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几乎是迅速就平息了因为一个吻而起的一点欲念,身上窸窸窣窣起的麻痒重让他重新退回厚实而冰冷的围墙内, 面上又恢复了成了一惯的冷漠,讥诮地反问:
    “就凭你?一个轻浮浪荡的吻?”
    苏令蛮面色倏地一片惨白, 方才耳鬓厮磨下产生的一点血色连同心底堪堪浮起的细碎的快乐, “嘭地”一声,全数消失了,如梦幻泡影一般。
    她讷讷道:“……轻浮浪荡?”
    “原来如此。”
    苏令蛮此前想过种种被拒绝之由,却从没一种, 是来自于自尊的被鄙薄。
    杨廷揩了揩唇,似恼似怒,可偏偏唇间还残留着方才清甜的触觉挥之不去,他鬼使神差地道:“若你愿意, 入我府内做个孺人,倒是也可。”
    苏令蛮冷冷地笑了,眼眶发红,牙齿发紧,隔着一道长几,两人几乎是隔了一道天堑。
    “孺人?”
    “想得美。”
    杨廷的话,如一把锋锐长刀,夹着十二分之势,将她牢牢钉在这冰凉彻骨的墙壁上。唇间残留的一点余温不断嘲笑着苏令蛮的痴心妄想,她气极反笑:
    “你以为我稀罕?”
    她捧着一颗拳拳之心而来,却只落得这“轻浮浪荡”四字,这侮辱比从前那些鄙夷她太过肥胖尤胜,比被石头相掷更痛——只因这把刀,是她亲自奉送给眼前这人的。
    若非这烛光太朦胧,若非他眸光太迷人,若非退婚之举太惊喜,仿佛险死还生,星火燎原…
    她怎会吐露心声。
    杨廷不太明白。
    他这辈子相处的女子太少,除了早年便伴着的乳娘,也唯独一个苏令蛮走得近些。
    “你心慕于本侯,不是么?”
    杨廷面上露出微微的不解之色。以一个从七品文官之女,能入得他府内已算是高攀,何况一个有品阶的襦人。
    杨廷的好姿容好家世,让他从来获得太易,并不懂得体恤或珍惜。
    何况自小到大,在他身边之人无一不是对他有所求,真真正正一心向着他本人的,一个都无。
    他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靠近之人,亦不太懂得如何去爱人,看着苏令蛮面色发白,心底又仿似被什么庞然大物翻来覆去地搅过一般,不由抿着唇纡尊降贵地道:
    “我既占你便宜,你可求一件事。”
    苏令蛮笑容甜得发腻,跟一条蛇似的扭曲着爬过杨廷的心底:“娶我。”
    “除了这件。”
    杨廷皱眉。
    “除了这件,我旁的什么也不求。”
    苏令蛮讥诮地笑道,学着杨廷刚刚的表情:“莫以为全天下就只有你杨清微一个男人。”
    她之前那腔可爱的虔诚的不顾一切的欢喜与爱情,随着那轻飘飘的一句话,早已被自尊绞杀得成了一团恶臭的泥浆。
    既是轻浮浪荡,她便做足轻浮浪荡。
    苏令蛮足尖一点,身子轻飘飘便过了长几,红衣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未及杨廷反应,纤白的手已经扯着靛宝蓝的袖口缠了上去,另一手顺着脖颈往下一拉,人已经贴了上去。
    杨廷身体反射性地僵直,手脚完全不受控,忘记了早先学过的一切招式,只愣愣地看着小娘子横冲直撞而来。
    冲力肆无忌惮,几乎是同时,两人的唇瓣被撞破了。
    浓浓的铁锈味弥散开来。
    苏令蛮双手绕过杨廷的脖子,仿佛藤蔓一般缠绕着他,毫无章法地用那破了道口子的双唇去碰触他,不像是亲吻,更像是野兽的撕咬,杨廷嘴角被咬得鲜血淋漓,却生不出一丝力气去推开。
    唇与唇粘连,伤口交错在一块,连碰触都仿佛带着痛楚的欢愉。
    杨廷轻哼了一声,唇间立时被一道丁香似的舌尖轻轻抚慰过,那丝火辣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体内熊熊燃烧的大火。
    火越烧越旺,烧得杨廷几乎神智全无。
    他手越缚越紧,唇越缠越深,身前绵软而纤细的女子仿佛是自他身上抽取的一段肋骨,让他恨不得嵌进身去,从此你侬我侬,再分不开来。
    “啧啧。”
    一阵冷漠而冰凉的讥诮声从相贴的唇瓣传出,苏令蛮退后了半寸,杨廷手势微动,下意识扣着其脑袋贴了上去,双唇相触间隐约有电流滑过,含糊不清地道:“你欲为何?”
    苏令蛮再一次使力将脑袋往后挪了半寸,看着如影随形贴上来的岫云杨郎,其素来冷峻自持的面上染上一层馥粉,缠绵而温柔地亲吻自己,不由反唇相讥:
    “若我轻浮浪荡,那被轻浮浪荡勾引得这般情动的威武侯你,又算得什么?”
    她的自尊在这人面前被踩得稀碎,便想着拖人下水,好叫对方也一般狼狈,证明不独自己失态,才觉得舒坦。
    眼见杨廷失控,才笑嘻嘻地罢手。
    杨廷体内仿佛有两个自己。
    一个冷漠清醒,一个欲罢不能。
    被苏令蛮这话一激,欲罢不能的退了,冷静清醒的便冒出了头,他狼狈地移开视线,不去看眼前双颊泛红、眸若春水的小娘子,硬声道:“小娘子若着意引诱,恐怕圣人亦会下凡。”
    杨廷愿意承认,自己便是这九重天下顶顶平凡的凡人,受了不妥当的诱惑,做出了不妥当的事情。
    “郎君倒是看得开。”
    苏令蛮扯起嘴角笑了。
    她伸手便扯下身后依依不舍的双手,轻描淡写地理了理松动的襟口和凌乱的鬓发裙摆,重新坐回长几后面,支着下颔道:
    “郎君放心,阿蛮以后自当郎君是渡劫的顽石,如今劫数已渡,自然不会再对郎君有非分之想。”
    满面风轻云淡,好似从前不过是过眼烟云。
    苏令蛮想得甚开,如今便宜也占了,情意也诉了,杨廷既是不愿,她也不可能按牛喝水,何况他对她竟如此慢待,更叫她不愿再靠近一步,一腔少女心思全数作了飞灰,再无一丝情丝旖旎,湮灭得彻彻底底。
    杨廷下意识地拢紧了眉峰,他直觉性地不太喜欢眼前的局面。
    自后来这个吻后,这主动权便好似颠了个个,可转念一想,他总是占人便宜的那个,便不好再咄咄逼人,只道:“你明白就好。”
    “那便回归正事。”
    苏令蛮敲了敲桌子:“郎君为何说,我不能靠近那人?”
    杨廷收敛起散溢的心思,偏视线还老落在那馥白面上的一点朱唇上,白玉微瑕,唇上的一道破口便极为显眼,他沉了沉心思,半晌才道:
    “你道他是何人?”
    “谁?”
    杨廷伸手指了指头顶,满目肃然:“可见得他身边一左一右之人?”
    苏令蛮点头。
    “那手持云墨扇性子活泼些的,便是太保房侑聆二郎房廪生,另一个严肃老成些的,便是陈郡谢氏嫡脉长房长孙谢道阳。”
    房太保?
    陈郡谢氏?
    能让这两人拱卫如斯,毕恭毕敬的除了座上那一位初初亲政的圣人,不作他人想。
    苏令蛮眼波一转,立时便猜到了底下那人身份,心下奇怪:“既是那人,又为何如临大敌地让我远离?”
    杨廷斜了她一眼,眸中仿佛有星火点点:“圣人年少气盛,最爱姝艳好女,若你不愿一旨诏书入了深宫后院,便还是安分着些好。”
    “圣人少年英武,乃伟丈夫也,若当真看上阿蛮,岂不幸甚?”
    苏令蛮满不在乎地拄着下颔,懒洋洋道。
    杨廷不受控地将视线落到小娘子艳红袖口外露出的一截柔荑,十指青葱,纤白如玉,指甲修得整整齐齐,不涂扎眼的丹蔻,更显得粉嫩齐楚。
    思及刚刚这一双手还藤蔓似的绕在自己脖颈后,生平第一次微微遗憾起不能将其纳入府中来。
    再听其口中盛赞另一个不相干的郎君,心里便像是被小火苗搓过,刺溜刺溜地发酸发疼,抿着唇硬声道:“你不会的。”
    “不会什么?”
    苏令蛮撩起眼皮,自下而上看他。
    杨廷移开视线,盯着壁上那盏铜灯,声如击冰碎玉,郎朗自清:“你苏阿蛮是草原上空自在的飞鸟,不会愿意做深宫里无数笼中雀的一只。”
    语毕,室内空寂许久。
    只能听到壁灯烛火哔啵的声响,杨廷转头看来,却正对上苏令蛮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眼中仿佛含着两泡绵绵的春水,欲落不落。
    “……你怎么了?”
    苏令蛮嗤地笑了,下巴抵在长几上,意懒道:“若你不是杨廷,便好了。”
    他懂她,却又用语言鄙薄她。
    若他不是威武侯杨廷,她恨极了自可拿拳头收拾,纵打不过,亦是酣畅。若他不是杨文栩儿郎,她欢喜他,自会撒了欢跟在他后头追,非要让他收回前言,求着娶她进门。
    可正是因为他是杨廷,她什么都不能做。
    地位千差万别,但凡她上赶着,他便不会信她的真心——
    苏令蛮不无遗憾地想。
    杨廷不明白,只警告她:“圣人动辄得咎,可不是我这般的好性子。”
    苏令蛮几乎要笑掉大牙,这人大约是从前过得太顺,竟以为自己是好性子?她翻了个白眼,手一撑,人便立了起来:“成了。”
    “此事我会自行斟酌,郎君还是莫要将手伸得太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中二*作死*杨。
    不远的将来】
    1.阿廷:【跪】求你嫁我。
    2.
    小八舂了凤仙花汁。
    阿廷:蛮蛮,你在作甚?
    阿蛮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八默默垂头,为二娘子涂凤仙花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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