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微拂着她的长发,她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缓缓地爬上了那个满是柏树的小山坡。
    天儿已经全黑了,远远地,她看见了他。
    心里一喜,不知道是为了看见他的喜悦,还是跟自己内心较劲胜利的喜悦。
    她果然没有猜错,那个高大的身体迎风而坐,脊背挺得笔直地坐在那个老地方,只不过,他手里拿的不是军用望远镜,而是一只明明灭灭的香烟,烟头上的点点萤火在黑暗里格外显目。
    他在难过。
    在她的眼里,邢烈火同志是战无不胜的,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将他击垮,甚至她都很少看到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站成那种比谁都骄傲的桀骜姿态,冷着脸凉着视线望向任何人。
    可是,此刻,他在想什么?
    静静地站立在原地,连翘没有走过去,就那么望着他的背影发呆,听着山坡上树木被风吹得沙沙直响的声音。
    心,很萧瑟!
    “过来!”
    邢烈火没有回头,但却像长有后眼似的,沉沉地说了一声。
    心里一酸,她慢慢地走了过去。
    这一声儿‘过来’,她听过无数遍了,他命令时说过来,他生气时说过来,他高兴时也说过来,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沉重地说过来。
    走近了,她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如蚊子般小声问。
    “你怎么知道是我?”
    邢烈火没有看她,夜色里也辩不出他的情绪,眼睛一直望着山坡下的训练场,淡淡地说。
    “我会听你的脚步声。”
    连翘心里一震,一听这句话,那颗紧缠着心的外壳瞬间就被挑了开来,在来的路上被武装得滴水不露的情绪竟再次崩塌。
    他说,我会听你的脚步声!
    试问,这世间,有多少人能辨别得出她的脚步声?
    抿着唇,她鼻尖酸了,眼眶刹时潮湿。
    缓缓蹲身,她坐到他的身边儿,伸出双手轻轻地环住他的腰,将脑袋偏过去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同他一起望着山坡下的训练场,好半晌才调整好情绪,用那软腻腻的声音说着:
    “火哥,我来了。”
    火哥,我来了。
    短短五个字,却将中国语言博大精深的浓缩在了里面。
    好一会儿,邢烈火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弹了弹指尖的烟灰,将右手上的香烟换到了左手,然后再用右手揽住了身体微微泛凉的小女人,缓缓低下头用他那带着凉意的脸庞贴在她的脸上,蹭了又蹭,许久都未曾开口。
    表情,还是硬的,但,心却是软的。
    最后,他沙哑着嗓子,有些干涩地发出声儿来。
    “你咋来了?”
    侧过脸看着他,连翘不知道要说什么,平日里的能言善道在此刻完全没有作用,因为,虽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她还是能够感觉得到他声音里那层淡淡的沉痛。
    哎!白日的刚硬哪去了?
    又何必憋屈自己啊?
    闷头想了半天,她鬼使神差般未经大脑就冒出了一句傻话。
    “我困了,找你回去睡觉。”
    不过,此言一出,邢烈火身子略微一震,那搂着他的手臂徒然收紧,“傻妮儿——”
    喉间梗了梗,大手紧了又紧,叹口气,他索性将她抱了过来,坐到自己腿上,将脑袋扣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地继续说。
    “石头是我在xx侦察连亲自挑选的兵,在一长排的士兵里,他就那么盯着我的黑色贝雷帽,看着我带着红刺特战队的臂章,那眼睛里的渴望感动了我,所以,只用了一眼,我就选上了他。”
    “嗯。”
    轻轻答着她,连翘没有插嘴,她感受得到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或者说是在呜咽,而他这个人无论什么事儿都往心里憋。其实,他太需要倾诉了。
    她决定做一只垃圾桶。
    可是,她竖着耳朵半天,却再没有听到他的下一句。
    他没有再说,她便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此时此刻,山坡上寂静无声。
    可是,如果仔细聆听,还能听到那军号的嘹亮声,军靴的踩踏声,还有那嬉笑怒骂时那一句句部队里老爷们儿常用的粗言秽语。
    “妈嘞个逼的,操伱大爷的,狗r的。”
    战友见面老三句,句句都是问候语。
    可是,它绝对不是粗俗,而是浓缩后的战友情,兄弟义。
    也许,也是俗的,可是在这尘世之中,吃着五谷杂粮的,谁又不是俗人?哪怕脸上抹得再光鲜,不也耐不出肚子里那点儿废料么?
    山坡上的风大,过了良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唱着悲伤的哀歌。
    对生命,对情义,对偶然,对意外,都在深深地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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