出了这桩子事,再坐不住, 心不在焉地闲聊几句,便找了个由头与恭太妃请辞,领着苏玉瑶几个匆匆出了宫,苏令蛮自然也顺势告辞。
    两拨人汇成一波,由辇轿晃悠晃悠地经过长长的过道,穿过宫墙,到了宫外。
    马车早就恭候许久。
    苏令蛮率先上了敬王府的马车,蓼氏远远地看了一眼,吩咐车夫:“走吧。”
    苏玉瑶、苏蜜儿与苏珮岚并未如来时分坐,被蓼氏悉数叫到了一辆车上,丫鬟婆子全去后面跟着的一辆车上挤了。
    “说吧,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蓼氏板脸时,面上深深的法令纹就显得格外深,透出些刻薄而寡情的意味。苏蜜儿本就怵她,见此面色更是惨淡,可又念到从今日往后自己身份便与别个不同了,涨了些勇气道:
    “蜜儿,蜜儿……”
    情急之下,一时竟没说不出一个站得住的理由。
    “阿娘管太多。”
    苏玉瑶无谓道:“不论如何,事情都成了,依着规矩,明儿宫里就该来下旨了,阿娘不如回府想一想,该如何与阿爹说。”
    苏玉瑶直来直去的话地戳破了苏蜜儿那一层遮羞布,面上又透出股羞红的晕色来,讷讷道:“阿瑶姐姐,对不住。”
    “你没对不住我,”苏玉瑶摆摆手,“蜜儿妹妹,你这年纪……”
    确实,苏蜜儿比苏玉瑶还小一岁,还差两年及笄,身子骨尚且孱弱,这般年纪承了欢,往后有没有影响另说,可明日这旨意下来,外边的传言恐怕不大好听。
    不过,这也是她该受的。
    苏玉瑶漫不经心地想,蓼氏咳了声:“旁的大伯母也不问,你今日做成这一切,可是得了谁的暗中指点?”
    否则,怎么会一切都恰到好处、水到渠成似的遂了蜜儿的愿?
    这皇宫里,宫人到太监每座宫殿可都不在少数,这么大一个人儿如何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上了龙榻,要说是巧合、命运,恐怕是没人会信的。
    更何况最后还是由皇后殷勤地送回来。
    苏蜜儿先是不肯答,可到底年纪小,蓼氏在她眼中又素来积威甚重,利害关系一摆,便开了口。
    “在御花园玩时,便有一个小太监给蜜儿塞了纸,”她摊开掌心,里面团得汗津津皱巴巴的一坨纸仍在,蓼氏一边接过一边示意她继续。
    “上面写着……圣人相约,让蜜儿躲开人去偷偷相会,”苏蜜儿笑得甜蜜,“后来……后来果然在一个僻静的宫内见到了圣人,圣人就幸、幸了蜜儿。”
    苏玉瑶“啪啪啪”地鼓起了掌,“蜜儿妹妹果真是傻大胆。”
    宫里随随便便一张纸条便敢跟着走,还成了,也不知是运气还是什么。
    苏蜜儿含含糊糊的话,蓼氏不大信,可到底隔了一层,以后又都是宫里的,自不好跟犯人似的审,便决意等回了府与老爷商榷一番,再做决定。
    那边敬王府的马车行到半路,车厢里便凭空多出了一人。
    爽朗清举、朗月清风似的岫云杨郎跟采花郎一般偷溜上了马车,将苏令蛮唬了一大跳,但见杨廷朝服未退,冠冕仍在,不禁道:
    “怎现在来?可吃了午食?”
    玄紫郎君半支着腿靠在车壁,眸光微冷,见小妇人囫囵着没甚不妥,目光松了松,才道:“吃了。”
    苏令蛮狐疑地盯着他,几乎是想将他脸上盯出一朵花儿来:“阿廷……今日这事,你可掺和了一手?”
    杨廷见她坐得笔直笔直,身体离得老远,仿佛自己是只洪水猛兽一样,登时有些不大乐意,猿臂一伸,便将人楼到了怀中。
    温香软玉抱满怀,软绵绵的身子柔若无骨似的贴着自己,这才舒坦地呼了口气道:“是掺和了一脚,不过……不多。”
    “那蜜儿怎么会……”
    苏令蛮还是想不大通,小妇人肤色白,却黯淡无光,狭窄的车厢里微光透进来,更衬得一双眼珠琉璃似的晶莹,他低头触了触,才道:
    “阿蛮,你想一想,以阿瑶的身份进了宫,谁会坐不住?是容妃,还是皇后?”
    苏令蛮眨了眨眼,容妃如今身怀六甲,等闲人自是威胁不到她地位,又有个右相的阿爹撑腰,阿瑶进宫对她影响不至很大。
    而皇后听闻近些日子在宫中与容妃交手屡屡受挫,皇后母家史家如今也只担了个世家的名头,不得助力,若阿瑶这户部侍郎的嫡女进了宫,她第一个弹压不住,相反若是换了不怎么直得起身板的隔房侄女来,倒是一个好控制的棋子,看在她身后的苏府,圣人也不大会为难。
    有这么个好用的棋子在,皇后必是要大力促成此事的。
    “皇后。”
    苏令蛮斩钉截铁地道。
    “聪明姑娘。”杨廷赞赏地亲了亲她,“你那四妹妹被圣人幸了,依着苏夫人疼女儿的程度,恐怕是不肯再让你五妹妹进这宫了。”
    他所做的,也不过是让人在皇后耳边出些主意罢了,作为一国之母,后宫里调度几个人,还是有这权力的。
    “可圣人怎会愿意?”
    “那便由不得他了。”杨廷笑得促狭,“圣人的裤腰带,可没有本王紧。”
    苏令蛮啐他:“不要脸!”
    杨廷偏还就不要脸了,伸手便揪着两团捏圆搓扁似的揉,直揉得怀中女子眸光泛水、气喘吁吁,才抽了出来,“阿蛮这处,可是越来越威武了。”
    都得多谢他日以继夜的功劳,桃子催熟了一大圈,这般颤巍巍地顶着薄薄的一片裙,如破土而出的笋尖儿。
    嫩,又滑,还带着不可明说的冷香。
    苏玉瑶瞪他,说不到几句正经话,又来。
    至于方才还想着的问题,登时成了一团浆糊,再想不起来。
    敬王爷是中途出来,现下见阿蛮完好,又逗弄了一番,才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车上直溜了出去,一点没惊动人,这轻身功夫委实是登峰造极,寻常难得。
    *****
    谢道阳敛容肃目地坐在车厢内,天边的晚霞撒了一点晕色的余晖进来,将整个车厢渲染得仿佛多了些别样的色彩。
    车夫“吁”地一声拉了马,谢道阳从沉沉的思绪中醒来,掀帘朝窗外看去,马车停在昌平坊外的大街,离谢府尚有两个坊的距离,
    “怎么了?”
    “郎君,苏四娘子……求见。”
    贴身小厮平儿支支吾吾道,谢道阳一怔,半晌才支开车帷,探身下了车。
    素淡的丁香紫襦裙,外罩天青碧广袖明衣,小娘子亭亭玉立,那双爱笑的眼儿沉而静,安静地挡在马车前,让他恍惚间觉得,这人仿佛变了一个人,陌生得让他看不清。
    “谢郎君。”
    小娘子开口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谢道阳有一张方正到恰好的面孔,便如他性格一般,四平八稳,让人一见便觉沉稳,他看着苏玉瑶道:“四娘子,我以为你明白的。
    “明白什么?”
    苏玉瑶幽幽道,“阿瑶在清远寺多日,日日对着佛祖清修,日日吃着青菜豆腐,原以为能将这痴念拔除,可这脑子里,却无一日能忘却谢郎。”
    “若食无肉,可过。”
    “若居无着,可忍。”
    “可若无谢郎,纵满山花红,阿瑶都觉得日子浅淡无味得很。”
    苏玉瑶这人,爱便爱到极致,不想着自尊,甚至连后路都不给留,仿佛一团烧到极致的火,灼到不小心跨入生命的过客,谢道阳四平八稳的人生里,出了这么一桩意外,鲜明到几乎刻骨。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粗声道:“可……圣人……”
    “谢郎君恐怕还不知道吧?”苏玉瑶讥诮而温柔地道,“圣人幸了阿瑶的五妹妹。”
    这两种极端的情绪杂糅在一起,搅得谢道阳心里那团水,也撩成了火,怔立当场。
    圣人,幸了苏五娘子?
    “即便这样,谢郎君,还执意要阿瑶嫁给圣人?”苏玉瑶哀戚地看着他,恨不得晃一晃这人的脑子,看看这里面存了多少水。
    “不,不成!”
    谢道阳也不知道自己肺腑中冲出的是什么,不过一瞬,他那四平八稳里的人生第一次有这种冲动,“不能。”
    他深深地看了苏玉瑶一眼,大步流星地上车,吩咐车夫掉头,“去皇宫。”
    第191章 苦肉计
    谁也不知道谢道阳这一去,究竟与圣人谈了什么, 可第二天一大早, 两道圣旨便一同到了鄂国公府。
    苏玉瑶被一旨直接指给了谢道阳, 长安城人不免为她运道叫好,这天底下的痴情人如斯多,可唯独这苏四娘子得偿所愿了。
    另一旨,在长安人看来便有些奇怪了, 素来名声不显的苏五娘子被一顶青帷小轿从皇宫的角门接了进去,成了圣人新纳的婕妤。
    鄂国公府一门三女, 一人嫁了敬王, 一人嫁了谢氏, 另一人成了圣人新宠,个顶个的厉害,不知情者, 不免赞叹苏府会养女儿。
    向来乏人问津的鄂国公府摇身一变,从泥腿子成了新贵, 登时门庭若市, 有烈火喷油、鲜花着锦之势。
    蓼氏觑了个空来敬王府时, 谈起这事,面色还有些郁郁:
    “阿蛮, 阿娘这心里,总是不大踏实。”
    人往高处走,可这到了高处,便总疑心地基不够夯实, 晃荡得人心底发慌。
    苏令蛮将手里的针线活计放到一旁,阿廷最近老念叨着腰间缺了个香包坠子,明示暗示了几回,她便捡了空将这活拾起来,现在也就差一道收口了。
    “王爷前边院里的事,阿蛮不大管。可阿爹几回深夜来找,两人会晤都花费许多时间,可见阿爹并未因身居上位而有志得意满的骄矜之像,阿娘也该学着相信阿爹才是。”
    苏令蛮劝道,杨廷不大爱将朝堂之事带回来,她冷眼看着,也觉最近朝堂屡屡大动。
    中山王杨熙奉诏回京,如今已在路上。
    继户部侍郎换新后,羽林卫头子、虎偾营三骑军长、虎骑营营长纷纷大换血,领头之人都是寒门提拔上来的庶人,甚或要紧的京畿衙门也换了人当家。
    明面上看,宰辅一派偃旗息鼓,退居一隅,可暗地里这些人属于谁人手下,苏令蛮却是一清二楚的。
    有几回深夜送汤时,她都在杨廷的外书房里见过这几人,包括大理寺丞最近新重用的典狱官“司马儒”,虎骑营总长黑脸郎君等,见她来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
    阿廷这人待人虽冷些,可却有股子说不出的魅力,引着人一步步按他的步调来,继而心生敬慕,死心塌地的追随——
    做一步想十步,自律性强、赏罚分明,御下有章有法,行事有理有度,风度绝佳,不动声色间便将想办的事办成了,一回两回如此,三回四回,共事之人便忍不住心折于这等气度天赋了。
    鄂国公亦是如此。
    蓼氏拿帕子抿了抿唇角,道:“这原也不值得说,只是就怕宫里……”她迟疑着道:“蜜儿闯祸。”
    譬如容妃与皇后斗得跟乌鸡眼似的,蜜儿掺和进去,成了皇后的马前卒,若不小心当了害人的棒槌,祸及家人,该当如何是好?
    “阿娘担心容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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