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的监.控室建在别墅一楼,正对泳池的挑高落地窗拉起了帘幔,屋内紫檀木家具配上柔白的羊毛饰品,充溢着不流于庸俗的优雅。
    节目导演披一件墨色大褂,把监视器上刚才拍摄的片段往回倒,身侧的助理不错眼地跟着看,两人都戴上了耳机。
    他们身后的江鹤繁早没了继续看的心思,陷进座椅里兀自发呆,他沉下的脸像极了窗外的天色——黑如锅底的陈灰。
    一室静寂,导演和助理都不明所以地大气不敢出,直到房门被元逢推开。
    他脚步轻快地走来:“王导,摄影机去跟化妆间了。”
    导演回头看看他,眼睛又掉去看入定一般的江鹤繁,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元逢,你真给何风晚拍过上空照?”
    话音甫落,入定的那人一双锐利的鹰目扫来。
    元逢假装没看见,笑了:“王导,那么多人,您怎么就猜她了?”
    王导也笑:“还能有别人吗?”
    元逢拧着手里的运动功能饮料,说:“我和她是旧相识,一起工作过,正经清白。您啊,说话悠着点儿,别让赞助商老板气着了。”
    这栋赞助给真人秀模特的别墅,是江氏的产业。
    “怎么?”导演僵住,觑一眼低头查看手机邮件的江鹤繁,小心翼翼地问,“那位何小姐是江总的……”
    元逢大笑:“导演,您不玩微.博吗?”
    王导拭汗:“很少,很少……”
    江鹤繁抬头朝他们看一眼,沉声说:“不需要特殊对待。”
    七个字侧面印证了导演的猜想,他咽了咽嗓子,回想这些天幸好没给何风晚找过什么麻烦。于是话题就此打住,转而聊起现场状况,提到公主病的时候,导演说:“她只是看上去柔弱,性格很有攻击性,你多激发一下,这些都是看点。”
    江鹤繁不解:“所以……你们要淘汰她?”
    “她很漂亮,但那不是模特的漂亮。太丰.满了,而且她又过于自恋,不肯听从健身教练的意见。”元逢摊开手,耸耸肩,“时尚圈很刻薄,模特的比例、胸、腿和屁股总在被人挑剔,随时都有新人冒出来,机会永远稍纵即逝。”
    见多这样的事情,元逢早就不稀奇了。
    江鹤繁则收起手机,像是听到笑话似地说:“元先生既然谙熟于此,当年依旧选择让何小姐替你承担,你想过她那些逝去的机会了吗?”
    “我……”元逢一瞬面如死灰,“我道歉了。”
    “连我这样的圈外人都知道,那才是模特的黄金年龄,居然因此沉寂了快两年。你一声道歉就要抹平一切,真是轻巧。可遗憾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今何小姐已经走出来,我不过随口一提,希望她今后的事业不要受此影响。不然没有好的办法,就只能用坏的办法了。”
    这话就是在威胁元逢。
    江鹤繁声音透着说一不二的意志,看去的眸光冷硬,似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的眼,叫人冻得蚀骨。
    元逢瞪着他敢怒不敢言,偏偏袖管还被导演扯住。导演焦急地将他衣袖扯出道道褶皱,拼命用口型暗示:赞助商啊!
    *
    及至模特们换上比.基.尼泳衣,系上白色浴袍回到泳池边集合,再见元逢时不禁纷纷嘀咕,怎么他瞧着比刚才脸色难看了。
    由于上一次获胜的是卓蓝队,此次挑战便从她那一队开始。
    当水闸打开,在头顶上方制造小规模的泄洪,首先上场的模特痛苦地捂住脸,直嚷:“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与何风晚同队的另外两个人躲在她身后,惊恐地探头去看,担心地问:“怎么办啊?那么多水冲下来,还怎么性感?”
    “同时控制好表情和姿势,不要驼背也不要缩脖子,记得秀出曲线。”何风晚悄声叮嘱,“还有,眼睛对准镜头。”
    她们三人站一边,姜洲龄和公主病挨着站在另一边,相隔不过几米,却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姜洲龄不屑地背过身,朝公主病努努下巴:“你等下怎么搞?”
    公主病双手揣在浴袍的口袋里,无所谓地说:“我观察过了,水冲下来的时候把头转开,可以少淋一点。”
    姜洲龄好奇地问:“那将来又碰到了这种情况怎么办?”
    “我肯定不接这种活啊!”公主病伸出一只手,掰起手指数道,“要我剃光头的不接,淋水的不接,真空……嗯,这可以接受,但是和男模一起真空的不接。还有,不能保证我每天八小时睡眠的不接,皮肤保养很重要。”
    这番话噎得姜洲龄半个字都吐不出,暗自腹诽就公主病的德行,大概没法继续当她盟友了。
    果然,轮到公主病上场后,她频频的转头让摄影师无法捕捉到好的画面。
    元逢当即发了火,怒斥:“叫你公主病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那你来参加什么真人秀?”
    公主病不甘示弱地反驳:“工作也要讲人性啊,我就是不能浸水,你们为什么不能体谅下?我都想好折衷的办法了,我往前站两步,让水冲到后背,你看这样行吗?”
    元逢起身,走到她跟前放亮了嗓门:“这位小姐请你牢记,不是我说行,是要问将来雇你的品牌行不行。哦对了,可能不会有那样的品牌,每天那么多的模特奔波试镜,真的不缺你一个。”
    两人怒目相视,气氛紧张到令人窒息,一旁的摄影机忠实记录。
    就连监控室里端坐电视机前的导演和江鹤繁都面色凝重,提着一口气。
    忽然何风晚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但她并未对公主病动怒,平静地说:“我倒觉得你被自己吓退了,为什么不试试?就试一下,这样大家都好过。”
    公主病十九岁,家境殷实,今年才刚入行,实在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纵使一开始气势高昂,也很快在与元逢的对峙中败下阵来,期期艾艾地说:“可……可是我我,我真的……唉,你们别欺负人。”
    “那怎么是欺负人,元逢说的一个字都没错,我现在出来劝你,也仅仅因为我们是队友,不想你的分数拖后腿。”何风晚冷淡地说着,脱掉了浴袍,“要不换我先拍吧,你千万别哭啊,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总算盼来风波即将化解,导演长舒一口气。
    哪怕是事先安排好的波折,等到真正上演的时候,还是会为情节的走向揪心动肠。
    随后眼风扫过旁边的江鹤繁,见他孤冷的眼睛细细眯起,透着一股凶悍,嘴里含混不清地挤出似被嚼碎的声音。
    导演听不懂,却也不敢再看。
    江鹤繁起身出门。
    片刻,外面传来几声闷响。
    作者有话要说:  ——“元……逢……一个字……都没错。”
    烦烦:气成河豚。
    抱歉抱歉,更晚了。但明天会有福利,我加油写去啦~
    第54章 54.
    每人限拍十张照片。
    迎来最初猛烈的冷水冲击后, 侧身站立的何风晚飞快转头, 淋湿的黑色长发一闪划出流星的弧线。
    她葱白般的纤长十指张开或是合拢, 抚上颈项或是贴住面颊,随肢体动作的变换流露不同情感。擎脸望向镜头,何风晚的眼神不霸道也不冷艳, 像罩了一帘烟湿的浓雾, 迷离中杂糅一点骄傲和懒散。
    任身上小股水流交汇划过她红色的比.基.尼泳衣, 勾勒完美身.体曲线, 如荒野上的烈焰在夜晚蓬勃地跳跃。
    元逢抱起手臂,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听到其他模特们不绝于耳的赞叹也无动于衷。
    模特会不会拍照,很容易辨别。
    懂得用眼神和动作传达主题, 身体不僵硬, 能让相机镜头精准捕捉美的瞬间, 拥有无限扩张的表现力,这些最初都是他教给何风晚的。
    他曾与许多模特亲近,唯独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 可惜亲手将她推开, 如今何风晚也不需要他来弥补过错了。
    元逢凝着一张脸, 神情有些恍惚。
    直到身边的摄影师示意十张拍好了,元逢冷淡地“嗯”一声, 径直转向等待的模特:“下一个。”
    公主病最终没遭淘汰,走的被姜洲龄唤作“何风晚跟班”里的其中一个。
    监控室里导演对江鹤繁解释,导演组临时开会讨论, 把公主病修改为“悔过自新”的人设,引导观众期待她的转变,不用淘汰了。只有没任何记忆点,哪里都平平无奇的人,才会先一步离开。
    “别看叫做真人秀,实际上都是讲故事。哈哈!”导演有些忘形地大笑,注意到身旁的江鹤繁沉默着,才略有收敛地问,“当然,我们不会这样对何小姐,她是一位优秀的模特。”
    “王导说笑了,真的不用特殊对待。”
    见泳池边的模特收工陆续回撤,江鹤繁也起身。伸手刚触碰门把,他顿住,从容不迫地说:“到了你们认为她该离开的时候,不需要顾虑。”
    导演一愣,隐约从他带着倦意的眉眼间看出一丝厌弃,还未开口,门已合上。
    说到底不过逢场作戏,江鹤繁怎么会不懂。
    一旦节目火爆,足够打造一批流量偶像。
    可他宁愿何风晚去走远在深山无人识的时装秀,也好过对着剧本哗众取宠,还要言之“真人”。
    多没意思。
    沾染凉意的夜风似海潮翻涌,那些裹紧浴袍的窈窕人影笑闹着跑回别墅。江鹤繁循声望去,停在别墅前的何风晚正好看来。
    这样默契的凝视削去他先前生出的不快,心头适时涌起一阵热。
    不知道为什么,他愈发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和她见过。
    搭乘节目组的车返回纽约市区的酒店,江鹤繁意外与元逢分到同一辆。
    元逢跟摄影师最后离开别墅,分别走向不同的车,他拉开车门一见江鹤繁,有些抗拒地反身问:“还有没有别的车?”
    其他人说他来晚了,只剩那辆。
    没人敢和江鹤繁一起坐,元逢不便要求换车,看一眼堆满物品的副驾驶位,他硬着头皮坐入后排。
    窗外高悬的圆月,穿行于流动的薄云间。
    汽车在公路上平稳行驶,路灯透亮的光线掠过江鹤繁低垂的眼睫。他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想起何风晚封闭式拍摄严禁用通讯设备与外界私自联系,黯然地移开视线。
    身侧的元逢突然说:“她会有很好的前途。”
    江鹤繁内心烦闷,敷衍:“嗯。”
    元逢出神地看向窗外的某处,轻声说:“节目拍完我就会走。”
    江鹤繁终于撩起眼皮,轻描淡写地扫去:“这样最好。”
    *
    何风晚目送江鹤繁走出别墅,回味他眼眸深处好像藏着什么,越想越觉得他生气了。
    但她的手机被收走,无法联系。
    路过锁上的监控室,她看见几个脑袋紧挨着,连声惊叹:“可怕!暴力!”
    何风晚好奇地凑上前一瞧,门外那个黑色的铁质附盖垃圾桶让不知什么重物砸得凹下一块。伸手摸一摸形状,不对,倒像是拿脚踹的,她暗忖这必须是全力的一踹了。
    不禁纳闷,是谁这么激动?
    这一轮淘汰后连续三天,江鹤繁都没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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