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台上各种花争奇斗艳,开得姹紫嫣红,与竹园的素净悠然截然不同,一个是沾惹了凡尘喧嚣的人间闹市,一个是避世仙苑。
    “这里与竹园是两个世界,感觉你也与竹园里的楚卿尘判若两人。”
    楚卿尘环顾一周,脸上意味莫名:“这是我的府邸,里面守卫稍好一些,下人也伺候得周到,等你养好伤,若是不喜欢这里,我们再回竹园。”
    诺雅丝毫不以为意:“对于我而言,哪里都一样。”
    “嗯,”楚卿尘应和道,眼底有那么一点伤感:“我十六岁以前没有自己的府邸,就生活在竹园里,和驼背公还有几个侍卫相依为命。后来父皇才赏了我这处宅子,但是我可能是一个人清净习惯了,住在这里总感觉有点聒噪,所以在京城的日子里,经常会回到竹园小住几日,修身养性。”
    诺雅想起他院子里那几个小丫头,长期没有人管教,没有规矩,见了他肯定是殷勤备至,不聒噪才怪。相比较起来,还是竹园舒适一些,尤其是对于淡薄富贵的他而言,这座宅子的争取可能也不过是为了肯定自己的努力罢了。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寒酸到连个府邸也没有,住在自己母亲的旧宅,和一个老奴相依为命,诺雅想想都觉得替他心酸。这种境况是从来没有历经过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的人无法体会的。
    欣儿口口声声说蕙夫人在老皇帝跟前受宠,老皇帝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和心爱女人的骨肉的吗?若非楚卿尘发愤图强,不自暴自弃,令自己在大楚大放异彩,是不是,皇上还会继续对他不闻不问?
    “依照二皇子的心性,身居陋巷与闹市一样通达,不会受环境变迁而影响才对。”
    楚卿尘自嘲地笑笑,:“你太高看我了,我也是食五谷杂粮,难免有凡俗之念。”
    “公子如玉衣胜雪,温润华皓赛秋月,我最初时也是以为你是超凡脱俗的出尘之人。”
    “那如今呢?”
    诺雅一声干笑:“于我而言,如今的你也只是大楚二皇子,不是楚卿尘了。”
    楚卿尘忍不住就是一愣:“什么意思?”
    “你一直都很希望我能够恢复以往的记忆是吗?找了那么多的大夫给我看诊,并且让锦娘两次催眠我,究竟为了什么?”
    楚卿尘沉默半晌,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你费尽心思,究竟是想从我的记忆里探查什么?”
    楚卿尘抿了唇:“探查太子为何非要将你置于死地。”
    “然后呢?”
    楚卿尘哑口无言。
    “你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指使我刺杀太子?还是猜测太子追杀我,是因为我可能知道他什么致命的把柄?而你,有私心,想要知道是吗?”
    诺雅的语气很平淡,好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事情而已,而她的眼睛却出卖了她的心,满是苦涩。
    “诺雅,我承认,我以前确实有私心,想要让你恢复记忆。可是我如今反悔了,诺雅,以后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楚卿尘并不直面回答诺雅的问题,避重就轻道。
    诺雅摇摇头,微微一笑:“你根本就不需要向我保证什么,二皇子。我为什么选择留在你身边,不回将军府,其实你自己心知肚明,不过一直以来,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莲子心中苦,无论你说什么,或者是做什么,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楚卿尘苦笑一声,眸子里忽明忽灭的火焰倏忽之间暗淡下来。
    “竹园里那丛翠竹枯死了,你就应该想到,我在昨日的莲子粥里下了毒。”
    楚卿尘眸子里仅存的一点亮光熄灭,完全归于冷寂,抿唇不说话。
    “以前我有忌惮,所以不敢与你坦诚。我前几日是被杀手阁的人抓了,他们用剔骨香的解药和一位对我情义如山的朋友的安危威胁我,让我三日之内取你性命。我犹豫过几次,也有很多次下手的机会,不过都收手了。我不想杀你,又唯恐杀手阁的人对你不利,所以才选择留在了竹园,与其他的没有关系,我自始至终,念念不忘的,只有阿九。
    昨日我无意中看到竹园门口的合欢树上有那个侏儒杀手留下的记号,我隐约记得,好像杀手阁有这样一号人物,绰号叫做‘土行孙’,他不管在哪里出入,都有这样的癖好,就是比量着自己的身高留下一道刻痕,希望自己的身高能够有一天超过那个印记。我当时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会前往户部救你,这就是我未卜先知的原因。”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诺雅,最后的关头,你忘记了生死,还不是选择了我,那说明,在你自己的潜意识里,你还是觉得我很重要,可以超越一切!”楚卿尘前所未有的执拗。
    “二皇子,我倾慕你的才华,敬重你的人品,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受了百里九的委屈,心里还曾经有过摇摆,有过这样或那样的想法。但是你在我心里太完美,是神祗一样的存在,我一直都是在仰望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与你携手共度一生的那个女人。
    展现在你面前的,也从来不是真实的林诺雅,而是伪装的。真正的我,就像百里九所说的粗鲁,野蛮,倔强,蛮不讲理,一身这样或是那样的毛病。那也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诺雅不敢大声说话,她一开口,一动气,自己后背的伤口就又撕裂一样地疼。因此轻声细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你也要知道,诺雅,什么是喜欢,喜欢就是爱屋及乌,就算是你的粗俗和蛮不讲理看在我的眼里,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优点。”
    诺雅想告诉他,他说得很对,在这些日子里,她反复地想,才发现,原来百里九的吊儿郎当,没脸没皮,才是自己心里最宝贵的回忆,这些别人看来极其令人厌憎的缺点,也成为她心底最大的欢喜。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这样喜欢他,喜欢到无法控制,满满地溢出自己的心里。
    话还没有说出口,风驰就急匆匆地过来,站在离两人几丈远的地方,有些焦灼。
    “怎么了?”楚倾尘转过身,面对着风驰不悦地问道,
    风驰这才走到近前,对着楚倾尘一脸凝重地拱手低声道:“宫里来口谕,让您速速进宫!”
    楚倾尘闻言不说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目光望着远处的屋脊斗拱,似乎在想些什么。
    “主子?”风驰忍不住焦急地催促了一声:“传旨太监还在外面等着,让您不得有违,听说,皇上雷霆大怒。”
    楚倾尘转过头来,灼灼地凝望着诺雅,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千万等着我回来,诺雅。”
    ☆、第三十六章 楚卿尘书房的秘密
    诺雅并不应声,只淡淡地道:“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杀手阁向来不死不休,只要目标仍在,暗杀会接二连三,暗杀手法也层出不穷。”
    楚倾尘轻轻地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发,有些恋恋不舍:“我把这当作你对我的关心。”
    诺雅并不争辩,只微微一笑。那一笑却令楚倾尘心里没来由地慌乱,觉得她这样不争不辩,从容安详,有些不对劲儿。
    “答应我,诺雅,千万等我回来。”
    楚倾尘再三叮咛,执拗地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你不过进宫一趟而已,怎么这样啰嗦?你再不走,我可就要先回了,我的头都被太阳晒晕了。”
    诺雅故作轻松地道。
    楚倾尘点点头:“我扶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就这样近的距离。”
    诺雅慢慢转过身子,挺直了脊梁,自己向着后院走过去,转过蔷薇花廊的时候,楚倾尘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方向,一动不动。
    楚倾尘一走就是两天,没有回来,也没有音讯。诺雅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跟她解释一声。这并不是楚卿尘的行事风格,他若是有事情不回来,应该是会差人过来说一声的,不会这样不声不响地让人担心。
    整个皇子府里都没有一个她熟悉的人。除了那个叫做阿不的丫头,其他人对于自己好像都有一点不明显的敌意,看她的眼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外来侵略者。
    诺雅的伤口已经稍微愈合了一点,只要再有两三天,相信就可以痊愈,她就能离开这里,离开楚倾尘。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要试着偷偷离开这里,可是她刚刚到了前院,就被看守的侍卫极客气地请了回来。她没有其他办法,自己如今伤还没有好,压根就没有办法走远路,更不用说骑马了。
    她很配合大夫的话,将所有的药都喝得一滴不剩,尽快地恢复自己的身体。
    她装作散步,漫不经心地在府里四处走动,查看地形与府中布防,寻找可以离开的方法,悄悄地在心里做着打算。
    诺雅坐在院子里的时候,小丫头们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主子在府里,大概是散漫惯了,做完自己的事情,就聚在下人房里,叽叽喳喳地闲言碎语。
    她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想事情,最多的时候是想百里九。她心里忐忑,百里九一定知道自己被楚倾尘带到了这里,却从来没有再出现过,他是生自己的气,彻底心灰意冷了?还是他身体一直没有好?
    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是怎样了?
    一只鸟从诺雅的头顶飞过去,落在旁边房间的窗台上,扭过头来对着诺雅瞅,乌溜溜的黑豆眼珠盯着她手边的点心,似乎并不害怕。
    那是一只漂亮的八哥,至少在诺雅见过的八哥里算是漂亮的,它的羽毛并不是寻常灰不溜秋的颜色,而是带着一点莹绿。
    诺雅也瞪着它,它歪着头,然后尾巴一翘,竟然挤了一点绿色的鸟屎在上面。
    诺雅想起那天小丫头的唠叨,原来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果然是什么人玩什么鸟,楚卿尘就算是养只八哥,都比百里九的讲究。
    她的心里一动,站起身,向着那只八哥慢慢地走过去,那小家伙竟然格外机警,扑闪扑闪翅膀,飞走了。
    她站在那个房间门口,有些犹豫。试着推推房间的门,也是上了锁,就连窗子都是严严实实地闭合的。
    正巧有丫头从屋子里出来,见到诺雅,出声提醒道:“那个房间是我们主子的书房,谁也不能进的。”
    诺雅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回院子里坐下,眯着眼睛不再说话。
    夜里,院子里的丫头们睡得都早,她们不需要做什么针线的活计,又不用伺候主子,所以早早地就都睡下了,连个值夜的都没有。
    诺雅静悄地起身,打开屋门,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今天月色倒是不错,她从屋子里拿了一颗夜明珠,蹑手蹑脚地走到楚卿尘书房门口,拿起那把锁,从头上抽出一只细簪子,捅进锁孔里,然后轻轻一转,锁“啪嗒”一声开了。
    她将锁挂在门环上,掩了屋门。静悄地走进屋子里,借着从窗纱透进来的月光,她勉强可以看清屋子里的摆设。与平常书房并无什么差异,书架书桌,雕花屏风,墙上挂着一些名家大作。
    书房这样轻松就进来了。诺雅心底有些许失望,也许,这里不会有她想要找的东西。
    她径直走进去,掏出怀里的夜明珠,借着暗淡的光,查看书桌上的东西,也只是笔墨纸砚,和几本寻常书籍而已。
    楚卿尘是一个喜欢整洁的人,他的书房虽然有些时日没有打扫了,上面落了一层极浅的灰尘,但是东西摆放极有条理。她不敢胡乱翻动,因为,上面的灰尘极容易令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人翻动过。
    她用手里的簪子挑开其中一本书,翻看几页,也并无什么玄机。又四顾一周,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翻看,都是一些治国策略,史记箴言,主人在紧要处都用朱砂笔极用心地做了笔记,可以看出来他是极用心的。
    诺雅想,自己肯定是多虑了,胡思乱想,怎么可能的事情呢?所以放下手里的书,打算返回去继续休息。
    低头的时候,她无意间见到地上有一个不大的光影,呈现椭圆的形状,斑驳在书桌前的青石板地面之上。并不是很醒目,还没有孩童拳头大小,但足够一只八哥进出,因为比窗纱透进来的光稍微明亮了一点,所以诺雅依旧一眼就看到了。
    她原本不应该注意这些细节的,但是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顺着光斑向上看,原来是那个窗子上面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直通向外面,原本挺隐蔽,只是此时的月亮正巧挂得低,月光透过圆孔直接照射进来,那里就要亮一些,在地上形成了影像。
    她略微沉吟片刻,轻手轻脚地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窗台下面,然后踩着它,努力踮起脚,才勉强可以够得着那个窟窿。
    她伸出手,伸进几根手指,在那个圆孔里面来回摸索,感觉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费力地夹出来,是一卷纱帛。
    她的心猛然间就沉了下去,甚至没有勇气去打开它,那纱帛在自己的指尖变得似有千钧重。
    她深吸一口气,咬咬牙,缓缓展开来,上面有几个蝇头小字,弯弯扭扭,很难看。
    月色太好了,透过窗纱透进来的月光,都不用手里的夜明珠,她都能够看得清,那样小的几个字。
    天煞地绝!
    百里九也曾经收到过这几个字,不同的是,百里九收到的那几个字与它出自不同人之手。
    百里九的字,诺雅见得不多,他经常会故意写得这样歪歪扭扭,十分潦草,好像是屎壳郎爬出来的。
    纱帛上的这几个字,就是这样,好像是喝了几斤烧刀子的壮汉,七扭八歪。
    她依旧站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手里的那一卷纱帛,被她颤抖的手指揉乱成一团。
    她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门轻轻地响动,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到站在高处的她,吓了一跳。
    诺雅在屋子里久了,外面的光线又好,所以她最先认出了来人是谁。
    “风驰?”
    “林夫人?”风驰更加吃惊,呆愣在那里,半晌不知如何说话。
    诺雅从椅子上迈下来,一脚差点踏空,后背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她感觉浑身都没有了气力:“你怎么回来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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