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蛮也有点想,桃花眼里春水粼粼,波光潋滟,“走,走了。”
    新房内的喜字还未揭下,两个交叠的身影窝在蟒纹八仙座上,几乎合作了一人似的,不一会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春衫轻薄,海棠红广袖绫衣一半旖旎在地上,一半还委委屈屈地挂在一片雪白上。
    那白是玉透似的白,带着点润泽的粉,欲望将其从不示人的媚一点点地展露出来,小妇人发乱鬓散,点翠金丝凤钗“叮”一声落在地上,眼角眉梢都含着春,两只纤长的腿透过十八幅的红裙摆露了一点尖尖出来,如最柔软的藤蔓缠绕在男儿硬挺的腰身上,密不可分。
    八仙椅很硬,即便垫了一层缠枝牡丹富贵纹的软垫子。
    小妇人两只手被强硬压在冷硬的扶手上,一阵阵地风过浪叠,让她只觉自己跟颠簸的船儿似的,被这风卷得起了潮。
    水声阵阵地起来了,吟哦仿佛是最烈的春药,婉转酥柔,仿佛能勾起人午夜梦回中最深沉的欲望。石榴红撒花曳地裙此时当真是曳地了,旖旎地落了泰半在地上,先是规律地小幅度摆动,继而便雨疏风骤、花红乱点,仿佛这娇花会被这急骤而来的风雨摧折了去。
    只是这方寸之地如何能经得起腾挪。
    被强硬掰扯开的双腿勾着人不让人挪,敬王爷半搂着人一把架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窗边的美人靠便委委屈屈地塞了上下交叠的两人。
    绿纱窗不知羞地映出一点黑影子,仿似人的头颅,影子上下浮动,带着点霍乱人心的声响,天上的月儿悄悄掩入云层里,黑沉沉的夜里,唯有那一点旖旎的破碎的响儿。
    闹了大半个时辰方歇,里边叫水,小八才敢靠了近,将这温了又温的水拎进去,才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前儿方换上的垫子被胡乱地掷到了地上,冷面郎君赤脚站在地上,抱着怀内一个睡得昏昏沉沉的娘子往隔间去,小妇人头发旖旎地在男人臂膀间散落下来,在半空荡出一段让人脸红心跳的弧度。
    不一会儿,水声渐起,一阵让人脸红心跳的熟悉声再起,许久未歇。
    待小八再得到消息进去收拾时,隔间也不知遭了什么,水淌得满地都是,地面湿漉漉一片。
    苏令蛮沉沉地睡去,小妇人轻轻的鼻息喘起,杨廷半支着额看了一会,待反应过来,不免一哂,也搂着人睡去了。
    更漏沙沙的走着,只余一片静谧。
    第二日醒来时,苏令蛮发觉手肘都青了,腿弯处酸软得不成,思及昨日杨廷那狂蜂浪蝶似的做派,心底啐了声,这人莫不是数着小日子来的?竟算得这般准。
    日头高起,院外管事们早等着了。
    苏令蛮懒洋洋地吃了一顿朝食,便自去理事。
    而餍足了的敬王爷今日当值自是容光焕发,连金銮殿上的圣人都不免多看了两眼,惯常的几件推磨过后,便有人提出了林侍郎之事。
    王相老神在在地环胸站在远处,宰辅亦是一副事不关己之色,勋贵与世家两头都没人表态,反倒是京兆尹出了一步,论理他这么个官儿上不了前儿,这不是事儿特殊么?
    “臣有异议。
    “虽说此事由刘生而起,状告的是林侍郎幼子林天佑,又因林天佑不幸去世,提审了林侍郎,可这事……无论如何不该归我京畿衙门管啊。”
    百姓断狱,自当是各地衙门来理。
    可官员的审查、断案,却都由大理寺来判,京兆尹这话论理是没错,他一个七品的官儿便是天子脚下,地位别个不同,可也管不到从一品的户部右侍郎谈不谈赃、枉不枉法。可这事的源头是冀州一个偏远小县里的童生,便后边牵连出一串的事来,由着各路受害的百姓状告的,也不是别人——林天佑。
    林天佑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庶人,而且还死了。老子帮忙料理了一些腌臜事,这事要放在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也就过了,可偏偏还扯出了兼并土地之事,这名头不好放明面上说,自然还得揪着林天佑之事说。
    一半是民生,一半是官身。
    大理寺卿也不想接这么个烂摊子。
    官场上谁都不是傻子,谁名下没有些田庄,怎么偏偏就林侍郎被掰扯出来了?还是由一个不起眼的由头领起来的。
    圣人与宰辅在最近一两年冲突愈演愈剧,就差明火执仗地干起来了,可到底这些动作都是台下偷偷着来,也从未上升到一个多年的老侍郎,却偏偏在林侍郎要跟谢家结亲、站队圣人的当口被参了,谁能猜不出这里头的猫腻?
    便看上头圣人微微发青的脸色便知道了。
    这一仗,明摆着宰辅一派打赢了。这一手的杀鸡儆猴,往后要再往圣人那头靠,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林侍郎那本事,免得功还没享着呢,人便先没了。
    这也怪圣人。
    林侍郎这老狐狸做事确实滴水不漏,奈何人家有个不靠谱的儿郎,这满身的漏斗可经不起人细查,一查一个准。
    这下京畿衙门跟大理寺互相推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差没互撸袖子干起来了。
    朝堂上简直像有一百只鸭子在叫,早朝过了,这事也还搁着。
    前头没人站出来,圣人又明摆着想拖,这下继续搁着,倒是合了上意了。
    杨廷没做那出头的椽子,散了朝便溜溜达达地朝外走,新上任的岳丈偷偷靠了过来,先寒暄了两句,便问起这事,被杨廷的一笑又给憋回去了。
    “四娘子昨日回府后如何了?”
    外郎这般熟稔地问起自己另一个女儿,鄂国公显然是有点懵的,杨廷自己把那黑丫头当儿郎,见这样不免笑了,“阿蛮昨日还忧心着,只希望四娘子能放宽些心,略等一等。”
    等?等什么?
    鄂国公想到自家那不成器的女儿那点子乐事被全长安的人都看了笑话,气不打一处来,只可惜这女婿太尊贵,不敢多言,道:
    “我这小女委实无状,昨夜便被拙荆送去了清远寺,好好的修身养性。”
    清远寺是座难得的清净之地,在长安的西郊二十里处,香火甚旺。
    能隔开长安这些烦心事,确实是个好去处,杨廷听着自觉对阿蛮有了交代,便不欲再提这事,两人略闲聊了几句,又匆匆散了。
    回到府中,见阿蛮猫儿似的懒洋洋,没忍住一把搂了在怀将苏玉瑶之事说与她听,好好的女儿家送去寺庙修身养性,哪里当真算得好去处?
    苏令蛮不免为阿瑶叫屈,孰料杨廷早丢开了这事,将人压在怀里又捏吧捏吧地当食下了肚,好一番折腾,才传了午食,吃过饭便去外书房理事了。
    苏令蛮下午补了个眠,好不容易恢复些精神,便听外院的焦管事老告,道:
    “冀州牧夫人偕小娘子来拜。”
    “快请。”
    苏令蛮喜出望外地站起,罗太守一路快马加鞭、行得驿站关道,早半个月就赶来了京城,反倒是罗夫人与婉儿因着行礼一路慢悠悠地晃来,原估摸着这两日便到,看这情形,竟然是一放下行礼便来了。
    罗婉儿一路穿花拂柳地进来,她自小便长在外,头一回见长安繁荣,哪曾见过敬王府这般的精致奢靡、雕镂画栋?
    这一路行来只觉得眼睛不够看似的,被罗夫人连连掐了两把才肯收住眼。
    “阿娘,你忧心什么,阿蛮不会笑话我的。”罗婉儿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个零果儿往嘴里塞,赶了一路,都快将这肚皮给饿没了。
    苏令蛮坐立不安地在花厅里等,终于盼到了风尘仆仆的两人。
    罗夫人先来拜访她,自然是为了认个门头,谁也没想到原来还屈居人下的小丫头翻身一变,竟成了自家老爷投靠者的夫人,这里边旧时情谊有多少且不说,可总还是下对上的天然迎合。
    罗婉儿却没管那么多。
    冲入眼帘的哪里还是定州那个蛮丫头?一身的绫红广袖明衣,浅一色水红明绡纱制的曳地裙,亭亭玉立在那,朝她嫣然一笑时,真可谓是仙姿玉色,妖娆动人。
    行时如弱柳扶风,静时如闲花照水,高贵与明媚结合在一块,让人错不开眼去。
    罗婉儿突然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脚步便有些切切。
    “婉儿!”
    苏令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这傻样。”
    话一出口,旧时的感觉又回来了,罗婉儿难得被累瘦了一斤皮子的脸也笑了起来,“阿蛮!你怎么美得跟天仙似的!”
    腰间又被拧了一把,罗夫人张口道,“叫王妃。”
    罗婉儿洋洋得意,“那多生分呀,我跟阿蛮与别个不同。”
    第186章 不思量
    作为从前可以同穿一条肥裤子的故人, 罗婉儿在苏令蛮心里自然与别个很不同。以至于两年未见、通信寥寥的情况下,不过三言两语便又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了。
    “婉儿也及笄了, 可曾相看了人家?”
    大约是为人妇者的通病,连苏令蛮自己都不能免俗地问起了这个话题。
    “阿蛮,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罗婉儿“啪啪”拍了两下肚皮, 眼见女儿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罗夫人才讪讪道:“倒是……还未定。”
    “此番来京正要常住,到时再与婉儿好好寻摸寻摸。”
    这就是没有了。
    罗婉儿嘟囔着嘴道:“阿娘,您还不如照实说,遮遮掩掩的作甚?不就是我瞧得上眼的没瞧上我,我瞧不上眼的偏又瞧上了我。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不, 就拖到现在了。”
    车轱辘话转得人头晕, 好在苏令蛮习惯了罗婉儿的说话方式, 立时便反应过来了, 叹拍拍道:“怕甚?那些人是有眼无珠,瞧不见我家婉儿这般好。”
    罗婉儿连连点头一脸果然如此之样,罗夫人扶额叹气:“王妃莫要再涨这丫头的心气儿了。”免得往后寻摸起来更难办。
    苏令蛮支颔笑盈盈看着罗氏母女俩扯皮, 婉儿还是从前那般爽朗, 果是幸福窝里出来的。
    寻常父母哪管女儿欢不欢喜,直接就给定了, 哪有女儿挑挑拣拣的机会?
    罗婉儿玩心甚重,将这花厅左右看了遍,双眼乌溜溜得发亮, 见绿萝和小八随侍一旁,还打了声招呼。
    “阿蛮,快与我说说,怎么你就嫁成了那威武侯……哦不对,是敬王爷来?”
    在罗婉儿记忆里,杨廷自然还是那个在太守府不可一世骄目下无尘的王孙公子,被这俊公子扫一眼,都能觉得自个儿就是地上的的泥,疏离冷淡得没一丝活人气儿都——
    怎么这王孙公子还与阿蛮凑到一处过日子了?
    这便跟天上的神佛下了凡,还娶了个凡女一样的不可思议。
    罗夫人在,苏令蛮自不会与她详述其间种种,何况这等私密事她也没打算与人分享,只讷讷道了声:“缘分到了罢”。
    罗夫人可不是没眼色的,忙扯了罗婉儿不让继续问,丫鬟上前添茶,苏令蛮素手执盏,一笑,道:“婉儿,尝尝看这君山银针,可如书中所写”白银盘里一青螺”?”
    罗婉儿哈哈一笑,抚掌道:“像极像极。”
    饮一口,先涩意满口,继而回甘,果真是回味无穷——不过罗婉儿不是普通人,牛饮牡丹似的仰脖而尽,道:
    “阿蛮,你有句话说得没错,许多东西是远着香,近着闻,也就那样。”
    苏令蛮睨她一眼,“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不过她素喜婉儿的直爽,也不恼,反倒问起了两人如今的打算。
    按理冀州牧还有一年任期才满,罗大人为请罪千里奔袭便也罢了,可婉儿却与罗夫人一道跟来,也不知是何情由。
    “我阿娘说了,阿爹请完罪还得回去,但她与我、大兄一道呆在京畿。”
    罗大哥也回来了?
    定州的日子于她仿佛隔了一层纱,在湖边对她吐露衷肠的青年郎君如今想来仿佛恍如隔世,连面容也模糊了。
    罗夫人心惊肉跳地想起大约一月前的某一日,大儿喝得酩酊大醉时,她听闻的切切口称,面上不由一凛,道:
    “正是。明年春闱,我那大儿也要下场试试水,便干脆提前来京找个书院进学,冀州的官学总还差了些。”
    苏令蛮颔首,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写了封帖子吩咐人速速送去青山书院,以她如今身份,往青山书院临时加塞个名额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权势醉人,由此可见一斑。
    “落脚处可寻着了?”
    京畿寸土寸金,不过罗大人任了两年的一州之长,二品大员,想来是不缺银钱的,漕运往来、人情孝敬,手指缝松一松便有。
    “寻着了寻着了,便在松子胡同那,不大,两进的院子,不过也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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