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雅努力向后面再瑟缩,恨不能缩成一片纸人,楚卿尘霸道的责问令她手足无措,呼吸都紊乱起来。
    “我......我没有逃避,我一直都以为你......你那样优秀,不可能......”
    “以为什么?不可能什么?以为我喜欢的是锦娘是吗?锦娘那样的青楼女子,喔不,阴阳人,你都相信我会喜欢她,为什么偏偏就不肯在心里承认我爱的是你呢?”楚卿尘咄咄逼人地道。
    她瞬间开始慌乱起来,目光游离,不敢直视:“二皇子,你听我说,我们两个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是百里九的侍妾,更是属于他的女人,你对于我,可能只是在跟百里九斗气而已。我暴躁粗俗,还又是个麻烦精,就连性命都是苟延残喘,谁不是避之唯恐不及?二皇子,你需要的是温柔娴淑,才艺双绝而又倾国倾城的颜如玉,而不是我这般的市井之妇。”
    “我需要的是怎样的女子我自己心里清楚!”楚卿尘一改平素的温润与淡然,声音里勉强压抑着怒火:“你可以说不喜欢我,但是你不应该将我随便推拒给哪样的女人。林诺雅,你听清楚了,我无比郑重地告诉你,我喜欢的是你,林诺雅,鲜活生动的林诺雅!从你不由分说地闯进我的竹园那一天起,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等待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大楚的贵人女子都是被书本和教条管束成了颜如玉的模样,遵规守矩,温婉尔雅,令我味同嚼蜡。只有你,和欣儿,于我而言,与她们全都迥然不同,是我的画笔无法描摹的栩栩如生,是我的诗不能形容的鲜活生动,令我牵肠挂肚,梦寐思服。
    我不是玩笑,诺雅,自从认识了你,我再也舍不得离开这里,方才明白因为一个人,恋上一座城的含义。这里,原本是我最不喜欢的地方,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都游离在外,不愿回来面对它的冰冷,如今,却成了我心头最深的牵绊,最想驻足的地方。
    诺雅,我可以跟你承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而我,身边陪伴的只会有你,绝无二人!你向佛祖祈祷的‘弱水三千,只取瓢饮’我可以为你做到。”
    这八个字是自己正月十六放河灯的时候,写在莲花灯上的,怎么会被他看了去?
    “二皇子,你冷静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那愿望不是我写给佛祖的,而是百里九,是我当初浓情蜜意之时对他的奢望。”
    楚卿尘苦涩一笑:“弱水三千,只取瓢饮,诺雅,你的愿望很卑微,可惜小九他给不了你。我当时心里多么遗憾和无奈,我一生只许过两个愿,一个是为母亲,一个是你,我为了实现对母亲的承诺,坚定了将近二十年。而如今,我在对你的一片心意将要付诸落花流水之时,没想到佛祖果真垂怜我的一片苦心,竟然将你送到我的身边来,令我简直欣喜若狂。”
    诺雅脑子一片轰然作响,自始至终,只看到楚卿尘灼灼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融化,他的红唇噏动间,娓娓道来的究竟是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只有几个字:坏了,引火上身了!他好像玩真的。
    “二皇子...”
    “叫我卿尘。"
    “我...我从来都没有......”
    诺雅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已经被楚卿尘霸道地打断了:“诺雅,不要着急拒绝我。我知道这两日你的心情不好,心里一直很乱,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对你说出喜欢的话,令你不知所措。千万不要这样残酷地拒绝我,那可能只是你的言不由衷。”
    “不是的,卿尘,我承认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同大多数女子一样,对你有种很惊艳的感觉,莫名好感。但是......”
    诺雅刚刚张口,楚卿尘就一个使力,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这就够了。”
    诺雅慌乱地用手去推拒他,反而被抱得更紧,近乎窒息:“让我抱着你,诺雅。一寸相思一寸灰,我的心好不容易死灰复燃,不要扑灭它。”
    诺雅从来不知道,在面对着百里九的步步紧逼也能如闲庭信步一样的楚卿尘,在面对着自己被皇上下令斩首,都能从容布棋,谈笑风生的楚卿尘,在面对着大臣和兄弟冷嘲热讽都能淡然处之的楚卿尘,在这一刻,竟然乱了方寸。他的胳膊前面所未有的坚实有力,将她搂紧在怀里,急匆匆地打断她的话,带着惶恐,唯恐一个字,就能令他落入万丈深渊。
    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萦绕在诺雅的周围,清新的竹香味道,混合了一点龙涎香的淡雅。那个味道,诺雅闻过许多次,包括第一次自己到醉梦楼找锦娘麻烦的时候,她的屋子里就残留了一点这样的味道。
    那时候,她觉得熟悉,却迟钝地没有想起。那次,自己被锦娘催眠以后,被百里九救回了将军府。
    直到现在,她仍旧不知道,那次被催眠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和这次一样。
    诺雅犹豫了,她不再挣扎,慢慢地垂下手去。
    楚卿尘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头顶的竹叶在清风的吹拂下,发出”飒飒“的响动,翠绿的竹竿左右轻轻地婷婷摇摆,不时有枯黄的竹叶打着旋儿从头顶飘落下来。
    她的手慢慢向上,摸到了腰间的一把匕首。那是百里九送给自己防身的匕首,被阁主淬上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绝对不亚于太子的绝命筋骨散。
    只需要,这时候,拔出来,猛然从楚卿尘的后心刺进去,不用太大的气力,他连痛苦的*声都不会发出来,就会立即倒地身亡。
    而在竹林里,是风驰都看不到的地方,她可以抹干净匕首上面的血渍,然后从容不迫地走出去,出了院子,骑上外面的马,就可以在别人发现楚卿尘被害之前出城,逃出生天。
    而百里九,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与他已经分崩离析,那么,自己刺杀楚卿尘的罪过就不会牵连到他。
    只需要,自己一狠心,自此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匕首慢慢地拔出来,诺雅的胳膊攀上了楚卿尘的腰,摸索着向上,好像是在回应他的深情。
    楚卿尘将她揽得更紧,甚至胳膊都有一点轻微的颤抖。
    诺雅发间的香钻进他的鼻端,毫无觉察的楚卿尘微微笑了笑,勾起唇角,轻声呢喃道:“朝思暮想了许久,上苍终于开恩,让我等到了一直在等的人,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可以牵绊的人,即便朝生暮死,也了无遗憾。”
    诺雅犹豫着,慢慢放下手里的匕首。
    “诺雅,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希望你不要太快给我答案。假如,我对你的执着,对于你来说,成为了一种困扰和负担,那么,你放心,即便是覆水难收,我宁可独自承担,将它化成我的劫,也会让你解脱。”
    诺雅的匕首缓缓地收拢进了袖子里,牵强一笑:“谢谢。”
    楚卿尘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脸上竟然难得的有那么一点羞赧:“对不起,我情难自禁,可能有些唐突了,过于鲁莽。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给我多一点时间。”
    诺雅有些迟疑,不能回答,心里仍旧在不停挣扎。
    她还不能一走了之,只要是走了,两条命,一个是她,一个是楚卿尘,谁也活不成。
    ☆、第二十七章 明日大婚
    诺雅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焦虑难安,一直像有一把迟钝的锯子在来回拉扯,令她的心鲜血淋漓。
    今天是第二天,明天就是第三天了,她和阁主的三日之约马上就要到了,究竟是自己死还是他亡?究竟该如何自处?她仍旧无法做出选择。
    屋里的桌子上放着今天太医给开的方子煎成的药,中午的,她偷偷倒掉了,晚上的药,是楚卿尘亲自煎的,端过来递给她,她答应晾凉了就喝掉的。
    她翻身下床,站在窗口向外看,院子里,楚卿尘坐在那块石头上,低声地吹竹笛,是一首诺雅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缠绵悱恻,悠扬哀怨。
    如银月光,斑驳竹影,悠扬笛声,举世无双的雪衣公子,恍如仙境。
    猛然间,竹林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毫不协调的噪音,不仅打乱了楚卿尘的笛声,更搅乱了夜晚的宁静。
    楚卿尘将横在唇边的笛子放下来,微蹙着眉头,一脸的无奈。
    “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在继续,犹如魔音穿脑,令人无端而生厌烦,哪里还能平心静气?
    “怎么不吹了?我跟你来曲高山流水遇知音,难道不好?”林子里传来百里九流里流气的声音,他手里举着一个铜盆,一边走,一边用一根竹竿狠劲地敲,恨不能将盆底敲出一个窟窿来。
    诺雅转身想走,可是脚步却像定在地上一般,挪动不了分毫。从竹影里走出来的百里九,不过是一天未见,却越发地憔悴了,就连他的目光,诺雅也觉得贫瘠起来,不再光华流转,波光潋滟。
    他一边笑,一边看向诺雅的房间,诺雅慌乱地赶紧一个闪身,躲在了窗户后面的暗影里。
    楚卿尘自石台上一跃而下,仍旧温润有礼:“可我怎么觉得我这高山遇到的不是流水,而是要命的泥石流?”
    一句话令窗户后面的诺雅差点笑出声来,她怎么忘记了,楚卿尘若是毒舌起来,一点也不逊色给百里九的。
    “泥石流你也知足吧,好歹还能与你共鸣,吹给某些人听,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百里九这样指桑骂槐,诺雅真恨不能立即冲出去,抢过他手里的脸盆,在他的耳朵根底下,敲上三天三夜,让他连声求饶为之。她狠劲捏捏拳头,忍了。
    “伯牙子期,千古至交,伯牙善鼓,而子期善听。诺雅可能不精于音律,但是能够体会到我‘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的洒脱,‘醉后曲肱林下卧,此生荣辱不须论’的坦荡与豪情,于此足矣。”楚卿尘淡然反驳道。
    诺雅觉得他给自己擦的这粉挺好,为自己的笨拙多少扳回了颜面。
    百里九忍不住讥讽一笑:“破锅要配破锅盖,她听你吹笛子,保证用不了盏茶时间就睡得跟只猪一样,我这脸盆都敲不醒。”
    “放屁,百里九,你才睡觉像猪一样呢!”诺雅躲在窗户后面,忍不住心里暗暗唾骂,不觉浮起一抹笑意。
    “那也好,她今日劳累一天,正好好生休息休息。”楚卿尘淡然道:“劳请九弟就把那脸盆丢下吧,莫打扰了她。”
    “丢了?那不行,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留在你这狼窝里,我怎么放心?我打算每隔半个时辰就敲一次的。这脸盆能振人发省,有令人悬崖勒马的奇效,不会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遗憾。”百里九洋洋得意地冲着楚卿尘挥挥手里的竹竿。
    百里九昨日刚刚铩羽而归,没想到今日又重振旗鼓,而且这样没脸没皮又无赖,委实令楚卿尘无奈。
    “看来,父皇每日交给你的差事过于轻松了一些。”楚卿尘的话里带着威胁的味道。
    “少玩这些阴的,楚卿尘,你若是敢在皇上跟前捅我刀子,我就每天调上几十上百个士兵拿着脸盆围着你竹园敲,敲了就跑。反正都是你家的兵,要打要杀,随便你处置。”百里九一梗脖子,浑劲上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楚卿尘顿时没了招:“那你总要顾虑诺雅的身体和感受。”
    “顾虑身体?你楚卿尘什么时候真正顾虑过她的身体,她的感受?还好意思在我跟前道貌岸然地教训我!你今天为什么要叫锦娘和御医来竹园?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楚卿尘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笛子,淡然道:“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为了给诺雅诊病。”
    “你竟然还不肯死心?楚卿尘,我记得曾经说过,不许你以后再动她分毫,否则,我绝对不会顾及什么情分与大局,一把火烧了你的竹园!”
    百里九的脸色很不好看,同楚卿尘说话的时候,好像咬牙切齿一般,满是气愤。
    楚卿尘的脸色更不好看,任是谁受到别人这样狂妄的指责与威胁,也下不来台,尤其,他还贵为大楚二皇子。
    “呵呵,你以为你这样做,诺雅会把你当做英雄不是?你只会令她左右为难,与你渐行渐远。”
    “那我就索性不管不顾揭穿你的目的,让她知道你的虚情假意,你的自私,和对她的伤害,看看你在诺雅的心里还如何伪装得云端高阳,亮节高风。”
    目的?楚卿尘对于自己究竟是什么目的?诺雅委实想不出,自己有怎样可以利用的地方,令楚卿尘殚精竭虑。
    难道,是跟自己的过去有关系?但是如今已经证明了,她并非是方坤的女儿,就连自己如今都不知道背后究竟是怎样的身世,又有什么可以追究的?
    “那你想要怎样?”楚卿尘终于放下身段,退后一步。
    “二皇子这话说的,好像我要挟你似的。”百里九得了便宜卖乖,埋怨道:“不过是诺雅身边的丫头一直哭哭啼啼地要来伺候她,搅得我心烦意乱。想想你向来节俭,舍不得雇佣下人,我只能狠狠心跺跺脚,忍痛割爱了,把她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送过来伺候她。”
    依照诺雅对百里九的了解,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放心她和楚卿尘独处,想派暮四和桔梗她们过来监督,顺便当说客了。
    “小九为了赌这口气,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了。”楚卿尘叹口气:“我竹园里向来清净,也只有这三间茅舍,她们来了根本无处可宿。”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二皇子,我已经命她们带了帐篷过来,可以幕天席地,或者是诺雅屋里打地铺也可以。”
    “我若是不同意呢?”
    “那我就带她回将军府,就算是捆也要捆回去,绝对不能留她一人在这里与狼共舞。”
    还未等楚卿尘开口,屋里的诺雅当先急匆匆地道:“我不同意!”
    百里九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心里简直五味杂陈,牵强一笑:“原来你早就醒了。”
    诺雅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拒绝道:“你若是让她们进来,就是要逼着我离开,从此天涯海角,老死不相见!”
    百里九没想到诺雅竟然拒绝得这样决绝,自嘲一笑:“你好狠。”
    诺雅紧咬牙关,一字一句道:“既然已经一刀两断,还这样藕断丝连地做什么?”
    “哈哈!果真爽快!是个爷们!”百里九嬉笑道:“就是有点不知好歹,令人头疼。”
    “那九爷应该赶紧回府吃药去了。莫在这里耽搁了病情。”诺雅冷冷讥讽。
    “你就这样厌烦我吗?”不再嬉皮笑脸的百里九声音里难掩苦涩。
    诺雅觉得,他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逼疯。无奈地闭上眼睛,狠心一字一句道:“嗯,但愿老死不相见!”
    窗外的百里九竟然“噗嗤”笑了:“你离开了我,只能委屈死,后悔死,相思而死,唯独不可能是老死。”
    诺雅静默着不说话,觉得自己如今就已经委屈得要死了。
    “诺儿,”窗外的百里九突然一本正经地出声道:“明天,明天就是我和秦宠儿大婚的日子了。”
    诺雅翻滚的心猛然就安静了下来,停止了呼吸,暂停了跳动。
    “我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刚刚决定的,只是,一个仪式。”
    诺雅狠劲地揪着自己的心口,恨不能用刀子狠狠地刺下去,剜出来,可能,那种被刺穿的疼痛比现在还要舒服一些。
    “那,恭喜你了,九爷,终于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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